馬車并沒有回府宅,而是繞了一圈,來到了北市附近,北市是維揚縣三大繁華地之一,是海外貨物的主要集散地,擁有店鋪上千家,運貨的馬車來來往往,人流如潮,時值上午,正是最熱鬧的時刻。
北市門口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上到處是各種藝人,耍猴的、賣大力丸的、賣狗皮膏藥的、舞槍弄棍的等等,頗為熱鬧,在廣場周圍一圈是各種店鋪,主要以酒店和青樓居多,這一帶生活著數以萬計的商人,來自四面八方,他們大多單身在維揚做生意,口腹之欲、聲色之娛,他們的消費使這里生意格外興隆。
無晉來這里是有明確目標,他找了一圈,在廣場的右邊找到了他的目標,一家賭館。
他信步走了上去,賭館共分上下三層,朱紅色立柱、金色瓦片,雕梁畫柱,布置得金碧輝煌,門口一左一右矗立著兩只花崗石貔貅,面目猙獰,二樓的屋檐下掛著三只白底黑點的木制大骰子,格外引人矚目,正門上方高懸描金匾牌,店名叫‘黃記妙手賭館’。
兩邊則掛著兩塊長長的紫檀木楹聯牌,刻著一幅草書楹聯:
上聯是:睜眼看牌路,錯了改,對了走,吃喝一生都不愁。
下聯是:蒙眼押莊閑,輸了小,贏了大,賭遍天下都不怕。
無晉笑了笑,走進了賭館大堂,館內人頭簇簇,一樓大堂中擺了三十幾張賭臺,每張賭臺前都圍滿了人,個個眼睛瞪得血紅,嘶聲叫喊:“大、大、大!”
無晉目光掃了一圈,在右首墻上看到了賭館的商帖,商帖相當于后世的營業執照,由官府頒發,是用來征稅的依據,一般都是定額稅,也就是不管你賺多少錢,都只繳納數額一樣的稅金,一筆縣稅,一筆郡稅,縣稅很少,主要是郡稅,郡稅最后是要交給朝廷。
當然,并不是所有做生意都要交稅,比如廣場上的賣藝人,他們就不用交稅,這里面有一個標準,就是店鋪在方圓一丈以上,用現在的話來說,首先必須是門面,且門面大小在四個平方以上。
凡不符合這個標準的都無須交稅,自然也不用去辦什么商帖。
無晉走上前仔細看了看商帖,上面有東主的名字,黃四郎,他想起了那個長得像黃鼠狼一樣的黃家家主,不由笑了,劉管家說得一點沒錯,這家賭館果然是黃家的產業,據說掌柜是黃四郎的次子黃峰。
這時,一名伙計迎了上來,笑嘻嘻說:“客官是第一次來吧!”
他的眼睛很毒,從無晉神態舉止,便看出他是第一次來賭館,這樣的人得慢慢引導,先給他點甜頭,不愁他下次不來,伙計也格外熱情。
“客官,一樓是大眾小賭,給你試試手氣,主要是扔骰子,便利快捷,最少五百文,上不封頂,假如你囊中寬裕,可上二樓,有好茶細點招待,主要玩五木之戲,但每一次下注,不能低于十兩銀子,而三樓則是貴客堂,有名妓相陪,絲竹清雅,喜歡怎么玩都可以,但每一注不能低于百兩紋銀,客官你看.....”
伙計見無晉雖然穿一件錦袍,但皮膚黝黑,手上布滿老繭,一看便知道不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公子,他暗暗撇一下嘴,根本沒必要給此人介紹二樓和三樓。
“你們黃掌柜在嗎?”無晉微微笑道。
伙計一愣,“你認識我家掌柜?”
“呵呵!去年曾一起喝過酒,不知他還記不記得我了。”
伙計心念一轉,他們掌柜最喜歡喝花酒,這位不會是掌柜的嫖友吧!
“客官,要不我去請掌柜來?”
“好啊!那就麻煩了。”
伙計剛走幾步,忽然又回頭陪笑:“請問客官貴姓?”
“我姓皇甫。”
伙計肅然起敬,國姓啊!不會是東海皇甫氏的子弟吧!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慌慌張張跑上樓去了。
片刻,伙計領來了一名年輕的公子,無晉來之前向劉管家打聽過此人,說此人脾氣暴躁,心胸狹窄,聲名狼藉,綽號黃蜂,不是一個好東西,他坐鎮賭館后,不擇手段騙賭,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無晉見他身材壯實,一臉橫肉,額頭上有一個醒目的菱形傷疤,眼睛里充滿奸詐之色,若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賭館的打手。
這個年輕的掌柜一臉傲慢,他上下打量一下無晉問:“你是皇甫家的什么人?我見過你嗎?”
“呵呵!黃兄貴人多忘事啊!去年在奇香樓,你、我、琢玉不是一起把酒暢歡嗎?怎么就忘了。”
“哦!”
黃蜂臉色露出了笑容,他和皇甫琢玉確實是嫖友,便一臉恍然大悟,笑著撓了撓后腦勺,“最近事情太多,頭腦發昏,有點記不起來了,抱歉!抱歉!不知仁兄的尊名是....”
“惟明!”
黃蜂眼一瞥,見他無名指上戴著一只鏤空藍寶石戒指,那是皇甫家族的特有標識,而且他聽琢玉說過,整個東海皇甫氏只有惟明一人是藍寶石戒指,其余皆是紅寶石戒指,原因不詳。
看來此人就是皇甫惟明了,他連忙拱手,“啊!原來是貢舉士,久仰久仰!”
皇甫惟明從來不嫖不賭,也不會和這種人打交道,黃蜂從來就沒有見過,更想不起他什么時候和這位貢舉士一起喝過花酒,不過這不重要,他昨晚聽父親說,這個皇甫惟明很可能會取代琢玉代表皇甫家參選戶曹主事,和他大哥黃峻同分在甲組,初選時二選一,兩家要下去一個。
黃蜂眼珠一轉,這倒是摸摸這個貢舉士底的好機會,剛才聽伙計說,他似乎是第一次來賭館,這樣最好。
黃蜂連忙熱情拉住他胳膊,指指樓上,“惟明兄,請隨我上三樓。”
無晉呵呵一笑,“可我身上沒有百兩紋銀。”
“不妨!不妨!上三樓不一定要賭,我們喝喝茶敘敘舊也行。”
“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無晉欣然隨他上了三樓,三樓布置得更加富麗堂皇,有三間雅室,雅室內鋪金砌玉,幽香撲鼻,桌椅是清一色的紫檀木,金杯銀壺,一扇上等白玉屏風,竟是用整塊白玉雕成,上面畫有仕女入宮圖,墻上掛著幾幅所謂的名人字畫。
但更吸引人的是兩名美貌女子,皆身著彩錦長裙,烏發上綴滿珠翠,閃閃發光,她們身段婀娜,眉目含春,舉止風流,令人心生綺念。
無晉背著手隨黃蜂進屋,卻裝模作樣仰頭欣賞墻上字畫,對兩個美人不屑一顧。
黃蜂已經想起來,他根本就沒和這位貢舉士喝過花酒,不過是此人想見自己的借口罷了,無妨,套套他的底,他給一個黃裙女人使了個眼色。
黃裙女人會意,施施然走到無晉身后嬌聲嬌氣,“公子,這幾幅字畫如何?”
無晉搖了搖頭,“略欠風骨!”
“嗯!公子眼光很獨到啊!”
黃裙女人伸出白藕般的玉臂挽住了無晉的胳膊,給他拋了個媚眼,“公子請上座,讓妾身伺候你喝酒。”
“好啊!美人醇酒,我最喜歡。”
無晉呵呵一笑,攬住了美女的香肩,擁她一起上座,瞇著眼問她:“姑娘芳名?”
美女挺了挺胸,抿嘴媚笑一聲,“我叫百香,你聞聞我身子可是有百種香味?”
無晉摟著她腰,湊上她胸脯上深深一嗅,連聲夸贊,“果然是體香美妙,令人陶醉。”
黃蜂暗暗鄙視,剛才進門時還一本正經,目不斜視,這一轉眼就擁美入懷,色相畢露,果然是虛偽之極,此人好色。
他暗暗記住了,連忙笑道:“百香,還不給皇甫公子敬酒?”
百香伸出玉蔥般的細指,拎起銀酒壺給他金杯中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嬌滴滴說:“公子,我敬你一杯。”
“你先喝半杯,我再喝半杯,我們喝一杯合巹酒如何?”
“公子好壞!”
百香伸出玉手打了無晉一下,風情萬種地喝了半杯,又遞給他嬌聲道:“公子,該你了。”
無晉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大笑,“好酒,百香酒!”
房間中人一起笑了起來,百香更是倒在他懷中,伸手在他胸前悄悄撓了幾下,一雙妙目含春地望著他。
無晉卻仿佛沒看見,他打量一下房間,含笑問黃峰,“黃兄,這做賭業需要官府特批嗎?”
“怎么,惟明也想開賭館嗎?”
“沒有,我是好奇問問,我可沒那個本錢。”
“官府不禁賭、不禁娼,只禁江湖門派,尤其是練武的門派,俠以武犯禁,不過話又說回來,官府雖然不禁賭,但想開家賭館卻需要大本錢,而且要有后臺,否則人家輸了錢來找你麻煩,沒有后臺怎么行?”
“這倒也是,我可聽說維揚的賭業都掌握在黃家手中,維揚六大家族,論財力黃家第一,皇甫家只能排第三。”
“哪里!哪里!”
黃蜂呵呵一笑,“我們黃家只不過掌握幾家大賭場罷了,怎敢壟斷維揚賭業,有錢大家賺嘛!”
黃蜂仔細觀察無晉,見他摟住百香纖腰,又給自己倒了三杯酒,喝酒時舒服得眼睛都瞇住了,不由暗暗思忖:“此人好色好酒,有弱點!”
就在這時,一名伙計奔上來稟報:“掌柜,廣場上有幾人擺賭!”
“砰!”地一聲,黃蜂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頓,破口大罵,“他娘的,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擺賭,走!砸了他。”
他沖出去幾步,忽然想起還有客人,連忙干笑一聲:“惟明兄盡管喝酒,百香若看得上眼,可以帶回去,都記在我帳上。”
“那好,我就不客氣了,改日回請黃兄。”
黃蜂帶人匆匆下去,另一個女子也知趣走了,無晉端著酒杯走到窗前,從這里可以清晰望見廣場上的情形,只見三個男子在廣場一角設賭猜碗,片刻,黃蜂帶了十幾名打手沖了上去,亂棍齊下,將三個男子打得抱頭鼠竄,攤子也被砸了,黃蜂指著三個男子破口大罵,聽不清他在罵什么。
無晉聽劉管家說黃家壟斷維揚賭業,從不準別人分一杯羹,看來不假,連三個擺地攤的都不能容忍,而且劉管家還說黃蜂有極為沖動的毛病,打人都是第一個沖上去,今天看來也是如此,他不由冷冷一笑,‘很好!’
百香悄悄走到他身后,拉了拉他的手,軟綿綿倒在他懷中,一雙妙目含波,凝視著他,“公子,我們進里屋吧!”
無晉回頭,見她眼含春水,充滿了挑逗之意,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著拍了拍她的臉蛋,“黃蜂公子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他隨手將手中金杯塞進了百香豐滿的乳溝里,轉身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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