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刺史府內燈光稀少,四好極黑暗所籠罩,客房所在的東院更是漆黑一片,只有一個房間有燈光透出。
房間內,御史中丞陳直背著手正來回踱步,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旁邊站著影武士天星,等待他的吩咐。
這次他從京里出來沒有帶什么隨從,只有太子派出的兩名影武士護衛,一個是替他辦事的天星,另一個是他的隨身護衛,一般潛伏在他的住宅周圍,在暗處保護他,基本上不露面。
良久,陳直仿佛自言自語,“不能,決不能讓他進京,只有殺了他才是最好的辦法!”
旁邊的天星嚇了一跳,他心念一轉,便試探著問:“大人是說那個被抓的戶曹主事嗎?”
陳直點點頭,“正是他,以我對高恒的了解,他是絕對扛不住審訊,他們會有各種辦法讓他乖乖聽令,最后蘇刺史就成了幕后主使者,只有盡快殺了他才是保住蘇刺史的最好辦法。”
天星遲疑一下,“可是蘇大人恐怕不會同意。”
“我知道他不同意,所以上午我就沒提這個戶曹主事之事,而且他兄弟也在,更不能說,現在就我們兩人,我告訴你,必須要盡快殺了這個戶曹主事,越快越好!”
陳直陰險的目光凝視著天星,一字一句說:“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卑職明白了,卑職這就去大牢動手!”
天星一閃身便出去了,陳直背著乎走到窗前,他凝視著窗外的樹影婆娑,輕輕嘆息一聲,“蘇翰貞,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講婦人之仁了。”
刺史府大門臺階下的一個黑暗角落里,兩名乞丐正擠在一起,談論著一天的收獲一個說他去大酒菜飽吃一頓,另一個卻不屑,他說跟著一個大戶人家小姐的馬車跑了一路,撿到一支金釵飽吃一頓的說撿到金釵沒份,還不如吃一頓實惠,撿金釵的卻說,至少得賞兩個銀角子,可以吃二十只大肉包子了。
兩個乞丐爭論不休,忽然一輛馬車從刺史府駛出,兩人頓時不爭了,緊緊盯著馬車。
“不是這個這個好像是蘇刺史的馬車!”
“那就不是了再等等。”
片刻又出來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腰配長劍,步履矯健,正好一輛載客馬牟駛來,男子一招手,馬車停下,男子跳上馬車。
“去縣牢!”
黑夜中,聲音傳出了幾步遠正好被臺階下兩名乞丐聽見了。
“就是他!”
兩個名乞丐一躍而起,一個人跟著馬車奔跑,另一個人迅速向北市方向奔去……
蘇翰貞的馬牟去的是同一個方向不同的是他不是去縣牢,而是去了縣令府,馬牟在縣衙后面緩緩停下,這里便是縣令張容的住處了,和郡衙一樣,縣衙的后院是縣令的府宅。
縣令張容在五年前便已成婚了,娶了梁太師之女,給他生了兩個女兒,現在在京城帶孩子,而張容除了妻子外,又娶了兩個妾,一個是他妻子的陪嫁丫鬟,另一個是個歌女,頗有才學,與張容情投意合,兩個妾都和他住在維揚縣,一個伺候他,一伺候并監視他。
張容今年三十歲,明經科出身,在維揚縣當縣令已經四年多了,按照朝廷地方官五年上限的規定,明年年初他就要期滿離任了。
四年前張容是許昌縣縣令,按理,他應直接升為小郡刺史,不應再來維揚擔任縣令,但他父親張相國卻想盡辦法讓他來了維揚縣,原因很簡單,張容是非進士出身,最高只能做到五品,要想突破五品上限,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獲得爵位,而另一個就是出任天下五大雄縣的縣令。
應該說他成功了,他已經完成了一屆雄縣縣令的任期,他的下一任官職也已經定好,吏部考功司郎中,正五品官銜,五年后或者出任上州刺史,或者出任侍郎,再其次是九卿主官,最后在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出任相國,他的人生軌跡已經定好了,一個典型高官之子的人生道路。
眼看他還有半年就要任期屆滿,可偏偏這個時候,他卻被卷進了東海郡戶曹主事之爭,難道他會最后功虧一簣嗎?
在這次戶曹主事之爭中,他站在中間立場,但又沒有完全中立,他也參與了其中,且略略偏向蘇翰貞,正是他的微妙支持,使蘇翰貞戰勝了徐遠,奪走戶曹主事一職。
但張容卻被父親寫信大罵一頓,罵他沒有置身事外,事關太子的財源命脈之爭,哪有這么簡單就分出勝負的,果然被他父親說中了,皇甫惟明出任戶曹主事不到十天,侍郎被刺案就爆發了,皇甫惟明被抓,張容這才佩服父親的高見,這一次他真的置身事外了。
“老爺,蘇大人來訪!”
就在張容沉思之時,門口傳來了管家的稟報,張容微微一怔,他想了一想,便吩咐管家,“請犬人到我書房!”
他又一擺手,把侍妾叫上前,吩咐她,“快去準備一盆熱水,放些泡腳的藥粉。
張容沒有去大門迎接蘇翰貞,在這最微妙的時刻,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他已經決定置身事外,就不會過多地靠近蘇翰貞,寧可顯得他有點無禮。
片刻蘇翰貞在管家的領路下來到了張容的書房門口,蘇翰貞心中不由一陣苦笑,刺史來拜訪縣令,縣令居然不出門迎接,在別人看來這是無禮,可在蘇翰貞看來,這就是張容在暗示他,皇甫惟明之事他不想過問了。
盡管心里已經有所領悟,但蘇翰貞還是不想輕易放棄,張容是維揚縣縣令,有很多事情他都要有求于張容。
一進門,便見張容坐在書房里泡腳,他愣了一下,連忙歉然道:“看來我來得不巧,打擾張縣令休息了。”
“哪里!哪里!我本該出門迎接大人,正好風濕疼痛,在用藥水泡腳,實在是我失禮了。”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味,顯示著張容正在泡腳治病,張容熱情地擺擺手,“大人請隨意坐,不用客氣。”
“呵呵!那我就客隨主便,不客氣了。”
蘇翰貞坐了下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戶曹主事之爭落幕還不到十日,卻又生波瀾,惟明身陷牢獄,令人扼腕,我蘇翰貞當一個東海郡刺央就這么難嗎?”
張容微微一笑,“我聽說陳中丞和大人是同科進士,關系非同一般,這次去淮北查案也要特意途經東海郡,莫逆之交,令人贊嘆!”
張容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其實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訴蘇翰貞,你可以去找御史中丞出面,不用來找我。
蘇翰貞明白他的意思,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皇上旨意,御史中丞怎敢擅自涉案,這件事可能還得張縣令多多幫忙。”
蘇翰貞說得很直接,讓張容無法回避了,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說:“這樣吧!我馬上就給父親寫一封信,請父親在這件事上多多協力,這樣可好?”
張容還是避實就虛了,他只肯用私人身份幫助蘇翰貞,半點不談公事,而且還不著邊際,若等事情捅到朝廷去,再想幫忙也晚了。
蘇翰貞聽出張容言不由衷,心中充滿了失望,便起身告辭,“既然縣令身體不適,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很抱歉,我無法送犬人,請大人見諒!”
或許張容心中也有些慚愧,就在蘇翰貞剛要出門時,他忽然說:“犬人不妨關注一下王縣尉,他和高侍郎走得有點太近了。”
蘇翰貞深深看了一眼張容,輕輕一拱手,“多謝了!”
他轉身便走了,張容一直聽他的腳步聲走遠,這才向躲在門外的侍妾一招手,笑瞇瞇說:“你總不能讓我一直在冷水里泡腳吧!”
大牢內,皇甫惟明赤著上身趴在草堆里,默默地流著淚水,數百記皮鞭的抽打使他全身傷痕累累,觸目驚心,動一動就痛徹于心,渾身就像火燒一樣滾燙。
這幾百鞭子打爛了他的尊嚴,也打掉了他心中的仁慈,他默默發誓,總有一天他會百倍千倍地還給徐遠和高恒,他一連發下了三個誓言,從今天開始,過去的皇甫惟明已經死了。
這時,腳步聲輕輕響起,一名獄卒快步走來,他打開了鐵門,拿著一些治傷的藥膏走到惟明面前,惟明就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目光依然在直勾勾地望著墻角。
獄卒暗暗嘆息一聲,蹲下來小心地給他身上擦拭傷藥,一種清涼之感取代了先前的火燒般滾燙,惟明慢慢回過頭,感激地說:“謝謝!”
衙役均勻地給他涂完藥,又附耳對他低聲道:“主事身上都是皮肉之傷,沒有傷到筋骨,今晚咬牙堅持一下,可以爬出地道,我們在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到時會給主事易容。”
惟明卻輕輕搖了搖頭,用一種不容反對的語氣說:“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不會走,我會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