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座船沿黃河而行,在陳留郡轉道進漕河,一路南下,這天下午,船隊終于進入淮河。
雖然大船上的條件非常周全,但炎熱的天氣還是使這次旅程變得格外艱難,甲板上十分安靜,碧仙宮內沒有宦官,全部都是宮女,一共有三百多名宮女,這一次,有一百余名宮女跟隨她南下楚州。
宮女們都躲在船艙內避暑,但船艙的小窗卻開著,很多宮女都是初次出宮,幾乎每個人透著船窗好奇地望著外面的風景。
太皇太后的座船叫百鳳船,因畫舫百鳳而得名,其實是一艘三千石的樓船,樓高三層,太皇太后則住在第二層,由她的十幾名心腹宮女伺候,這幾天太皇太后心情不是太好,她在陳留時聽說了趙王怛自殺身亡的消息,子孫之間的自相殘殺,使這位老人心中充滿了無奈和悲涼。
船艙內,她的四名貼身丫鬟正在小心地伺候她吃午飯,葉云箐雖然貴為太皇太后,但她的飲食卻十分簡單清單,一碗素豆粥,一盤小青菜,一塊豆腐,她是修行的居士,數十年如一日,早已清淡習慣。
“你們看見沒有,這就是淮河,我母親就是壽春郡人,現在叫淮南郡,要么是旱災要么是水災,十年有八年災,一遇大災就賣兒賣女,日子過得苦啊!”
“老祖母,那我們這次要不要去淮南郡看一看?”一名宮女笑問道。
“不去了,跑不動了。”
葉云箐嘆了口氣,“這次來是看看重孫子,如果有可能,我想在楚州住一段時間,那邊幾個孫子爭得你死我活,實在是讓我傷心,而且江寧府是我故地,當年我曾在江寧府住過幾年,就在江寧府,我生下了玄德。”
她的話剛說完,船忽然便慢下來了,只見一名宮女慌慌張張跑進來,“老祖母,前面都是大船,我們前進不了。”
“那一定是無晉來了,來!孩子們,把我扶起來。”
四名宮女扶著葉云箐慢慢走出船艙,只見前方數里外的大江之上,黑壓壓船只一字排開,為首大船是一艘龐大的巨無霸,船舷上站滿了軍隊,在岸邊,更是旌旗招展,鋪天蓋地。
葉云箐百鳳船是靠邊而行,一名軍官在岸邊大喊:“太皇太后,這是涼王大軍前來迎接。”
葉云箐的臉上笑開了花,對身邊幾名宮女道:“看見沒有,我就知道我的孫子會來接我。”
皇甫無晉一個人登上了百鳳船,他快步來到祖母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頭道:“孫兒皇甫無晉,磕頭皇祖母,祝皇祖母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乖孩子,快起來!”
葉云箐連忙將無晉扶起來,上下打量,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比去年黑多了,而且也瘦了,但更精神,嗯!有一方諸侯的模樣了。”
無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本來蘇菡應該來接祖母,但她還有二幾天就要生了,實在來不了,而且鳳舞也懷孕了。”
“哦!那個齊小姐也懷孕了?最好所有的孫媳婦都懷孕,給我生一大堆重孫子重孫女出來,我才喜歡。”
見到孫子無晉,葉云箐幾天來的心中陰影都一掃而空,她心情變得開朗起來,像個孩子似的開起了玩笑。
她把四個心腹宮女拉上來,對無晉笑道:“這四個漂亮的佳人也是留給你的,我希望她們將來也能給我生下重孫子。”
葉云箐半真半開玩笑的話讓四個宮女面紅耳赤,都不敢抬頭,使無晉也有點尷尬,撓撓頭不知該說什么好,葉云箐柔柔一笑,“有什么要害羞,男婚女嫁,難道你們要當一輩子的尼姑不成?我這個孫子又高又英俊,你們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四個宮女羞得幾乎要鉆進船縫了,無晉也實在掛不住臉,連忙對祖母道:“外面日頭曬,祖母,回船艙!”
“回艙,我要小睡一會兒,皇帝有一封信讓我帶給你,你自己看!晚上,你來陪我吃晚飯。”
葉云箐讓宮女把皇甫恒的信交給了無晉,她見到無晉,心里放松下來,身子便感到異常疲憊,回艙休息去了。
無晉命令船隊起航,船隊開始掉頭,浩浩蕩蕩向江寧府駛去。
船艙內,皇甫無晉拆開了皇甫恒給他的信,確實是皇甫恒的親筆信,用的并不是皇帝的口吻,倒像一個兄長在拜托兄弟事情,盡管皇甫恒在信中的說得比較含糊,但無晉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皇甫恒竟然是讓自己牽制住齊王。
無晉走到船壁前,船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大寧王朝地圖,他久久注視著楚州上方的齊州,從時機上說,他現在已經過了打齊州的最佳時機,應該是在齊州軍在幽州鏖戰時進攻最為有效,現在齊州大軍已經南撤,再進攻齊州,就算他能拿下,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更重要是,如果他大舉進攻齊州,楚州就兵力空虛,皇甫恒會不會乘虛而入?
無晉已經不再是沖動的年紀了,他考慮得很深,他甚至懷疑皇甫恒是在設一個局,同意太皇太后南巡來迷惑自己,他甚至會答應自己提出的一切條件,他的目的就是要自己進攻齊州,被拖進齊州戰役的泥潭中,然后他來占領楚州。
從戰略位置上說,占領了楚州,便能使荊楚嶺南連成一片,從而控制整個長江以南,可以和中原劃江而治,從這一點來說,楚州對于皇甫恒的戰略價值要遠遠大于齊州。
皇甫恒會對自己信守承諾,絕不趁人之危進攻楚州嗎?答應是否定的,若能拿下楚州,莫說自己是晉安皇帝之后,就算是他的親兄弟,他也一樣會背信棄義。
但和皇甫恒合作并不是不可以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做,關鍵是要權衡利弊和選擇時機。
皇甫無晉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
晚飯時,無晉陪同著祖母,依然是清淡的幾樣小菜,不過豆腐變成了紅燒,又多了一盤素包子。
葉云箐下午睡了一覺,精神好了很多,她給無晉碗里夾滿了菜,歉然笑道:“祖母是居士,不能碰葷,也難為你一起吃素。”
無晉很喜歡吃紅燒豆腐,轉眼一碗飯就見底了,他把碗遞給宮女再添飯,對祖母笑道:“偶然吃一吃素,感覺也很好,若讓我天天吃,恐怕就受不了。”
“你是年輕人,每天要處理很多事情,光吃素肯定不行,我也只要你偶然陪祖母吃一頓飯。”
葉云箐語氣很輕柔,慈祥的笑容里充滿了祖母對孫兒的疼愛,她又想起了下午給無晉的信,笑問道:“皇帝給你的信,你看了嗎?”
無晉點點頭,“他希望我能幫助他牽制住齊州。”
停一下,無晉又問:“祖母希望我幫助他嗎?”
葉云箐搖了搖頭,“你們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想過問,都是我的孫子,你讓我怎么辦?無晉,我知道,我已阻攔不了你,我只希望在最后一刻,你能想到,你們身上其實流著同樣的血脈。”
無晉默默點了點頭,片刻,他又微微嘆一口氣道:“我打算公開自己的身份,正式告訴世人,我是晉安皇帝之孫。”
葉云箐怔住了,她有點驚訝地看著無晉,顯然,她被無晉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在洛京,皇甫恒反復想知道的,就是無晉是真實身世,沒想到無晉竟然是想主動坦露出來。
但葉云箐看到無晉眼中流露出一種堅定的目光,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那我以太皇太后的旨意向天下給予你證明。”
“孫兒不僅需要祖母的證明,孫兒同時還要得到當今皇帝的證明。”
無晉又進一步解釋道:“他不是希望我幫助他嗎?我可以幫助他,但我希望他能給予我回報,我要的回報就是他承認我的身份。”
葉云箐望著侃侃而談的孫子,她忽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無晉是在與虎謀皮,而偏偏這種與虎謀皮的事情又有實現的可能。
葉云箐輕輕嘆了口氣,她忽然意識到,她最不放心的無晉其實也不是弱者。
四天后,葉云箐的船只終于抵達了江寧府,按照無晉的本意,他和江寧府都主張舉行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來迎接太皇太后的到來,江寧府更是想動員十萬民眾來碼頭迎接。
但葉云箐卻堅持低調進入江寧,不肯擾民,最終無晉只要接受她的固執,派人事先通知江寧官府,取消原定的一定歡迎儀式。
葉云箐的船只是在下午抵達江寧縣碼頭,沒有上岸,直接換了五百石的小船,走水門入城,黃昏時分,葉云箐和她的一百多名宮女抵達了皇甫無晉的府宅碼頭。
這一次挺大大肚子的蘇菡帶領家人在自己的碼頭前迎接老祖母的到來。
葉云箐被顫顫巍巍扶上岸,蘇菡只能略略欠身施禮,“老祖母,九天給你見禮了。”
葉云箐十分喜歡這個孫媳婦,她連忙擺手,“你快要生了,小心點,千萬不要動了胎氣。”
京娘將兩個月的寶貝兒子皇甫曉抱上前,“老祖母,就是他了。”
“就是這個小家伙了,長得真像他祖父小時候,真的很像,耳朵都大,神態更像。”
葉云箐喜愛之極,她恨不得把孩子抱在自己懷中,只是她已年邁,抱不動了,她取出一塊玉佩,遞給京娘,“京娘,三歲時給他戴上。”
京娘接過玉佩謝道:“多謝祖母,我記住了,一定給他戴上。”
這時,無晉把一對雙胞胎駱駱和朵朵領上前,摸著他們的后腦勺笑道:“快給太祖母磕頭!”
兩個小家伙立刻跪下,怦怦磕頭,“駱駱和朵朵給太祖母見禮!”
葉云箐愣住了,“無晉,這兩個孩子是誰?”
今天身體不適,只能兩更,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假如有可能,還是希望能得到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