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郡王皇甫芥今年六十余歲,是留在洛京不多的皇族之一,在永安皇帝時代,他曾經風光一時,曾任太常寺卿,但在皇甫玄德時代一直被冷落,沒有入仕,他生性貪財,尤其好占有土地,幾十年來他占有土地三千多頃,是洛京有名的土豪。
在大前天晚上的抄家中,他損失最慘,不僅四座糧庫的近五十萬石糧食被充軍,還從地窖中被抄走二十萬兩銀子,使他憤恨異常。
昨天晚上,他的管家告訴他外面的傳言后,一大早他便來找皇甫恒告狀。
“陛下,外面已經說得沸沸揚揚,老臣覺得非常有道理,那張縉節的兩個兒子都在南方,次子張容還是皇甫無晉的高官,聽說他妻子也在江寧府,他自己卻一個人京城,大家都說他其實已經投降了皇甫無晉,只是奉皇甫無晉之命保衛京城罷了,卻慷陛下之慨,還有他買圌官賣圌官,私貪國庫,陛下不要以為他是忠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皇甫無晉效力。
皇甫恒陰沉著臉,他已經看了張縉節寫給他的軍費度支報告,里面的開支讓他感到異常震驚,一個士兵,一天要付五兩銀子,戰死一人,在撫恤一百兩銀子,這些簡直是不可思議,難怪自己的國庫被耗費殆盡,難怪他還要抄家,連皇族都不放過,是誰給他的權力?
皇甫恒并不準備追究張縉節耗盡國庫的罪責,盡管他心中惱火之極,但畢竟是他給了金牌,而且張縉節也替他守住了洛京,但外面的傳言卻引起他的警惕,他也認為有道理,張縉節之所以不離開,極可能是他已經投降了皇甫無晉,主動守城,是為了將皇甫忪的大軍拖在洛京,無法返回齊州,所以皇甫無晉才能在齊州從容得手,將這些細節聯系在一起,張縉節就非常可疑了。
皇甫恒又想到,張縉節本來就不是自己的心腹,在所有官員,甚至包括自己的心腹都逃走之時,他卻留下來,確實非常反常。
皇甫恒猜忌之心極重,一旦他認定的事情,誰也勸說不了他,在做太子時,皇甫恒的猜忌之心還有所收斂,但他登基后,他的疑心便開始越來越重,總覺得所有人都不可信任,此時皇甫恒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他安慰皇甫芥幾句,勸他退下去了。
皇甫恒背著手在御書房內來回踱步,他在考慮怎么樣處置張縉節,他肯定不會再用他,就算自己再缺人,也不會再他,皇甫恒已經決定了,他只是在考慮用什么借口罷圌免張縉節,畢竟他替自己守住了城池,如果就這么罷圌免他,會被人說自己容不下功臣。
就在這時,一名宦官在門算稟報,“陛下,楊太師在宮外求見!”
楊太師就是皇甫恒的外公楊晟,也是他最信任之人,他一直以為棲晟還在病中,沒想到他已經康復了,皇甫恒頓時大喜,連聲道:“快宣太師進來!”
皇甫恒當時罷圌免楊晟,也只是擺個姿態,為了平息大臣們的嚴重不滿,其實他心中明白,楊晟之所以兵敗,根本原因是齊軍從東路突破了滎陽防線,洛京告急所致,若不是自己命他撤軍,就這么相持平去,楊晟未必會兵敗。
大臣們都說楊晟昏圌庸無能,但皇甫恒卻看中了他的忠心,而且皇甫恒也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要任命一個老持穩重,經驗豐富的主將,所以他還是決定讓楊晟為主帥,率大軍去迎戰雍州軍,盡管最后大敗,全軍覆沒,但皇甫恒骨子里并不認為楊晟有罪,現在他決定罷圌免張縉節,正發愁沒有人用之時,楊晟來了,這讓他怎么不喜出望外。
片刻,楊晟走了進來,其實楊晟早就在宮外等候了,他就等皇甫芥出來,從皇甫芥的表情很愉快來弄,楊晟就知道,他已經成功了七成,皇上已經對張縉節生疑了。
皇甫恒是楊晟的外孫,楊晟很了解他,知道他猜忌極重,張縉節這次做得太過分,就算立下大功,皇甫恒也容不下他了。
楊晟跪下泣道:“聽說陛下焦困無助,臣只恨自己有罪之身,不能替陛下分憂。”
皇甫恒連忙上前扶起他,“太師,你是聯的外公,怎么能給聯平跪,快快請起!”
他隨即命宦官,“給楊太師搬張椅子來!”
楊晟坐了下來,皇甫恒又看了看他,見他雖然消瘦很多,但氣色頗好,精神也矍鑠。
“太師現在身體好嗎?”
“多謝陛下關心,臣現在身體很好,一天能吃一斗米,喝酒吃肉,完全沒有問題。”
這當然是夸張之言,但楊晟就是要讓皇帝知道,他還能大用。
皇甫恒微微嘆息一聲,“上次罷圌免太師官職,聯也是迫于壓力,聯其實心里明白,澠池兵敗,其實和太師無關,是京師形勢危急,讓太師受委屈了。”
楊晟連忙躬身道:“其實臣確實才疏學淺,臣唯一的好處就是謹遵圣命,絕不會做有違人臣之道的事情,更不會心怨陛下,只是臣昨日受市井小人之辱,心中很難受。”
皇甫恒一怔,怒形于色,“誰敢辱太師!”
楊晟便將昨天他去茶樓的遭遇說了一遍,最后嘆息道:“一介商人,為國出力是他的本份,陛下竟然封他上柱國,哎!害了多少士人之心。”
楊晟為人極為狡猾,他了解皇甫恒,他知道,說張縉節貪污受賄,說張縉節私通皇甫無晉,這些殺傷力都不夠大,真正讓皇甫恒無法忍受的,是張縉節擅行君事,柱國、上柱國之勛爵只有皇帝才能授予,張縉節竟然擅自做了,這才是打圌倒張縉節的殺手锏。
果然,皇甫恒勃然變色,他的臉陰沉得可怕,眼中迸射圌出殺機,他終于忍無可忍,“太師,你能重掌守城之軍嗎?”
楊晟傲然答道:“臣雖愚鈍,但總比一介書生要強!”
皇甫恒緩緩點頭,這話說得很對,楊晟再不濟也比張縉節這個書生要強但他卻不敢強行廢除張縉節的兵權,怕引起張縉節造圌反。
他想一想便道:“傳聯的旨意,封張縉節為豫州安撫使,即日出京。
皇甫恒是想讓張縉節自行前往楚州這樣張縉節就坐實私通皇甫無晉的罪名,并不是自己嫉恨功臣。
滎陽郡,齊王并沒有走遠,他就駐軍在滎陽糧倉,耐心等待洛京事克洛京城內有申國舅布下的暗探,將洛京城發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了邵景文,從張縉節的所作所為,邵景文便知道皇甫恒肯定不會容忍他只是戰事緊不得不用他,一旦戰事稍緩,必定會罷圌免他,而皇甫恒又無人可用,偏巧楊晟已經病愈,那么楊晟取代張縉節就順理成章了,邵景文便設局,布下這反間之計。
皇甫忪已經得到著洛京的消息張縉節被改任豫州安撫使,一氣之下病倒了,楊晟接手洛京防御總馬兵使李彌被調為洛京治安使,改去抓捕盜賊。
皇甫忪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他不得不佩服邵景文的厲害,竟然看透了皇甫恒會猜忌功臣,他們佯以退兵,實施反間之計,皇甫恒果然自毀長城。
這時,一名士兵奔來,高舉一勢信,“殿下,雍州申王爺有信過來了。”
“申王爺’三個字讓皇甫忪聽得異常刺耳,但現在他也顧不上對申濟的反感,接過信拆開看了一遍,信中約定九月二十日,兩軍重新進攻洛京,也就是明天。
皇甫忪大喜,點點頭下令道:“全軍整備,準備作戰!”
九月二十日,雍、齊兩軍在退兵四天后,重新卷土而來,包圍了洛京,再次對洛京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這一次,四十萬雍齊聯軍全部壓上,晝夜不停進攻洛京東西兩城,云梯高架,攻城槌猛擊城門,城上城下箭如疾雨,石頭木頭如冰雹般砸下,死傷累累,尸體堆積如山,鮮血再次染紅了護城河。
新任主將楊晟管兩頭作戰,忙得不可開交,他年事已高,加上大病初愈,體力和腦力都跟不上,三次暈倒在城頭,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為了鼓勵子軍作戰,楊晟竟然一連擅自任命了二十名大將軍,而他就是用這一條彈劾了張縉節。
但精神鼓勵此時已經沒有用,他否定了張縉節的一切獎勵制度,將每天五兩銀子的軍餉削減為每天一兩,同時改日結為月結,對陣亡士兵的撫恤也從一百兩現銀改為十畝土地,殺死一名敵軍也不再有獎勵。
這引發士兵們的強烈不滿,軍官們也對這種大將軍頭銜嗤之以鼻,守軍士氣低迷,作戰都不愿效死命,軍官們紛紛自保,再加上楊晟指揮不力,中午時分,洛京的外城已被攻破。
死亡十萬人、耗時半午月也未能攻下的外城,一個上午便被攻下了,城外聯軍士氣大振,勢如破竹,城內守軍卻軍心崩潰,開始大規模逃亡,守城士兵從三萬人銳減到不足六千,洛京大勢已去。
楊晟目瞪口呆地望著如蟻群般攻上內城頭的雍州士兵,他怎么也想不通,士兵們為什么不肯效忠皇帝,不肯賣命?
最后他得出結論,是因為張縉節用銀子養壞了士兵們,他們只認錢,責任不是他楊晟,而是張縉節,所有的責任都是他。
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奔來,“大帥,雍州軍已經攻上西城,弟兄們守不住了!”
楊晟長嘆一口氣,下達了的最后一個皇甫恒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命令。
“傳令三軍,放下武器投降!”
洛京端門大開,守軍已經全部換成了雍齊兩軍的士兵,雍州軍主將申濟和齊王皇甫忪在二十萬大軍的護衛下,列隊進入洛京城,維持了僅僅半年的東寧王朝就此覆滅。
紫薇宮冷冷清清,宮女、宦官和侍衛們皆逃亡殆盡,大宮圌內一片蕭條,在皇甫恒的御書房內,一名小宦官正在偷盜一點值錢的東西,絕大部分值錢的東西都被偷光,剩下的都是拿不走的笨重物品,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一間小屋,那是皇上的地圖房,他頓時記起一幅全國地圖上鑲有黃金。
小宦官便立刻向地圖房跑去,費了好大勁才推開門,摸進房間,他忽然若有所感,一仰頭,望向房梁,頓時嚇得他尖叫一聲,亂滾帶爬奔逃而去。
“皇上崩了!皇上崩了!”
小宦官驚恐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大殿內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