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便是你剛剛說的,我有什么要求。之前安化王要你預備的財帛,應該還沒送走吧?這些東西你依舊入庫,我也不要你的。你只把之前給了安化王的那個彩云班給我,接下來所謂說好話也罷,在朝中替你打點也罷,我都替你擔了下來。”
身為男人,兩日之內被兩個別的男人當面索要自己家里的女人,這對于生來便是金枝玉葉的朱臺浤來說,著實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經歷。然而,既然能給人一次,給人第二次也就容易多了,再加上想想以朱寘鐇那德行,之前把人要了過去還不知道怎樣胡天胡地,既然是給人玷污了的,再要回來也著實沒意思,還不如送出去做個人情。這心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立時露出了笑容。
“她們險些落入朱寘鐇魔爪,如今有平北伯看中她們,是她們的福氣。只是這些丫頭們被本藩養得嬌慣了,不免有些脾氣,還請平北伯千萬海涵!”說到這里,他忖度橫豎做人情,索性把人情做得大一些,又含笑說道,“她們往日在王府樂戶中,什么都是最上等的,一年四季衣裳八套,再加上首飾釵環都不少,之前跟著朱寘鐇走了,也沒來得及帶那些,如今本藩立時讓人去整理整理。畢竟她們也服侍本藩那么多年,本藩看她們也就和女兒差不多,自然不能虧待了她們。”
女兒?要是女兒那會兒面對朱寘鐇,你會那樣輕易送出去?徐勛哂然一笑,但旋即便享到,這世上有的是賣妻求榮乃至于賣女求榮之徒,淡淡一點頭也就算是答應了,卻是只字不提塞上雪手刃朱寘鐇一事。如此烈舉換朱臺浤幾滴不知是真是假的廉價眼淚,外加假惺惺的嘆息,那就沒意思了!
他也沒心思去等朱臺浤讓人整理的那些首飾衣裳,徑直吩咐到時候把東西送到總兵府,旋即便告辭離去。等到他出了慶王府,帶上曹謐等等一眾隨從疾馳回了關帝廟,才到門前還不及下馬,就早有親兵快步迎了上前。
“大人,楊大人從興武營趕了過來,如今正在總兵府!”
“楊大人來了?”
徐勛不知道楊一清是得到了安化王朱寘鐇謀逆的消息而快馬加鞭趕了過來,還是因為自己此前送去的那一封信,沉吟片刻就撥馬直奔總兵府,立時便有人飛報了里頭。他進門之后不多久,就只見楊一清和姜漢一前一后聯袂迎了出來。由于從興武營這一路趕過來,就是驛站快馬也得一天半,因而楊一清非但風塵仆仆,臉上也盡顯疲態。
“邃庵公,讓你又跑了一趟,辛苦了。”
“我部署完花馬池一帶的防務之后便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所幸沒出大事。”
楊一清臉上表情雖還勉強維持得住,但卻是滿心的后怕。若是真的讓安化王朱寘鐇占據了寧夏城,那他這個陜西三邊總制不說別想干了,甚至連體面致仕都是難能。因而,見徐勛含笑點了點頭,他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從姜漢那兒聽到的昨夜經過,不免四下掃了一眼。
“張公公人呢?”
“哦,張公公和苗公公去鎮守太監府了。”
盡管徐勛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李增鄧廣都已經是死人了,他們的府邸也是險之又險才沒有讓之前那些群情激昂的將士給血洗一遍,這會兒張永和苗逵去那兒能干什么,那自然只有一個答案。要知道,此前王寧可也是住在那里的。于是,楊一清在微微皺了皺眉之后,便沉聲問道:“安惟學依舊沒有下落?”
盡管安惟學鮮少和李增鄧廣混在一起,就連王寧也只見過一次,但徐勛又哪里會不知道,這個寧夏鎮可說得上是絕無僅有的文官是個什么角色。單單只看朱寘鐇設宴,寧夏鎮從總兵姜漢到兩大鎮守太監全都去捧場,只有此人托辭不來,而事后又在張永故意漏掉沒派兵去那兒救助的情況下,府邸被燒成了白地,可自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足可見此人的心術。
于是,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寧夏城從之前你下令六門封閉開始,就一直都是許進不許出的狀態,所以他應該還在城內。倘若是人沒死,到時候發現時局已定,應該會現身出來。倘若是死了,送到化人場的那些尸首,我已經讓認得他的人去辨認了,至今還沒傳出訊息來。”
楊一清又問了幾句昨夜到今日的情形,隨即便看向了總兵姜漢。盡管徐勛也提到,彈壓的時候乃是姜漢親自出馬,可寧夏鎮的地盤上竟然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造反謀逆,而且姜漢竟然還毫不懷疑地去參加了朱寘鐇的宴會,事后追責下來絕不是一個小罪名。然而,姜漢坐鎮寧夏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想想便有些猶豫,但最后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漢升,畢竟是一夜動亂,之前我經過大街上仍能看到不少亂象。你親自帶上人出去維持,記住兩條。第一,不能放過一個真正造逆的犯人;第二,也絕不容許有人利用這個機會陷害欺壓良善!”
盡管楊一清的品級不比姜漢高,但楊一清在陜多年,積威甚重,再加上如今自己是待罪之身,姜漢自然知道楊一清此時吩咐的這個任務,也是給自己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于是,他拱了拱手便應命而去。見他一走,楊一清便反客為主地虛手請道:“我們屋里說話!”
兩個人是老相識了,等進了帥府公堂,徐勛仍是把曹謐排在外頭看守,又將親兵把守四下其他門戶,隨即就和楊一清在相鄰的兩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兩人先是言簡意賅地說了此前用兵之事,緊跟著徐勛便提了江彬去見火篩的經過。而楊一清聽到徐勛竟直接讓江彬提出了內附二字,他一時忍不住站起身來,旋即方才緩緩坐了下來。
“若不是梟雄末路卻依舊不肯認命,興許這事情就是另一個結局了。”
“誰讓他老來卻沒有一個兒子繼承領地子民?”徐勛想到歷史上朱厚照的結局,再想想火篩殫精竭慮爭取來的這么一個結局,心里頓時百感交集,“越是梟雄,就越是不愿意一輩子拼死拼活掙來的東西就此到了別人手中。就是外孫再不中用,他也希望其繼承自己的事業,而不是隨隨便便交給汗庭指定的人。所以,等寧夏城安定之后,我便會派人去和火篩定下見面之期。而我對他所提十二團營和京營枕戈待旦之事,也不全是虛張聲勢。要復河套,全憑陜西三邊目前的兵力自然不夠,所以哪怕只是做做姿態,也需得從各鎮調集兵馬來。”
“以免巴爾斯博羅特敗退,小王子一怒之下立時興兵?”
“沒錯!”
楊一清飛速地盤算起了陜西三鎮的兵力,沉吟了一會便點了點頭:“陜西三鎮能調動的兵馬,立時三刻大約只有兩萬許,我會立時布置在從清水營到鎮遠關一帶。此事我立時行文各處,固原鎮曹雄和延綏鎮張安應該都不會馬虎。”
“那好,京城的折子在此前出發之際我就送出去了,以皇上的性子,應該不會拖太久。”說到這里,徐勛便一手支著扶手,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件事固然要緊,但小王子即便怒不可遏,傾舉族之力來報仇,卻仍不是輕輕巧巧就能辦到的的。他想把蒙古變成和咱們中原似的一人說話萬人俯首,但事實卻是各部首領一直都不肯完全降服,而這一次便是比之前亦不剌兄弟反叛更加嚴重的事件。他如果不把內部先清理干凈了就貿然出兵,只會給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負擔。所以,趁著如今的當口,把咱們要做的事迅速推行下去,一定要快!”
“我知道要快。”楊一清點了點頭,隨即啞然失笑道,“你推薦給我的那個監生夏言,我這一次也帶來了。此人在大局上的領略極強,就是還差歷練,心氣也高。這一次你要是去見火篩,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你帶上他吧。好歹讓他看看肆虐大明邊境幾十年的火篩是不是三頭六臂,如此一來見識過真正的梟雄,就不會小覷天下英雄了。”
戰事說完,兩人閑適自如地又談了一會雜務,楊一清方才仿佛若無其事地問道:“這次安化王謀逆,雖是輕而易舉就鎮壓了下去,但李增鄧廣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死了個王寧,那是司禮監劉公公的心腹人,你可不要告訴我,這都是巧合。”
“邃庵公還真是慧眼如炬。”盡管這事情是張永折騰出來的,但兩人相見之后,張永把那點子私心都倒了出來,而且也直言不諱地說,他們在前頭冒險,劉瑾在后頭拆臺,總得給人一記狠的教訓,所以才縱容了此事。可當著楊一清的面,徐勛總不好把張永給賣了,因而索性攬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們是咎由自取,再說沒有這三顆腦袋,不能安寧夏上下軍民之心,所以他們死了比活著好。”
“那遠在千里之外,卻引發了今次動亂的那個人呢?”楊一清一把抓住扶手,目光炯炯地看著徐勛,“或者說,今次之事后,平北伯還以為能夠和劉公公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