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傳到時,劉邦已經從固陵趕到垓下,正在齊軍大營筵請各路諸侯。
雖然是在韓信的地頭,可劉邦卻仍舊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中間首席上,他在名義上雖只是漢王,相比齊王韓信、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等人并沒有高出半格,可事實上,誰都知道劉邦才是諸王之首,早晚要當霸王或者皇帝的。
至于劉邦是要學項羽當霸王,還是學贏政當皇帝,那就沒人知道了。
當呂巖拎著項羽人頭大步而入時,大帳里頓時響起了一片低低的吸氣聲,這些諸侯王在項羽的陰影下戰戰兢兢地活了五六年,對項羽的恐懼早已經融入他們的骨髓,此時看到項羽的人頭,仍然感到兩股戰戰,神情栗栗。
劉邦亦是神情復雜,在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有著淡淡的落寞以及惆悵,原本他應該感到高興的,可劉邦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好半晌后,劉邦才問呂巖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將呂巖。”呂巖抱拳作揖,神情頗有些復雜。
“呂巖?孤想起來了,你不就是項羽的馬童嗎?”
呂巖頓時啞口無言,只是滿臉羞愧地低下了腦袋。
劉邦又問韓信道:“齊王,你是否下過詔令,得項羽首級者封萬戶侯?”
韓信趕緊起身道:“小王的確有過詔令,不過,漢王若覺得不妥,可另行封賞。”
“既然有過詔令,自當遵行。”劉邦擺了擺手,回顧身后侍立的陳平道,“草詔,冊封呂巖為中山侯,邑萬戶。”
“諾。”陳平趕緊記錄在案。
帳下,呂巖也趕緊跪地謝恩。
冊封了呂巖,劉邦又深深地看了韓信一眼,項羽既死,接下來就該收拾韓信、彭越、英布等手握重兵的諸侯王了,倒不是說要殺他們,但至少也要削了他們手中的兵權,否則,既便他劉邦當了皇帝,這皇位只怕也是不穩當的。
韓信全然不知劉邦已經在考慮怎么剝奪他的兵權了,他念念不忘的仍是滅楚大計,當下問呂巖道:“呂巖將軍,從垓下突圍的楚軍殘部已經全部被殲了嗎?”
呂巖道:“稟大王,從垓下突圍的楚軍殘部,一部份在沱水北岸被擊滅,一部份在野馬原上被燒死,剩下的,全部被斬殺于烏江邊上,灌嬰將軍已經率軍渡過烏江,不日即可掃平江東,攻占彰郡、會稽兩郡。”
“好。”韓信趕緊起身,向劉邦道賀道,“恭喜漢王,天下大定,從此再無戰事。”
其余彭越、英布、張耳等諸侯王以及劉賈、周殷等手握重兵的大將也紛紛起身道賀。
只不過,劉邦、韓信他們終究還是高興得太早了,項羽雖死,楚軍卻并沒有完蛋!憑借項羽的掩護,四千多楚軍殘部已經逃到了東城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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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項伯正借著火光刻寫木簡,那是給漢王劉邦的密信,在項伯眼里,劉邦一直是位仁義之君,所以在鴻門宴上,他千方百計地阻撓范增殺死劉邦,所以現在,他認為降漢才是唯一出路,至少可以保全項氏血脈。
一陣腳步聲忽然由遠及近,然后嘎然止步。
“誰!?”項伯趕緊收起木簡,拔劍在手。
“三叔,是我。”茅屋外響起了項莊淡淡的聲音,難怪守在外面的親兵沒有反應,原來是項莊這小子。
“箕兒?”項伯收劍重新跪坐于地,又道,“進來吧。”
柴門開處,項莊高大的身影已經低頭鉆了進來,項伯大大咧咧地道:“箕兒,這么晚了你還不睡,可有什么事?”
項莊手按劍柄,望著項伯沒有說話。
項伯皺了皺眉,不高興道:“箕兒,有事就說,如果沒什么事,老叔可要歇了。”
“三叔。”項伯突然欺前兩步,右手已經搭上劍柄,森然道,“借你項上人頭一用!”
項伯霍然抬頭,然而,不等他起身,項莊已經鏗然拔劍,寒光一閃,鋒利的劍刃便已經抵住了項伯的頸側,項伯的身形猛然頓住,然后抬頭,惡狠狠地瞪著項莊,瞠目喝道:“項箕,畜生!你要干什么,真想逆倫弒叔么?”
逆倫弒叔?項莊嘴角霎時綻起一絲冷笑。
你項伯要獻軍降漢,要把項氏子弟往死路上推,又能怨得誰來?天大地大活命最大,命都保不住了,還談什么倫常?更何況,他還不是真正的項莊,真正的項莊早已戰死,而他,不過借寄在項莊軀殼里的另一個靈魂罷了,何談逆倫?
似乎是感覺到了項莊的決心,項伯不禁有些慌了,顫聲求饒道:“箕兒你冷靜些,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老叔想明白了,真的,既然籍兒委任你為上將軍,想必自有他的道理,從今往后,老叔全力支持你,誰敢不遵你號令,老叔跟他沒完!”
“是么?”項莊嘴角再次綻起一絲冷笑,這次卻是鄙夷的冷笑。
見項莊軟硬不吃,項伯越發驚慌,色厲內茬地喝道:“項箕,你若殺了我,我的兩千部曲必定不會善罷干休,桓楚、季布、鐘離昧、虞子期他們也會離心離德,四千楚軍更會軍心渙散,不戰自潰,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如何跟藉兒,還有你父親(項梁)交待?”
“這個,就不勞三叔您費心了。”項莊說罷,右手猛然發力,鋒利的劍刃呲的從項伯頸側剌過,一下便割斷了項伯的頸側總動脈,殷紅的鮮血頓時激射而出,項伯原本高昂的頭顱瞬即耷拉了下來,一對驚恐的眸子也逐漸變得黯淡。
項莊又兩劍割下項伯人頭,然后右手執劍,左手拎頭,大步出了茅屋。
茅屋外,項伯的數十名親兵死士早被斬殺殆盡,荊遷、高初渾身浴血,就像是剛從血池里爬出來似的,兩人身后,項莊的兩百多名親兵正橫戈以待,而外圍,則是項伯所率的后軍部曲,足有將近兩千之眾,不過,他們并沒有輕舉妄動。
再外圍,則是桓楚、季布、鐘離昧、蕭公角以及虞子期他們的部曲。
三方層層對峙,現場的局勢很是微妙,也很是兇險。
項莊拎著人頭大步而出,腳下卻沒有片刻的停頓。
做了便是做了,殺了便是殺了,結果無非兩個,或者殺人立威,或者項伯的部曲蜂擁而上,把他砍成肉泥,但不管是哪種結果,也總好過坐以待斃!等項伯把密信送出,等到項伯與他的部曲商量好,就是項羽殺回來,也挽救不了楚軍敗亡的命運了!
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時間拖得越久,對楚軍就越加不利,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行險一博!
“噗!”項莊大步上前,將項伯的人頭重重擲于兩千部曲面前。
看清真的是項伯的人頭,項伯的兩千部曲頓時間便騷動了起來。
“項纏(伯),身為楚國大將,卻暗通敵寇,罪在不赦,已然伏誅!”項莊卻絕無絲毫的畏懼,大步走到了項伯部曲面前,又用狼一樣的目光從前排將士臉上掃視而過,旋即厲聲喝叱道,“怎么?你們也要跟著他叛楚通敵嗎?”
項伯的兩千部曲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妄動刀兵。
說到底,他們只是項伯的部曲,而不是他的親兵,部曲和親兵有著本質的區別,親兵其實就是食客,與主家休戚與共,而部曲卻只不過是暫歸將領統御罷了,如果項羽在,只消一句話就能削了項伯的兵權,收了他的部曲。
不過對于項莊來說,事情卻沒有這么簡單。
項羽勇冠三軍,西楚霸王的威名,天下皆知,而項莊卻不過是項羽麾下一員猛將,別說天下英雄,就是楚軍將領,也大多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項莊驟然斬殺項伯,后果孰難預料,對于項莊來說,這就是一場冒險,一次賭博!
至少到現在為止,項莊的冒險還不能說已經成功。
項伯的部曲雖然沒有動手,卻也沒有散去的意思,只要他們還聚在一起,就仍然存在嘩變、甚至是叛亂的可能,一旦項伯的部曲嘩變或者叛亂,整支楚軍就勢必會互相攻伐、四分五裂,不等天亮,楚軍就再不復存在了。
而這,自然是最糟糕的結果,也絕不是項莊想要的結果。
現在,還有能力改變局面的,已經只剩桓楚、季布、鐘離昧、蕭公角、虞子期五人,只要五人中有一人出面,就能立時穩定軍心,扭轉局面,可在斬殺項伯之前,項莊并沒有與他們事先通氣,因為他把不準五人的心思,而且他也沒這個時間。
項伯部曲的神情大多不善,項莊臉上卻絕無半點懼色,只是他的背衣,卻早已經被冷汗所濕透了,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面臨如此局面,生死全在轉瞬之間,試問,有誰能夠真正做到從容淡定?所謂的夷無所懼,不過是裝給人看的!
時間,在對峙中悄然流逝,甚至連空氣都開始變得凝滯起來。
仿佛只過了一瞬,仿佛已過了萬年,項莊終于還是沒能等來五大將中的任何一人,桓楚五人看來是鐵了心要旁觀到底了,也許,他們就是想看看項莊是否能化解眼前的危局,他們就是想知道,項莊是否有資格擔當楚國的上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