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黃河)邊上,高初黑著個臉,正連夜訓練怒鋒營的五百長弓手。
那天道口截殺失手,雖說是因為陳豨麾下門客曼丘臣太過警覺,以致對方根本沒有進入伏擊圈便倉促發起攻擊,可怒鋒營十幾個長弓手的表現卻還是讓高初覺得丟臉,他一個人就射殺了陳豨的九個門客,可十幾個長弓手卻竟然無一建功!
雖說也有客觀原因,因為長弓手使用的只是簡陋的單體長弓,無論是精度還是力度都無法跟高初的鐵胎弓相比,但十幾個長弓手每人射了至少三箭,卻沒有一箭命中目標,這讓高初這個怒鋒校尉情何以堪?
沒說的,高初只能往死里訓練五百弓箭手!
并不是長得高大健壯就一定能成為優秀的弓箭手,神箭手從來就不是天生的,而是通過挽弓、放箭、再挽弓、再放箭……這樣無數次的極其枯燥的訓練而練出來的!譬如高初,為了練好箭術,光是青銅指套就磨穿了六只!
唆唆唆唆的破空聲中,二十名弓箭手一字排開,正在月色下挽弓放箭,他們的目標是前方百步開外的一排稻草人,對于這些入伍才不過幾個月的新兵蛋子們來說,這樣的訓練水準的確有些殘酷了,但高初不管這些。
很快,二十名弓箭手便射完了全部十枝羽箭。
當即有弓箭手舉著火把跑上前去,逐一報靶:“一號靶,無一命中!”
高初不由分說照著排頭弓箭手就是狠狠兩鞭,抽完了才道:“滋味如何?”
前面弓箭手又報:“二號靶,命中一箭!”高初便解下腰間的羊皮囊遞了過去。
站在第二位的弓箭手便趕緊接過羊皮囊,又仰起脖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完了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贊道:“好酒,下回小人得鬧兩口!”
高初悶哼道:“只要你能十箭五中,老子賞你一整袋!”
那弓箭手便啞了,命中兩箭還得靠運氣,十箭五中那就是開玩笑了。
前面弓箭手的高喊仍在斷續:“三號靶,無一命中;四號靶,無一命中……”
夜空下頓時便響起了連綿不絕的啪啪聲,這便是高初的規矩,射中了有酒喝,沒中,那就等著吃鞭子吧!
高初正抽得歡呢,身后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急回頭看時,卻是公孫遂正舉著火把沖這邊飛奔而來,人未至聲先到:“高將軍,上將軍請你速回敖倉,有緊急軍務!”
“知道了!”高初答應一聲,又回頭喝道,“收隊,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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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倉城內,衙署大廳。
十幾枝松明火把將整個大廳照得亮如白晝,項莊背負雙手,正站在懸掛地圖的屏風前一語不發,項莊身后,則站著尉繚、武涉,還有戰戰兢兢的陳豨,陳豨此時的心情真可謂是如履薄冰,因為他實在是猜不透這個楚國上將軍內心深處的想法。
陳豨真的很困惑,說項莊信任他,只怕誰都不敢相信,他更不相信!
可要說項莊不信任他吧,那又為何要把三萬魏軍交給他統帥?甚至也沒有給他配一個楚軍出身的副將來擎肘他,這就更加不合情理了!據他所知,項嬰就很想當魏軍的主將,卻被項莊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對著地圖足有半刻,項莊終于回頭:“陳豨將軍。”
陳豨趕緊舉手作揖,畢恭畢敬地道:“末將在此!”
項莊點點頭,又道:“楚魏聯軍以及各郡縣的義軍接連攻陷城池,聲勢日盛,淮南的劉邦、彭越不可能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劉邦、彭越肯定已經在回師路上了!所以,本將軍決定親領大軍東進,與碭郡義軍合兵一處,共擊劉邦、彭越!”
說此一頓,項莊又上前摟著陳豨肩膀,語重心長地道:“至于敖倉以及滎陽、廣武、成皋、京邑、索邑的防務,就交給將軍你了,你的任務可不輕,既要提防三川郡的呂澤,還要防備河北的趙軍、燕軍以及韓軍渡河南下。”
“末將實在難以當此重任。”陳豨忙道,“還望上將軍收回成命。”
項莊微微一笑,說道:“將軍是不是還對我軍偷襲敖倉之事耿耿于懷?”
陳豨忙說不敢,項莊又道:“其實,前次我軍之所以偷襲敖倉成功,實在是因為諸多巧合都集中到了一起,若不是將軍門客侯敞自作主張將本將軍引入敖倉城,若不是將軍過于謹慎要親自前往成皋察看,也許敖倉現在仍在將軍手中!”
陳豨忙道:“上將軍智勇無雙,楚軍銳不可擋,而且還有軍師以及武涉先生輔佐,既便沒有諸般巧合,末將也是定然守不住敖倉的,所以,還望上將軍另選大將,鎮守敖倉,末將情愿居于副位,竭盡全力協助守城!”
項莊擺了擺手,不容置疑地道:“就你了。”
陳豨不敢再說,只得揖了一揖,吶吶地應了。
項莊又道:“將軍這便回去調派軍隊接管各城防務吧!”
“諾!”陳豨再次向項莊拱手作揖,然后轉身疾步出了大廳。
陳豨離開不久,項嬰、桓楚、季布、虞子期、蕭開、荊遷、高初等楚軍大將便紛紛走進了衙署大廳。
項嬰也是宗族大將,原本與大楚上柱國兼碭郡長項佗一道鎮守碭郡。
項佗被彭越打敗之后,便帶著萬余殘兵去了魯縣,項嬰卻被困在了碭郡、三川郡交界的曲遇邑,眼看數百殘兵就要分崩瓦解時,細作卻突然帶回消息說,項羽已經帶著大軍攻占了敖倉城,項嬰大喜,當即帶著數百殘兵連夜趕來了敖倉。
不過到了敖倉之后,項嬰才知道來的不是項羽,而是項莊。
而且,楚軍也沒有五十萬,而是只有五千人,項嬰心里難免失望,但既然已經來了,他也就不想再走了,畢竟留在敖倉還有口飯吃不是?不過,對于楚軍的將來,項嬰明顯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對于他來說,混一天算一天吧。
“都聽好了。”項莊目光灼灼地從諸將臉上掠過,沉聲道,“現在馬上各自回營,點起本部人馬,連夜開拔!”
“諾!”桓楚、季布諸將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在桓楚、季布、蕭開、虞子期、荊遷、高初等大將以及五千精兵心中,項莊已經樹立了絕對的權威,只要項莊下令,他們必定會不折不扣地遵行,項嬰卻是遲遲不肯離去,猶豫了片刻才問道:“項莊,我們這是要去哪?”
項莊聞言頓時眉頭緊皺,這些個項氏宗族的大將還真是讓人傷腦筋啊,看來在他們眼里就只有項羽這個大王,根本就沒有他項莊這個上將軍!以前的項伯是這樣,后來的項悍是這樣,現在的項嬰也還是這樣,魯縣的項佗會不會也是這樣?
一邊的武涉忍不住提醒項嬰道:“項嬰將軍,這是軍令。”
“老子又沒問你!”項嬰沒好氣道,“老子問的是項莊?!”
“同樣的話,本將軍不想說兩遍!”項莊冷冷地道,“趕緊回去準備吧!”
項嬰也是大怒,當即悶哼一聲走了,項莊這樣對他,他已經決定回曲遇了。
目遂項嬰離去,武涉有些擔憂地道:“上將軍,項嬰將軍負氣而走,在下擔心他會抗命不遵哪?”
“隨他便。”項莊冷冷地道,“他不愿去就算了,由得他自生自滅!”
說心里話,項莊還真不愿意帶上項嬰這個累贅,他本人桀驁不馴不說,麾下那七八百號人更是個累贅,那可是真正的殘兵敗卒,不但軍心渙散,士氣低落,而且士卒的素質也是極其低下,說他們是烏合之眾都算抬舉了!
帶上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怎么行軍,怎么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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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漢軍”便緩緩開出了敖倉城。
敖倉城頭上,陳豨手扶垛堞,正迎風肅立,陳豨身后,侯敞、張春、曼丘臣等幾十名重量級門客一字排開,個個神情凝重。
倏忽之間,曼丘臣說道:“將軍,楚軍真走啊?”
陳豨點了點頭,以莫名的語氣說道:“是啊,楚軍真走。”
“真是沒想到,楚軍竟然真的走了!”侯敞也道,“項莊小兒竟然真的把敖倉交還給了將軍,難道他就不怕將軍再次反戈,斷了他的糧道再截了他的后路嗎?”
“先生慎言!”曼丘臣急阻止道,“將軍現在已經不再是大漢的敖倉令,而是大魏的上柱國兼三川郡守了!”
“在下也就是這么一說。”侯敞訕訕地道。
陳豨卻在心里嘆了口氣,是啊,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大漢的敖倉令,而是大魏的上柱國兼三川郡守了,所以,既便他愿意再次倒戈,漢王劉邦只怕也不會接納了,要知道,光是丟失敖倉這一條,劉邦就斷然不會饒他。
陳豨默然無語,好半晌后才道:“公主殿下走了嗎?”
侯敞奇怪地道:“公主殿下已經與項莊完婚,自然是跟著走了。”
陳豨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幾個門客都是面面相覷,似乎,自從敖倉失守之后,陳豨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沉默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