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北郊,齊軍大營。
鐵甲撞擊的森冷聲中,十數員齊軍大將正魚貫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上將軍曹參,緊隨曹參身后的是亞相婁敬,再后以程黑、趙夕、呂卿、許章等大將。
尚未靠近韓信大帳,宿衛郎將曹窋已經迎上前來,道:“諸位且住。”
曹參皺了皺眉,道:“窋兒,大王他還沒醒么?”昨天晚上,韓信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幾個歌伎,縱酒飲樂直至深夜,今早卻是起不來了。
曹窋搖了搖頭,道:“父親,中午之前大王怕是不會醒了。”
曹參聞言默然,婁敬嘆了口氣,說道:“上將軍,咱們先去你的大帳吧。”
曹參點了點頭,當下領著婁敬、程黑諸將直趨自己大帳而來,進了帳,曹參又請婁敬及諸將入席就座,然后說道:“諸位,本將軍剛剛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楚王項莊已經派他的衛將軍畢書領兵三十萬,前來救援淮南國了!”
除了婁敬若有所思,其余程黑諸將盡皆神情錯愕。
淮南國跟楚國結盟,淮南國遭到攻擊,楚國會派兵救援這并不稀奇,楚國派三十萬大軍前來救援,兵力有些多,但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楚王項莊派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家伙領兵前來淮南國,卻委實讓人吃驚,畢書是誰?
程黑道:“上將軍,畢書是誰?以前怎么從未聽說過?”
曹參搖頭道:“對于這個畢書,本將軍也是頭一回聽說。”
畢書自仕楚,便一直擔任折沖將軍在各郡編練府兵,與外界幾乎沒有任何接觸,除了淮南國相蒯徹跟他有過接觸以外,恐怕也就只有白墨知道他的存在了,十年過去,甚至連蒯徹都把這人給忘了,至于曹參他們,又怎么可能聽說過畢書的名號?
只有婁敬沉吟著道:“這個畢書,好像是個三十出頭的書生。”
“書生?!”程黑吃了一驚,遂即大笑道,“哈哈哈,項莊該不會是瘋了吧?派個名不見結傳的書生領兵來救淮南國,那不是作死么?!”
其余趙夕、呂卿、許章等諸將也紛紛跟著大笑出聲。
只有曹參、婁敬濃眉緊鎖,面有憂色,項莊派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領兵來救淮南,對于齊國大軍來說未必就是件好事,兩人很擔心,齊王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可能會輕敵,事實上,自從勢如破竹攻入淮南國以來,齊王就已經日趨驕傲了。
其實,齊王驕傲也在情理之中,齊王自漢中拜將,滅國十余、覆軍無算,縱橫二十年間無人可敵,西楚霸王項羽夠厲害吧?幾次將漢王打得潰不成軍,可是最后呢?最后項羽還不是敗給了齊王,十萬強軍灰飛煙滅,項羽本人也是自刎烏江!
如此赫赫武功,亙古幾人能及?齊王心生驕傲并不奇怪。
但是,如果齊王由驕傲而輕敵,從此藐視天下英雄,那就危險了。
就說彭城之戰,早在三天之前,攻城用的輜重器械就已經運到軍中了,可齊王卻遲遲不肯下令攻城,不是齊軍沒有把握攻破彭城,而是齊王想等楚國援軍趕到后,再將淮南軍及楚軍一并解決,這不是輕敵是什么?
現在,項莊派了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領兵前來,齊王豈非更加輕敵?
如果項莊派來的這個書生是個像趙括那樣的人,則也就罷了,萬一這個書生是個深藏不露的厲害人物,搞不好齊王就要在彭城栽一個跟斗!
曹參沉吟了片刻,對婁敬說道:“亞相,您是不是提醒一下大王?”
最近這幾年,齊王已經不大聽得進眾人的諫議了,就說前次選擇攻伐目標時,曹參、王陵等文武重臣都曾苦勸齊王攻伐趙國或者梁國,可齊王就是不聽,非要攻伐淮南,現在,也就亞相婁敬的建言,韓信還能聽幾句。
婁敬搖了搖頭,嘆道:“唉,要是能勸,在下早就勸了。”
曹參默然半晌,又道:“事到如今,咱們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竹邑通往彭城的馳道上,畢書正帶著十六萬大軍浩浩蕩蕩北上。
畢書白衣輕裘,負手站立在一架通體純黑的戰車上,遙望前方,楚軍的行軍隊列從他的眼皮底下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那一面面的旌旗,密密麻麻、接地連天,那一列列的長矛和一排排的大盾,仿佛無窮無盡。
再回顧身后,卻是虞子期、蕭開、田橫、西乞烈、子車師等楚軍大將。
坐擁十六萬雄兵以及上百員良將,畢書臉上卻殊無半絲得意之色,有些人,天生就是統帥之才,譬如大漢霍去病,第一次領兵就敢帶著八百驃騎深入漠北上千里,一舉搗毀匈奴人的龍庭,譬如三國陸伯言,第一次掌軍便滅了關羽、奪了荊州。
畢書,無疑也是這樣的人物,這雖是他的第一次領兵,也是他生平首次上戰場,可他心下既無一絲的洋洋自得,也沒有絲毫的緊張或局促,有的,只是從容和淡定,仿佛,他早已經領了上百年的兵,打了無數次的大仗。
眼看天色將黑,畢書便輕輕地揚起了右手。
霎那之間,十數令騎便已經從中軍向著前軍、后軍飛奔而去,全軍停止前進、就地扎營的軍令也迅速傳達了下去,不到片刻功夫,正浩浩蕩蕩向北開進的十六萬大軍便紛紛停下了腳步,然后開始卸下帳篷器具、安營扎寨。
畢書的中軍大帳最先搭好,帳中甚至還豎起了一面屏風。
這會,畢書正望著屏風上懸掛的淮南地圖沉思,齊王韓信武功霍霍,無論是謀略,還是臨陣指揮,或者是擁捉戰機的能力,堪稱出類拔粹,第一次領兵就要面對這樣的強敵,畢書真不知道該感嘆自己幸運呢,還是不幸?
作為一名兵家,畢書做夢都想跟韓信對陣,從這點講,他畢書是幸運的。
可是,他畢書終究還是第一次掌兵,卻就要面對韓信,這似乎又是不幸的。
畢書絕不會妄自菲薄,但也絕不會高估自己,他清楚,韓信只要正常發揮,他畢書就毫無勝算,最理想的結果也不過是打個平手,如果楚軍想要獲勝,機會只有一個,那就是韓信的輕敵,如果韓信輕敵大意,或者楚軍還有一絲獲勝的機會。
那么,韓信會不會輕敵呢?楚軍又要不要做出相應的布置?
對著屏風沉思了半晌,畢書忽然扭頭喝道:“有請西乞烈將軍!”
帳外親兵領命而去,不片刻,身披重甲的西乞烈就彎腰鉆進了畢書的中軍大帳,西乞烈身高九尺,腰粗十圍,鐵甲一披,儼然就是一尊絕世魔神,進了大帳,西乞烈便沖畢書拱了拱手,轟然道:“西乞烈參見衛將軍。”
畢書回了禮,又讓西乞烈站到了屏風前,然后手指屏風說道:“西乞將軍,本將軍這里有個危險的活計,你敢不敢接?”
西乞烈環眼圓睜,昂然道:“有何不敢?!”
“好。”畢書欣然點頭,又道,“那么從現在開始,你便是大楚國的驍騎校尉了!”
西乞烈聞言大喜,大楚禁軍三大營,天狼營、虎賁營外加驍騎營,其中只有驍騎營是騎兵,驍騎營的驍騎將軍蒙殛已經被調去統領府兵騎軍,一萬驍騎的主將便出缺了,假如西乞烈能當上驍騎校尉,他就是這一萬禁衛騎兵的主將了!
興奮之下,西乞烈的虬髯也是根根豎起,當下說道:“衛將軍,什么活計?”
畢書輕拍了拍地圖,說道:“西乞將軍,看到地圖上標注的這片樹林了嗎?”
西乞烈看了看地圖,答道:“衛將軍,這片樹林末將知道,幾年前護衛上大夫出使彭城時,曾經過那里,末將還射了一只麋鹿烤了來吃。”說此一頓,西乞烈又道,“這片樹林好像就在前面不遠了,最多還有四五十里吧?”
“沒錯。”畢書點了點頭,說道,“今天晚上,你便帶著驍騎營一萬禁衛騎兵,悄悄潛入這片樹林深處埋伏下來。”
“喏!”西乞烈轟然應喏,轉身就想走。
“回來。”畢書沒好氣道,“急什么急,調兵虎符你都沒拿呢。”
“嘿嘿。”西乞烈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衛將軍,虎符呢?”
“你呀。”畢書笑著指了指西乞烈,再正了正臉色,說道,“記住,進入樹林之后一定要注意隱匿行跡,絕對不能讓齊軍斥候發現,遇到淮南國的樵夫獵戶也一律格殺,最后,什么時候林外火起,你便什么時候揮師殺出!”
“末將記下了。”西乞烈道,“衛將軍還有什么吩咐?”
“就這些。”畢書說著將驍騎營的調兵虎符交給了西乞烈,又再三叮囑道,“西乞將軍,驍騎營能否完成任務,很可能關系到這次淮南大戰的勝敗,更可能關系到大楚的國運和氣數,你可一定要慎之又慎、謹之又謹哪。”
“衛將軍放心,末將理會得!”西乞烈接過虎符,沖畢書揖了一揖,然后轉身揚長出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