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井底之蛙

死翼耐薩里奧

在墨菲斯眼中，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六條被捆好的黃鱔等著自己宰割一樣，這頭海龍拼命掙扎的樣子如同一捆被波流卷動的海草，卻始終掙脫不了這靈魂能量構成的枷鎖。

見此情況，墨菲斯直接朝著那個洞穴而去，準備取走郎基努斯之槍碎片便走人了事。

可是一看到墨菲斯行進的方向，這只六頭海龍便發瘋一樣扭動起了身體，竟然一時之間仿佛癲狂一般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這一點墨菲斯始料未及，但此刻他在作出什么動作已經無法補救傳出去的聲音，出身山野之中的墨菲斯自然明白對方剛剛的呼喊聲是在通知同類，他皺了皺眉頭，很快明白為什么對方如此緊張自己踏足的洞穴——

十有八九這個洞穴之中就有眼前海龍的子嗣！

龍族對龍蛋的保護欲望歷來是出了名的恐怖，因為極低的成活率和繁育成功率，每只海龍一輩子可能只有三次生育的機會，這對于壽命超過千年的海龍一族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墨菲斯的感知中幾乎立刻出現了數個閃爍著的光點，顯然對方叫來的幫手不止一個…

想到這里他轉身便直接沖進了洞穴之中——拿到就走人，如果打不過就馬上撤，想留下擁有如今實力的墨菲斯這些海龍還不夠資格，甚至就連克蘇魯都有些困難。

獨闖龍穴，這是在吟游詩人口中那些傳奇英雄們才會做的事情，而且按照邏輯這種英雄十有八九得葬身龍腹，不過對于墨菲斯而言，他并沒有感受到過多壓力。若是以前的自己，恐怕會有些緊張，甚至會亂了方寸猶豫不決，但如今他卻發現自己并沒有思考過多——如果現在他做的決定憑據是什么，墨菲斯只會給出一個答案：

跟著感覺走。

漆黑的龍穴內部寬闊異常，長度匪夷所思的達到了千米，沒用多久時間便來到洞穴深處的墨菲斯果不其然看到了數百顆龍蛋擺放在巢穴之中，但他對于這些沒有絲毫興趣——拿了它們有什么用？不過徒增煩惱而已，墨菲斯還不至于窮到走到哪里都奉行三光政策的地步。

閉上雙眼，感知中郎基努斯之槍的碎片于巢穴邊緣處閃爍，邁步走過，墨菲斯彎腰看到的是一只魔鰩的尸體，看起來是被當做食物而儲備在這里的，墨菲斯輕輕轉動手中的圣槍，面容無比安靜的剖開了它的尸體，沒有絲毫即將尋找到這歷史上地位無比神圣之物的興奮，卻只有凝視墓地般的安詳。

人生大起大落，無數戰斗鮮血，墨菲斯卻發現自己在這寂靜的龍穴之中明白了一些以往有些迷糊的道理，反而有了一種“大道至簡”的感受——回首自己人生不過二十幾年的歷程，生死離別驚心動魄自不用說，吃過苦流過淚掉過肉流過血，腦海有過迷茫有過矛盾有過猶豫，見過阿奎那那般的精神導師，也同黛拉柯立安這樣的老怪物學過本領，與阿什坎迪面對面戰斗，和煉獄大惡魔正面抗爭、干掉過深淵領主，拔過主天使翅膀，甚至當面質疑宗教裁判所巨頭其信仰幾何...

任何一樣挑出來，都夠普通人吹噓一生，甚至被世人銘記一世。但這一切榮辱沉浮，在他拿起那枚圣槍碎片時突然間淡去。

在接觸到“法則”之后，墨菲斯發現那所謂的一切榮耀，相比之下僅僅是過眼云煙。

手中的槍刃抬起，手掌的傷口早已愈合的沒有半點痕跡，但血脈相連的力量卻在此刻盡數發揮——他突然明白為什么衣卒爾會以天大的代價保留這枚圣槍碎片，也許從某種角度而言，這位“愚人”早已明白他的子孫之中會有人將其持握手中，行走他當初看似瘋癲的軌跡，甚至做下他當初都無法做到的瘋狂之事。

墨菲斯，一個既是詛咒又是祝福的名字，在經歷無數困苦與迷茫后終于在這寂靜幽深的海底之下迎來了他人生中或許最平靜也是最為激烈的一次轉機——那來自圣堂的祝福，終于在圣槍碎片集齊的一剎那展現于世間。

以法則的名義。

最后一枚圣槍碎片悄然消失，而墨菲斯手中的郎基努斯之槍則真真正正的融合完畢，散發出了無比耀眼的光芒。

感知中，一道肉眼無法觀察的波動在洞穴中驟然橫掃而過，不同于暴虐的元素力量，墨菲斯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手中圣槍與自己身體仿佛融為一體的暢快感，那朝四周席卷的能量盡數屬于圣堂，是“法則之力”。

而這一刻，外面趕來的數頭海龍已然盡數沖入洞穴，巨大的身軀與山壁碰撞的悶響不絕于耳，可是手持完整圣槍的墨菲斯卻只是微微抬起手掌，讓那剛剛席卷而出的能量隨著自己腦海中的一個想法而發生了變化。

元素力量、靈魂能量，說到底在使用時是無法改變其作用形式的，爆炸時威力大是大，但不會因為施法者的思想而改變能量的釋放形式，可現在墨菲斯卻明白自己掌握在手中的力量絕非這么簡單。

光暈般施放的能量驟然間發生了變化，空間在這一刻凝固，墨菲斯在腦海中僅僅冒出了一個“靜止”的詞匯，身體四周的一切事物便仿佛在這一刻時間停頓般靜止在了半空。

而那已經伸出巨爪想要將墨菲斯拍死的巨龍，也在這一刻身軀凝固，鋒利巨大的銳爪距離墨菲斯不過十幾米的距離，可這一切都再也對墨菲斯造成不了任何威脅。

墨菲斯邁步走向洞穴之外，隨著他的移動，聞訊趕來的三頭海龍平日里強橫無比實力在此刻再無任何威力可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渺小的人類在自己面前飄然走過——這對于龍族而言實在難以忍受，它們張大嘴巴，那可以直接毀滅城池的身軀卻始終無法挪動半分，它們憤怒的目光無法對墨菲斯造成任何傷害，卻更像是神殿里高大威嚴的雕塑般，為邁步走出的這位年輕人平添了一份神秘。

緩慢行走的墨菲斯并沒有倉皇逃竄的摸樣，他就像是行走在亞蘭蒂斯的街道上一樣愜意自如，眼前的事物無論是海龍的腦袋也好還是廣闊深邃深淵也罷，似乎與他而言并無任何區別。

這是一種玄奇的狀態，墨菲斯突然明白為什么阿奎那在《神學大全》上所言：“世界是一粒沙土，沙土亦是一世界。”

他同樣開始明白為什么《神學大全》沒有結尾——因為精神世界的最高境界，是語言無法描述的存在。

邁步走出龍穴，他望著那仍舊被枷鎖束縛的海龍，算上它，前來圍追堵截自己的海龍一共有三只，并且每一個都是六頭以上的存在——放在整個海底，這樣的陣容是任何一方勢力都無法招惹的存在，但在墨菲斯面前，它們再也無法有以往的囂張，僅剩下無法形容的遲疑和驚懼。

因為這些龍族有一種站在海龍一族至高神廟前才能感受到的窒息感，那是高山仰止的嘆息，是自己無法逾越的壁壘。

法則之壁，對于墨菲斯而言，在這一刻已然觸及。

千里之外，納迦們的戰斗仍然繼續。

而指揮官法赫娜卻望著眼前發動進攻的軍隊，出神的思考著自己的一生經歷。

這位六臂納迦的履歷堪稱單調，生下來時她便明白自己終生需要效忠的僅有一人，那便是站在所有納迦之上的阿提蘭斯娜女王，她是至高的王，是世界的中心。

父親是皇室近衛中實力強悍的佼佼者，母親為一位實力接近15級的四臂納迦，他們和無數納迦一樣效忠女王直至身死于納迦邊境無數紛亂的戰爭之中，從小到大，法赫娜聽到最多的話語僅有一句：“為了女王陛下。”

慷慨赴死者、光榮獻身者如過江之鯽，年幼的法赫娜從小到大學會的不是問“為什么”，而是在一位又一位長輩的教導下記住了“怎么做”——探究元素的奧義，掌握靈魂的力量，她用其他人無法想象的幾十年便走到了四臂納迦的境界，并一路勢如破竹，成為了納迦帝國為數不多站在法術階梯第一序列的六臂納迦。

而直到這時，她才開始學會問“為什么”，因為如果不這么做，她便無法繼續前行。

在女王陛下核心王宮處待了近十年，這十年中是她進境最慢的十年，因為她發現納迦這個種族九成九以上的存在從來不知道去問“為什么”，而掌管權力的極少數存在，則整日在告訴剩下的納迦不要去學會問“為什么”。

這是一個怪圈，法赫娜心有疑問，并表現出了好奇——而這也是最終她被派遣進攻奧古斯帝國的原因。

直到現在，法赫娜才明白，她被派來進攻奧古斯帝國實力最為強盛的鹿港，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強大`法術等階高強，也不是自己指揮能力有多出眾——說到底，她就是被女王派來送死的。

阿提蘭斯娜不需要會思考的納迦法師，即便法赫娜年紀輕輕便達到了20級這個高度。

很多事情只有在學會問“為什么”后才變得豁然開朗，糊涂活了半輩子，法赫娜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看似抵達普通納迦所不能及的巔峰，實際上卻如同一個井底之蛙，可笑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