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薛向轉出銀行,徑直朝左近的公交站臺行去。細細說來,薛向年歲日長,雙重人格中的驕矜之氣,卻是漸漸收斂了,能隱伏于大眾之間時,他絕不再弄些花里胡哨的動靜惹人眼球兒。是以,這些日子給薛林采辦一應婚嫁物什,薛老三是能坐公交就坐公交,不能坐公交,便用小貨車采購回來。
不過,細細一算,薛家人準備的玩意兒實在不能算多,因為薛、許兩家壓根兒就沒打算大操大辦,只小規模地請些至愛親朋團聚一番,做個見證,便算了事。再加上,薛安遠如今扈從眾多,這些細枝末節上的小事兒,也極少輪得著薛向插手,是以,唯一能讓薛向上心的便只此次給薛林淘得一件,應景應時的好玩意兒。
如今好玩意兒已經到手,薛向心里的唯一一個疙瘩便也算解了開來。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到興頭意趣高。
“高山上那個蓋廟喲,還嫌那個低,面對面坐著喲,還想那個你……”
薛向提溜了三件套合裝的小禮盒,哼著荒腔走板的野山歌兒,沿著一條碎石子鋪就的小道,一路行來,倒也真有幾分逸興湍飛的氣勢。
“薛向,薛向……”
薛向正哼唱到妙處,忽聽有人喚自己,循聲望去,但見東南方向四十米開外的位置,站著一堆青年男女,大略一掃,無有自己相識,正待再繼續掃視,那堆青年男女的左側一角位置,一個中等個兒,戴著個狗皮軍帽,跳著腳,凌空揮舞著手臂。薛向再細細一掃,發現那人竟是他為數不多有印象的同班同學吳剛。
當初,薛向冒失奔進教室考試。未帶鋼筆,朝蘇美人借筆未果。便是此人及時出手以諸,而后,薛向又攪合進那場莫名其妙的籃球賽,也和吳剛大有相干。可以說,京大的團系干部,薛向或許識得不少,可要說學生。能記住臉,叫出名兒的,怕也只此一位。
“是你啊,吳剛。這都到年當口兒了,怎么不回家,打算在四九城過年啦?”
老熟人兼老同學相召,薛向自不可能熟視無睹,邁動大長腿。幾步就到了近前。
吳剛乍逢薛向,顯然很是興奮,從圈子里擠出來,哈一口白氣,在薛向肩頭狠捶一拳:“好小子。原來你小子就是那傳說中的掛班生啊,我就說嘛,怎么忽然班長就通知我們說你提前畢業了,沒想到你小子竟是說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個,用你們四九城的話講,那就是忒不地道了。”
薛向和吳剛雖有交集,不過只是數面之緣,偶然乍逢,頗有些驚喜罷了,單論交情,那可真談不上,畢竟話都沒講過幾句。一番寒暄,薛向卻是弄清了吳剛緣何在這歲末之際,依舊逗留京城。
原來,吳剛表姐,遠嫁京城,今天恰好是成親的日子,吳剛和這一撥男女皆是娘家人親戚,又因著吳剛在京大念書,勉強算個半地理通,一幫表哥表姐便拉了他來逛四九城,是以,這才碰上了薛向。
薛向問清緣由后,自然不愿作這不速之客,硬摻和進人家親戚里去,熟料,吳剛卻是死拽著不放,說這一放,不知道何時再碰見你小子,反正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隨他一道去喝喜酒。
吳剛如此態度,兩位兩男四女,則表情各異,兩名青年男子則是面色不豫,三名女郎則眉眼低垂,顯是意動,獨獨那個詐馬尾辮的年紀最小的女郎,竟跳了腳地拍手叫好。
薛向原本就不愿瞎摻和,再看這廂還有人不歡迎,他更不愿去了。更何況,明兒個就是他大姐薛林的良辰吉日,幾遍那種媒妁陰私,用不著他過問,插手,可做弟弟的總得在家陪姐姐最后一夜吧。
一念至此,薛向更是堅定了告辭之心,不顧吳剛的拉扯,硬要離去,忽而,那馬尾辮竟攸的一下子躥到他背上來了,駭得他差點跌個大咧咧,而那馬尾辮也只是一躥即下,竟順手從他手中抄走了裝了金器三件套的匣子。
“咯咯咯,嘻嘻,這下看你去還是不去,怎么,你長得俊就得意么?”
“娉婷,懂點規矩,快把東西還給人家。”
吳剛左側的長發女郎瞅見自己這個小妹又在混鬧,立時便拿出了長姊的威風,柳眉倒豎,蘭花微指。
語罷,又沖薛向道:“這位同志,小妹才十二歲,年紀幼小,多多原諒。”
薛向聽得這馬尾辮的年紀,微微訝異暗忖,這小丫頭也忒能長個兒了吧,怕不是都有一米七十了吧。心念電閃,薛向搖手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小孩子都這樣,可愛!”
馬尾辮聞聽薛向稱己為小孩子立時就惱了,冷哼一聲,剛想抗辯,便瞅見長發女郎投來的冷眸,立時便泄了氣,將搶來的東西憑空橫托,鼻間發音:“諾!”
聲音剛落,不待薛向伸出手來,馬尾辮便松了手,霎時間,這個包裝精美的紅匣子,便朝地急綴而去,眼見著這漂亮的紅匣子不說被摔個四分五裂,至少也是破爛不堪,誰成想就在紅匣子堪堪落地的霎那,憑空生出只黑色皮鞋來,但見那紅匣子在那黑皮鞋的鞋尖上滴溜溜轉數個圈子,忽而又騰空而起,半空里被一只大手穩穩抓在手中。
完成這電光火石般搶救任務的除了薛向,自也沒有別人,漫說馬尾辮是讓紅匣子玩兒自有落地,便是她發足了地,朝地下摔,薛向自也能接得住,此前讓這小丫頭奪走了紅匣子,實在是因為薛老三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哪怕是對方突然開槍,他自問也是不帶這么驚慌的,可關鍵是一個一米七零的大姑娘,猛地朝他一個青年男子的背上躥,在這么個嚴肅的年代,他不驚著才怪呢。
“葉娉婷!!!”
一聲凄厲的尖叫,音量幾乎蓋過了周邊的發動機聲和鳴笛聲。
長發女郎終于發怒了,狠狠瞪著馬尾辮,罵道:“你來時爸爸是怎么囑咐的,要你聽我話,別任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那馬尾辮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獨獨畏懼這個姐姐,挨了訓斥,卻是低了腦袋,沒再吭聲。
那長發女郎,訓罷葉娉婷,又待朝薛向道歉,這回,卻是薛向先開了口:“沒事兒,沒事兒,小葉妹妹挺活潑,又沒當真磕著什么,得,吳剛這二把刀究竟不如我這土生土長的地理鬼,今兒個,我免費為諸位做回導游。”
薛向卻是不如何生馬尾辮的氣,雖覺得這小姑娘膽子大的驚人,又自來熟得緊,卻著實喜歡她這脾性,其實,薛老三不知道,潛意識里,凡是活潑,愛和他鬧的小孩兒,哪個不是被他潛意識里蒙上了小家伙的影子。
這會兒,這馬尾辮受了叱責,薛向心中竟生出一絲不忍來,一把接過了吳剛糾纏半天而不肯屈就的導游一職,都是為了這小丫頭消災避禍。
一番波折過后,薛向便真個領著眾人逛起四九城來,要說這薛向前世今生皆生于斯,長于斯,而現如今四就成城區規模遠遠不到后世的一擴再擴,是以,薛向對現如今的四九城真個是閉著眼睛,便能打個來回兒。
有他引領著眾人,抄近路,翻矮墻,跳樹杈,可是波折橫生,可正是因為美景得來不易,眾人分外沉醉其中,一路行來,棲霞寺外梅花疊嶂,北海公園玉裹瓊裝,海子上人山人海的群眾穿著冰刀鞋涌出巨大的人浪,如此種種,再加上他薛某人口若懸河,舌燦蓮花,一番點綴,雖未必叫眾人因景生情,卻也是矚目難移,流連忘返。
一番憑賞下來,已是兩個小時有余,眾人當真是玩兒得盡興,便連對薛向加入,分外不滿的兩個青年,和先前一直悶頭走路的馬尾辮,這會兒臉上早已換了顏色,樂得起了皺褶。
“好了,諸位,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幾位可是來參加別人婚禮的,可別去得晚了,失了禮數,我這兒肚囊空空,也得回家就食去了,咱們就在這兒散吧。”
薛向想功成身退,吳剛幾人又怎會放行?
“薛向,你也太不地道了吧,我吳剛和你是沒碰過幾次面,總算也是同班同學,還算坐過同桌吧,哪有你這樣辦事兒的!喔,我這兒用完人,兩手一拍,讓人滾蛋,自個兒去吃宴席?那我成什么人了?”
吳剛說得甚是疾厲,脖頸處隱隱現出青筋,顯是真的怒了。
吳剛話罷,剩余幾人也跟著規勸起來,便是此前很是不滿薛向加入的兩名男青年,也略略說了些客套話,只那被姐姐嚇住的馬尾辮,沒有吭聲,卻是偷偷直直盯著薛向,雙眼眼球不住向左下方劃動,薛向看得怪異,被她引動視線,跟著看了過去,但見那馬尾辮左手伸出根小指,先向上,再向下,很明顯,不是在說什么好話。
因著,這動作極是隱蔽,乃是貼著褲縫完成,周遭眾人無人細查,自然不覺。薛向瞧得好笑,又見人家一請三請,再拒,就不是客套,而是矯情了,是以,也只得點頭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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