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熟人,薛某人在遼東省省府,或許有幾個,畢竟薛安遠的老戰友、老將軍李鐵山避居于彼,雖然老爺子在軍界影響力日漸衰微,在政界也無甚作為,只掛了遼東省人大副主任這個虛職,可老爺子令人仰望的資歷,和高不可攀的開國元勛的身份,足以讓老爺子在遼東省不買任何人的面子,而老爺子兩子一婿也活躍在遼東省府的政壇,雖然官爵不顯,用好了也是一大臂助。
退一萬步說,即便李鐵山一家助力衰微,他薛某人好歹和省委組織部部長馮京有過數面之緣,這位馮部長還曾親自開車在李鐵山家門外,等候過他薛某人這小小的副縣長。當時,薛向還以為馮京窺破了自家身份,似有所求,可這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那邊再沒了絲毫動靜兒,不知是何道理。可不管怎樣,馮京那日能屈尊以待,總算是個好的開始。
若眼下討款之事,是在遼東省府遼陽,想必就沒這么困難,可偏偏事發花原,而他薛某人在花原可謂是相識無一人,便是那日從遼東下到蕭山縣,也未曾見著過花原地委的領導,這叫薛向如何找尋熟人,來打通和姜局長之間的聯系,難不成真的要再去找周明方。
薛向暗自撓頭,心中愈見氣悶,想他薛某人縱橫四九城,便是四九城的超級衙內江朝天、時劍飛、吳公子幾位,在他薛某人手下也是連連吃癟,可眼下一個小小的財政局長,就把自己給拿住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縣官不如現管,有些時候,有些地方。還真是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薛向越想越悶,忽然后悔此次來花原。沒帶上人來,即便帶上縣府辦主任田伯光。想必也不至于窘迫若斯,以他幾十年的本土宦齡,想必在花原不會沒有絲毫關系網吧。一念至此,薛向便在花原財政局對面的大街上,尋起了有電話的地方。
西行百余步,一家門簾頗大,裝飾體面的餐廳映入了眼簾。瞧這規模,里面必有電話,薛向推開玻璃門,直奔柜臺。未行幾步,忽然,身后響起了招呼聲:“咦,薛老弟,是薛向薛老弟么。”
“那聲渾厚。必是中年男子所發,聲音帶著驚疑和不確定,如此近距離,都不敢確認自己,顯非熟捻之人。”眨眼間。薛向心里便浮出如數想法,未幾,轉頭一看,一個白臉富態的干部模樣中年笑著走來,看那人模樣,無比熟悉,必是相熟之人,可薛向無論如何記不起那人名字,更記不得他是何身份。
此刻,薛向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著急,歡喜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真愁在花原找不著熟人,眼前竟跳出一個;著急的是,連這熟人的姓名都忘了,人家知道了,豈不會怪自己失禮,這交情還怎么攀得下去。
要說薛向生著個七竅玲瓏心,眨眼間,便有了主意,但見他臉上堆起如花的笑容,大步朝那白臉迎去,老遠就伸出了手,及至近前,一把扯住那白臉的手,笑道:“是你老兄啊,多日不見,你起色倒是越發得好了,不過,老弟我可得說你幾句,我在蕭山這許久時間,也不見你去看我,看來是沒把老弟當朋友啊。”
果然,那白臉也抓緊了薛向的大手,臉上現出歡喜來:“看你老弟說的,你孫老哥豈是那樣的人,你也知道組織部的那些事兒,樁樁件件,都是紛雜而擾,讓人頭疼得狠,我整天忙得四腳朝天,怠慢老弟了,再說,蕭山縣的情況,我也知道,條件艱苦,你老弟在那兒也不容易,老哥我怎好無故相擾啊!”
那白臉話至此處,薛向哪里還想不起他是哪位,正是那日他從遼東下到花原,花原派出送他前去蕭山縣上任的地委組織部副部長孫鐵應。薛向暗罵了句自己粗心大意,連如此重要的人物,也給忘了。
要說其實也無怪薛向健忘,實乃是這位孫部長和他相處不過半日,雖然在去蕭山的路上有過一番交談,可那日天熱,薛向心思全在給拖油瓶小家伙消暑降溫上,因此便根本未在這位孫部長身上矚目。眼下,能有眼熟之感,只怕還是薛老三記憶力超群的結果。
話說回來,既然這薛向都不識得孫鐵應了,那孫鐵應為何還記得薛向,豈不怪哉?不怪!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記住某人。要說這孫鐵應能記住薛向,自然還是他薛老三履歷上年齡、京城人、京大高材生的光環作怪的緣故。
要不然孫鐵應怎會記得他一個副縣長,更不會如現在一般稱兄道弟的親熱,要知道人家孫鐵應雖是副部長,也非常務,可人家孫鐵應的副處級后面可是加著括號,享受正處級待遇。不談二者級別,單論權柄,雖說不一定孫鐵應重過他薛向,可是若論及權力間的互補,打個比方,也就是讓整個花原地區的副處級干部選擇,更愿意是結識薛向,還是更愿意結識孫鐵應,只怕大部分人選擇后者。
閑話休提,卻說孫鐵應乍逢薛向,亦是歡喜非常,雖然現下已是下午三點多了,這孫部長還是非拉著薛向要請吃飯。薛向便道眼下非是吃飯的時候,又提議晚間由他做東,若是孫部長不急,現下品茗敘舊,卻是正好。
孫鐵應好容易撞上薛向,原本就對他來歷極是好奇,這會兒見他相邀,正合己意,哪里還有不允。于是,二人也不往他處,便在此間尋了個安靜的房間,要了兩壺碧螺春,便閑談起來。
薛向提議喝茶,原本就是借閑談之際,套孫鐵應的話,當然,這套的不是什么組織部秘聞,而是套得是他孫某人對自己的態度,也就是親近到了何種程度,以便看是不是適合尋他幫著搭姜局長的橋。
而孫鐵應也正是為了套薛向的話,套這小子的來歷,畢竟他做組工工作有些年頭了,像如此年輕的縣長還是頭一次見,而京大畢業下到遼東的干部,也是頭一回見,自然好奇非常。
二人目的相同,言語雖多試探,可都留著余地,彼此禮敬有加,談天的氣氛自然極好。
“哈哈,四九城果然名不虛傳,有如此多的好去處,哪天若是有機會,老哥我去了四九城,你老弟可別閉門不納啊。”
孫鐵應剛把話題扯上了四九城,薛向便接過話茬兒,大談特談四九城的風景名勝,孫鐵應暗罵一聲滑頭,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熱烈了。
“孫老哥說這話,就是罵人啦,你老哥若是什么時候來京城,只需一個電話,老弟保準在護城河邊的清水橋上,駐馬相迎。”
“行,有你老弟這番話,這個兄弟就算沒白交。對了,老哥我有一事不明,看你老弟的履歷,78年春上入讀京大,79年六月就畢業了,這大學不是四年制么,你老弟年余功夫就畢業了,難不成我對面坐著的還是位天才。”
孫鐵應見拿四九城說事兒不成,便主動轉換了方向。
薛向嘿嘿幾聲,笑道:“老哥這話卻沒說錯,在讀書方面,天才這個稱呼,老弟我還真就當仁不讓,高考那年,老弟我幾乎以總分滿分的成績入校,當時,我們系的系主任就拍門定調,說了我這種天才學生,不應該按部就班的上課,得因材施教,于是老弟我就沒怎么上課,跟著系主任做論文就可,沒想到學校看我實在是太聰明了,年余功夫就把畢業證發我了,還說再讓我待在學校,就是浪費國家資源,對別的學生不公平,老哥,你看看,你看看,這叫什么事兒啊!”
薛老三答得半真半假,意趣天成,即便是孫鐵勇知道這次試探又無功而返,依舊聽得入迷,末了,便道:“老弟年少英俊,才學過人,看來咱們遼東這回是撿著寶了啊,哈哈……”
薛向接道:“老哥,你說這話,老弟雖然歡喜,可咱們自家人躲家里,偷偷說就好,要讓外人知道,非笑話死咱爺們兒不可。不過,話又說回來,咱們鄧書記和馮部長對我還真是夠意思。”
話至此處,薛向忽然打住不說了,伸手懷里探出煙盒,遞給孫鐵應一枝,自己彈出一枝叼上。遞煙之際,他余光微瞥,瞅見孫鐵應滿臉僵硬,雙目放光。
“咳咳,孫老哥,孫老哥,煙拿倒了,拿倒了。”
沒想到聽得鄧書記和馮部長出場,孫鐵應竟如此入神,將薛向遞來的煙,不分頭尾的倒插進嘴,點燃了。
聽見薛向召喚,孫鐵應這才回過神來,慌忙間手中的煙,按滅在茶幾上的煙灰缸里,立時便有裊裊青煙伴著古怪焦糊味彌漫開來,“失態了,失態了,聽見老弟有如此機遇,老哥真是羨慕得狠啦,鄧書記和馮部長有沒有和你老弟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