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薛向伸出手來,姜局長這才擺平了仰視四十五度的腦袋,掃了眼薛向,伸出白皙肥膩的大手,略略一搭,連搖晃都省了,便松了開來。
薛向這回算是見識了什么叫大牌,可現下有求于人,該忍得就得忍。
晚餐六點半準時開宴,因著不知道這位姜局座的口味、喜好,薛向便沒做主先點菜,果然,菜單遞給姜局長時,這位半點也不客氣,直接把菜單一扔,便熟練的抱起了菜名兒,顯然是此地常客。
“黃金大閘蟹三斤,糍粑魚來一份,記得讓老張用鹵蝦油炸,蠔油我吃不慣,四喜丸子,紅燒鐵獅子頭,獅子頭的肉粉,必須是一刀一刀剁碎得,我舌頭靈著呢,別用機攪得糊弄我,對了,漳河底下的王八,給我弄一只,近來操勞過度,身子有些虛,得補補……”
薛老三這回才叫開眼了,眼前坐得這位哪是局長,簡直一個廚子加美食家嘛,各色菜肴了熟于胸,便連烹飪要點,也根據自個兒口味加了備注,真不知道這位該吃過多少頓,才練出來的本事啊!
一會兒的功夫,姜局座便報了十七八道菜,略略掃一眼桌面,似在估測容納度,這才住口,難得客氣一回,還問薛向,孫鐵應要不要什么特色菜,這二人自是推此之余,連連道謝。
要說薛老三驚嘆之余,心中也是驚懼,這一桌子山珍海味。略略估算差不多就得百來元,尤其是那盤什么活燉王八,點菜時,他可是聽那服務員說只剩一尾五斤多的了,還問姜局長要不要,另外還把價格報了下,因著個頭兒巨大,價格奇高,單單那盤菜就得五十元,這會兒的五十元是什么概念。放在蕭山縣就是差不多三位初中教師一月的工資。那服務員話音方落,姜局長就拍了桌子,不待他說話,孫鐵應便連連把服務員往外推,邊推邊道“不差錢”!
這會兒,薛向是真后悔沒有先和送菜單的這家伙溝通好,要不然準備幾句“沒有”,“這個真沒有”。便能搪塞過去,這回倒好,輪著他薛老三放血了。
因著這桌客人豪氣,廚間上菜似乎先緊著薛向這桌,一盤接一盤,半拉鐘頭。除了那個王八火鍋,十七道菜全端了上來,將桌子擠得滿滿當當。
山珍海味,河蟹飄香,一屋子的熱氣騰騰。香氣彌漫,勾引得薛向亦是饞蟲大動。不過此刻,姜局座當面,他薛某人自然得伏低做小,擰開本地產的名酒長白山,給姜局座倒上一杯。說上幾句祝酒詞,和感謝話,一杯近三兩,竟被他一口先干了。
果然,姜局座的面色立時好了許多,端起酒杯,淺囁一口,便伸手朝那大閘蟹抓去。斷鉗,拆殼,沾蒜,吸髓,舀黃,姜局座不愧是個中高手,一會兒的功夫,一只半斤多的大閘蟹,便被他拆解個干凈。
薛向好容易瞅到空當,便又端起倒滿的酒杯,方欲說話,桌下的腿便覺被碰了一下,抬眼看去,便見孫鐵應輕輕搖頭。這會兒,薛向哪里還不明白,孫鐵應是讓自己別打擾姜局座用餐啊!
果然,姜規題干掉一只大閘蟹后,再不碰酒杯,也不說話,伸手又朝另一只抓去。一會兒的功夫,三斤多的大閘蟹,被他一人消滅,薛向和孫鐵應竟是連腥味兒都不曾聞見。
饕餮了一番后,姜局座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淺囁一口酒,終于扯上了正題:“薛縣長的事兒,我大概清楚了,今天你盛情相請,我很高興,老孫也不是外人,咱們當真明人不說暗話,這個數兒就成。”
說話兒,姜規題比出了一個巴掌,緊緊盯著薛向。
薛向沒想到這王八蛋胃口竟這樣大,豪宰了自個兒一頓不說,竟還要要走五百,他不管這五百,是姓姜的自個兒秘下,還是充作財政局的福利,可這五百塊,數百太過巨大,這個血出得未免有些狠了。可眼下,不出血,顯然是不可能了,自個兒是拖不起的,只有再殺殺價,殺掉一點是一點,什么面子之類,都抵不上不上實惠。
一念至此,薛向咬牙道:“姜局座,五百塊是不是太多了,咱們蕭山縣的情況,您不是不知……”
沒說幾句,薛向現自個兒竟說不下去了,因為,一邊的姜規題啪的一聲把筷子按在了桌面上,連連冷笑,而另一側的孫鐵應則不住地擠眼,嘴巴里還做出“千”字的口型。
這下薛老三才知道,人家那個巴掌哪里是五百,而是五千啊!霎時間,薛向的大腦便被憤怒充滿,狂亂間,就想掀桌子打人。無怪薛老三狂怒,要說現下他在基層良久,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對錢沒概念的大少,誠然,他薛某人不缺錢,若是相熟的兄弟,要用個萬兒八千,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眼下,他是辦公事,且是為貧窮的蕭山縣八十萬群眾辦事,這花去半絲半縷,都讓他掛心。
原本五百塊錢,已經倍加讓他心疼,畢竟這筆款項差不多能讓一村的孩子上得起學,沒想到自個兒竟是小家子氣,小看了人家姜局座的胃口,人家要的是五百的十倍,五千!這tmd怎不叫薛老三驚憤若狂,五千塊能干什么,能夠蕭山縣委一月的辦公用度,能讓兩個鄉的孩子交齊學費,能建一座最大的福利院,收攏全縣孤殘……可這王八蛋竟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要生生要去,這怎么行,這怎么行。
薛老三臉色一變,氣勢都換,眨眼間,哪里還有唯唯諾諾苦逼縣長的半點影子,分明又變回了縱橫四九城,凌衙內虐大少的薛三哥,且是狂化狀態的薛三哥。
薛向這一怒,真個有點兒風云變色的味道,不止姜規題駭了一跳,渾身如墜冰窖,便連孫鐵應也嚇得慌了,推開座位,踉蹌幾步,趕緊抱住了薛向:“薛老弟,薛老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咱們是來辦事兒的,辦事兒的……”
要說孫鐵應不愧是老組工,勸人的水平一流,“辦事兒”的三字,恰好點中了要害,薛老三瞬間冷靜下來,暗嘆,是啊,自己是來辦事兒的,揍這王八蛋一頓雖然痛快,別個也未必能把自家怎么樣,可嗷嗷待哺的蕭山縣怎么辦.。
一念至此,薛老三端起酒杯,道:“姜局長,小弟方才沖撞了,敬你一杯,算作賠罪。”說話兒,一大杯酒照例被一飲而盡。
這會兒,姜局長面上雖無異樣,心中實已羞惱交加,惱的是,這小小副縣長,螞蟻大的玩意兒,竟敢沖自己呲牙,羞的是,自個兒方才竟真被嚇住了,在這小子身上竟覺出了地委陳書記的威勢,真個是丟老了人了。
見薛向敬酒,姜局長皮笑肉不笑地端起酒杯,竟喝了一大口,薛向和孫鐵應見狀,雙雙松了一口氣,哪知道這一口氣沒松完,姜局長忽然呸的一聲,將滿滿一口酒吐了出來。而這一口酒,吐出之際,似有準備,滿滿一口,全吐在薛向身邊,將薛向腳上、褲腿濺上了不少。
要說以薛向的本事,哪怕是緊緊挨著姜規題,讓他吐酒,也能輕而易舉的避開,可薛向這會兒,壓住心火,故意一動不動,讓姜規題一局,無非是希望這位姜局座出口氣后,能靜下心來,接著談問題。
哪知道這位姜局座得勢不饒人,酒剛吐完,砰的一聲脆響,玻璃酒杯被他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我呸,什么東西,給臉不要臉,上得什么酒啊,比他娘的水都淡,換酒換酒!”
姜規題邊喊,邊拍得餐桌嗡嗡作響。
要說姜局座不愧是老官油子,罵人早罵出了技巧,聽著他似在罵餐廳,可細細一琢磨便知是指桑罵槐,對準了薛向,可你偏偏又不能指摘人家什么。
姜規題鬧騰得動靜兒極大,一會兒的功夫,外邊便跑進兩個人來,一個正是先前遞上菜單的服務員,一個看裝扮,像是餐廳管事的。
“姜局長,姜局長,不知是哪到菜不合您的口味,您批評,您批評,我們馬上改正,給您重新做上。”
那管事似乎知道姜規題的脾性,上來姿態就擺得極低。
姜規題指著酒瓶罵道:“怕花錢請的什么客,丟人!看看你上得什么破酒,給老子上茅臺,三十年陳的,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上回陳書記招待省里要員的時候,可是再這里放了一箱,馮豁牙,給老子拿去!”
那管事也不知道這位“丟人”罵得是誰,可見了這位姜局長耍威風,他也不敢細問,更不敢辯解,訕訕道:“姜局長,可真不瞧,柜上就剩獨獨一瓶了,剛被別人預訂了。”
砰的一聲脆響,姜規題提了那瓶長白山砸在了墻上:“叨逼叨,叨逼叨,叨叨個什么,預訂預訂,不證明還在柜上,沒被喝么,沒被喝就給老子拿過來,我倒要看看在花原,誰敢跟老子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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