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明珠后,來不及歸家,薛向先去了市委辦公廳跟蘇曉嵐解釋了今次的曠工,蘇曉嵐象征性地批評了他幾句,便輕輕放過了,其實在蘇曉嵐心里,還真就巴不得這位“薛惹事”天天都請假才好。
回到辦公室,薛向剛跟還在家里的小妮子報了平安后,黃偉忽然推開大門,步了進來。
“喲,黃主任,稀客稀客,今日到此,有何貴干?”
遠遠地,薛向便笑著站起身來,朝他招呼去。
薛向這打招呼的話,幾乎沒半點營養,還裸地夾槍帶棒,人家黃偉是他領導,想什么時候來視察工作,就什么時候來,他這一句“今日到此,有何貴干”,擺明了攆人于千里之外嘛。
黃偉眉峰一跳,臉色絲毫不變,和薛向有過幾次交道,早就知道這家伙什么德性了,無謂的生氣,只不過是墜入這小子彀中罷了。
“薛主任,恭喜恭喜啊!”
黃偉語出驚人。
“喔?我又有什么喜事兒,莫不是哪個礦洞又出了糾紛,你黃主任又想著給我派任務,好助我多多立功?”
俗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薛向早料到這家伙上門,定無好事。
這下,黃偉卻繃不住了,一張白臉急速轉赤,沒辦法,誰叫薛老三哪壺不開提哪壺,青浦之事,已然成了他禁忌,每每想起此事,他左側臉頰都會忍不住火辣辣作痛,這會兒,尤其是薛老三這個導致他黃某人挨了生平第一耳光的罪魁禍首提這事兒,便好似在當面掌摑他黃某人一般。
“薛向同志,嘴下積德才是!”
黃偉直直盯著薛老三,滿目冰冷。
薛老三卻是笑臉依然,故作不解道:“黃主任。您怎么總愛打啞謎啊,您先莫名其妙恭喜我,這會兒又叫我嘴下積德。不好意思,我腦子笨。一樣也聽不懂,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直說嘛!”
“你!”
黃偉肺都快炸裂了,只得大口大口喘氣,一邊對薛老三的調侃憤恨到不行,一邊暗罵自己犯賤,知道這小子什么德性。還楞把臉湊上去,讓人家拍。
“是這么回事兒,中央黨校開課了,市委有些名額。你薛向同志近來工作得力,又是年輕知識型干部,值得大力培養,所以市委就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這在咱們辦公廳還是獨一份呢。這還不是大喜事兒么……”
強壓著憤恨,黃偉簡略交待了經過,連屁股都不曾落座,說完便告辭了。
“中央黨校進修?當真是好大一顆糖果!”薛老三心中不住冷笑。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眼下的事情可不就反常了么?
中央黨校是什么地方,雖然當初中央黨校曾也要死要活地要他薛某人入校任職,卻被薛老三毫不猶豫的拒絕,但這絕不代表中央黨校是個赤貧之地,恰恰相反,中央黨校乃是真正炙手可熱的權力部門。
不說別的,光看人家中央黨校的對口教育對象——省部級、地廳級干部,縣委書記,就該知道中央黨校有多強大,絕對是發展人脈,進入中央領導視線的絕佳良機,無數官員朝思暮想之地。
因此,黃偉道聲“恭喜”,那絕對不是在諷刺他薛老三。
而薛老三這會兒心中冷笑,卻是盯在黃偉吐出的另一個詞兒上“破格”。
可眼下的情況真得是破格么,絕對不是,該是妖異!
因為再破格,薛老三區區一界正處級干部,也絕對擠不上中央黨校的槽口,別看中央黨校對外宣稱培養對象為省部級、地廳級干部,縣委書記,可并不代表所有的省部級、地廳級干部,縣委書記皆有幸到中央黨校一游。
可以說除了極其出類拔萃的縣委書記,主政一方成績顯赫的地委書記、專員外,其余廳級以下干部就絕難登上中央黨校的大門,而普通干部若是在廳級以下就進了中央黨校進修,那絕對是被列為梯隊干部之選,前程遠大。
而薛向這個督查室主任,不過是正處級,而中央黨校早就給接收的正處級干部定死了——除了縣委書記,概不接收,如此一來,他薛老三能進中央黨校進修,那就不是破格,而是逆天了。
更何況,他薛老三如今在明珠,得罪的人可比結交的人多,且得罪的都是大人物,按照這個邏輯繼續推進,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無論如何不會落在他頭上。
如此種種反常,可謂妖氣沖天!
“薛向會不會去?”
徐龍象雙目炯炯,盯著胡東海道。
還是那座小竹軒,還是那扇翠竹窗下,兩人相對飲茶,只是今日氣氛較那日又沉悶了許多。
胡東海捻動長須,長嘆一聲,“我看困難啊!”
“什么!”
徐龍象聳然大驚,“既然如此,胡老你還行此策做甚,再者,那可是中央黨校啊,為了這個名額,那位盡了全力,我也舍出了不少,要不然那天大的餡餅能砸到姓薛的頭上!哼,我就不信他不動心,難道他還真就不是凡夫俗子了么?”
“對人家來說,中央黨校進修真就是了不得的餡餅么?”胡東海含笑盯著徐龍象,問道。
徐龍象方欲滔滔不絕,結果,終究未吐出一言,因為他細細一想,終覺胡東海所言為實,于別人而言,入中央黨校千難萬難,可那位的幾篇理論著述,當初可是在理論界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再者,以那位的后臺背景,要入中央黨校,和入自家后院,有區別么?
“看來是失策了!”徐龍象心中喟嘆一聲。
喟嘆罷,他又心急如焚起來。
原來,自打那晚他和保爾談判匆匆而結后,因為薛向的關系,他暫時封存了秘洞。
當時打得主意,就是冷處理,慢慢來,除此以外,他還認為自己這邊鎮之以靜,未必不能消磨保爾的銳氣,以此提升條件。
而起初,事情的走向,確實按照他徐某人的預想進行。自那晚,沒有結尾的談判結束后,他就再沒找過保爾,可沒過兩天,保爾果真頻頻來聯系他徐某人,開得條件也一次比一次高,幾乎都快超出他徐某人的心理底線了。
按道理徐龍象該高興,可偏偏他高興不起來,因為在他計劃里,保爾該是隔一段時間,加一次籌碼,這才是正經生意人的手段,可哪知道保爾真就為他徐某人描述的浦江之東的商業前景驚艷了,一鼓作氣地就撲了上來,這下,反弄得他徐某人難辦了。
糾纏了幾次,保爾終于怒了,認為他姓徐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便警告徐公子道,若是他姓徐的再推三阻四,他保爾就自己干了,憑借花旗銀行聯合東亞財團,不信拿不下拿下浦江東岸的地塊兒,還揚言道,屆時,他徐公子要搗亂,就盡管來。
這下,反輪到徐公子坐蠟了!
不錯,他徐某人在明珠的確勢力滔天,可真正上升到國家層面,譬如這浦東開發,恐怕他徐公子就是想搗亂,也得掂量掂量了。退一步講,屆時,即便是他想搗亂了,恐怕也未必有這個能力了,因為他能使動的政治力量,恐怕自己先就忍受不住浦江之東開發所帶來的輝煌業績的誘惑了。
至此,徐龍象才徹底煩惱了,因為保爾耐不住了,那他的緩兵之計,已然沒了行使的條件。
那么,踢開薛向,恢復秘洞,則就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而就在徐龍象煩亂萬端之際,那邊又有消息傳來:薛向在市委圖書館,借了地方縣志,以及地理志!
如此,徐龍象的心火徹底被激起來了,在他看來,薛老三這絕對是給臉不要臉,欺人太甚。
你道徐龍象何以如是想,原來,那日胡東海獻給他徐龍象的三策中的第一策,立時就被薛向破了,雙方的矛盾再難調和。
而胡東海當日給徐龍象所獻三策中的第一策便是,鎮之以靜,填充秘洞,做好蛇山的警戒工作,同時發動眼線盯住那位的一舉一動,做到知己知彼;此策看似平淡無奇,卻是真正的上策。
因為,胡東海期望的就是,那位薛主任鏟平海狗子等人后,便算滿足了這家伙刷正義化身的愿望,再者,他這次青浦執行,也算是立了一功,若他薛某人無心繼續糾葛,安心等賞就是。
如此,他方便,大家也方便!最佳狀態便是,自此,那位薛主任慢慢遺忘了蛇山之事,遺忘了他在蛇山遭遇的種種怪異。
如此一來,徐龍象這邊鎮之以靜,等于是在催化那位薛主任遺忘的速度。
若真達成此效果,那便是再好也沒有了,盡管徐氏因此,而晚崛起一年半載,但更大的好處卻是:不但風險了。
因為徐氏生意經的核心便是“安全第一”,這也是一個成功商人最該謹記的事!
偏偏天不遂人愿,保爾那邊咬住不撒口不說,竟又傳來那位薛主任在搜集縣志和地理志的消息,這一刀可謂是捅在徐氏的腰眼上,擺明了那位薛主任就是條瘋狗,盯死了就不放過。
如此,徐氏和薛老三和解的可能,迅速降低到零個百分點以下,當真成了不死不休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