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楚朝暉剛道明情由,薛老三便窩了一肚子火,一來,惱怒青幫囂張至極;二來,傷了廖國友四位,他深覺慚愧,想來也是,客人來主家做客,不料挨了打,主家臉皮再厚,恐怕也得掛不住,更不提他薛老三自認在廖國友幾位心中,從來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狂霸炫酷吊炸天”的形象。
而眼前的景象,分明是在證明,他薛書記在明珠混得實在窩囊,要不然怎么連幾個街頭混混,都敢欺上頭來呢。
薛向正窩著一股邪火沒處撒,更讓他窩火的事情發生了。
病房的大門被很霸氣地撞開了,寬厚的門板,愣是在雪白的墻壁上撞出個槽印來,緊接著,三名身著公安制服的漢子,裹著個面目清秀的女郎,便撞了進來。
“是你,我認識你,就是你碰的瓷!”
不等薛向發飆,楚朝暉當先躥了出去,邊喊邊朝那女郎疾行了過去。
不待他靠攏,頂頭的健碩公安,伸手狠很推了他一掌,“不打自招了哈,抓起來!”
那健碩公安一聲令下,他身后的兩老虎皮便撲了上來,不待二人動手,薛向兩步一跨,便橫在了楚朝暉身前,肩膀輕晃,愣生生將兩名老虎皮頂了狗吃屎。
“好膽兒,敢拒捕?”
健碩公安厲喝一聲,便朝腰間伸去。
薛向冷道:“我勸你最好還是別掏出那玩意兒,自我介紹一下,明珠市委督查室主任薛向,請問你是哪位,到此有何公干,若是拿人。請出示你的逮捕令,若是沒有,我保你這身衣服穿不了幾天。”
薛向到底沒有憤怒到忘記自己的身份,上來就揮拳相向。
熟料那健碩公安聞聽薛向亮出自家名號,卻是驚也不驚,冷道:“我是黃石街道口派出所所長黃鐵,接到群眾舉報,有人當街調戲婦女,大耍流氓。特來緝拿審問,至于薛主任說的逮捕令,我卻是沒有,不過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公民配合司法調查,也需要逮捕令了?”
健碩公安話音方落。薛老三骨子里都在冒火,他倒不是被這公安犀利詞鋒刺激的,而是被青幫那幫混蛋的無法無天給氣到了。按說,打了人就夠狂的了,可這幫王八蛋還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掰扯出個當街調戲婦女。
流氓罪。在這個年代可是重罪,往重了判,殺頭也是尋常事,更不提。廖國友三位可是政府官員。以這年月的風紀,吃點拿點,組織未必管得多嚴苛,可褲襠問題上。一經查實,除了身敗名裂。再無回寰。
是以,那健碩公安剛把罪名亮出來的時候,鄭沖愣是從床上驚得坐了起來,順勢扯掉了掛瓶。
將不因怒興兵,越到危險關頭,薛老三反而越冷靜,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小事不小,弄不好,讓那幫人上下其手,他今次就得吃個敗仗。
吃敗仗,他薛老三不怕,可若是將廖國友四人陷了進來,那簡直就是災難,他苦心經營的蕭山根據地,勢必有傾覆之危,更可怕的是,此事弄不好就能形成蝴蝶效應,影響到他薛系,更影響到他薛老三在薛系諸大佬心中的地位。
薛老三沉靜心神,邊拿話繞著黃鐵,邊飛速思忖著破解之法。
想來想去,此事靠勢靠力,解決起來,都很困難,因為比起勢力,在明珠,薛老三顯然敵不過他那幫對頭,可若此事被順利引進司法環節,那薛老三勢必再無勝理,那邊上下其手,立時能將這樁案子做成鐵案。
再者,為廖國友四人今后的前途計,這等破事,最好是沾也別沾,甚至被帶進派出所問話,那也注定得成為一輩子洗脫不掉的污點。
薛老三腦筋極靈,當務之急,絕對不是什么反擊對手,而是穩住局勢,洗脫污點。
可這世上的事兒,從來是潑污水容易,洗干凈難,而且這調戲婦女的破事兒,不比別的罪名,受污之人,必須證明自己的清白,畢竟這事兒,沾上就是一攤泥,即便是司法不認為你有罪,可道德、他人的指指點點,也不是尋常人受得了的,更何況廖國友四位還是干部!
“真他娘的毒!”
薛老三心中怒罵一句,嘴上卻依舊順著黃鐵的話,敷衍道:“黃所長從警多少年啦,看你這年紀,以后肯定極有前途!”
黃所長呵呵一笑,臉上滿是倨傲之色,:“我今年三十有一,和你薛主任年輕輕就混成了市委領導自然是比不了,可要比旁人嘛,我這正科級,嘿嘿……”
姓黃的果真是市井脾性,性好自吹,薛老三故意轉移話題,引逗他說話,趁著空子,極力思忖,而這黃所長也確實是四海的性子,一見堂堂市委督查室主任,也不得不奉承自己,注意力立時便被勾走了,和薛向你一言他一語,自吹自拍的厲害。
“所長,大事為重!”
正當黃所長說得眉飛色舞,虛榮心獲得大大滿足之際,他左側的公安,沉聲提醒了一句。
黃所長悚然驚醒,臉色一寒,“薛主任,按說你是市委領導,若是平時碰上,說不得,我得請你好生喝上一頓,可今天,就別怪兄弟不給面子了!”說話兒,陰陰一笑,猛地冷喝道:“拿人!”
那倆公安方要動作,薛向卻一個錯步,橫在了二人身前。
“薛主任,這是要妨礙警方公務?”
黃鐵冷冷盯著薛老三,眉眼間,哪里還有一絲和善,竟是暴戾之色,顯然,薛向這個誰都得高看一眼的市委督查室主任,并不在他黃所長眼里。
“什么公務?”薛老三臉色也是一變,滿臉冷峻。
“帶犯罪嫌疑人回去問案!”
“什么罪名?”
“流氓罪,當然,只是有嫌疑,還沒定罪!”
黃鐵不愧是老警員,回答的極其謹慎,絲毫不會落下把柄與薛向。
而薛老三問何罪,卻也不是為了引黃鐵入彀,他就想看看這幫人到底有多黑,果然,一如薛老三所料,沒有最黑,只有更黑,若是黃鐵吐出個“調戲婦女”也就罷了,可偏偏人家張口就是流氓罪,顯然是打算往死里整。
思路已開,要的信息,也已全部的得到,薛老三立時就露出了他本來面目,“今天這人,我只怕你黃所長帶不走!”
“久聞薛主任蠻橫,嘿嘿,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不過忘了告訴你,我黃某人從來就是鐵面無私,從不吃你這套!”
說話兒,黃鐵已經打開了槍套皮帶。
薛老三冷笑道:“我薛某人身為國家干部,自然知法懂法,只是某些號稱鐵面無私的公安人員,似乎卻是法盲!”
“你說什么!”蹭的一下,黃鐵已然掏出了槍套。
他今番得到的可是死命令,這趟差必須辦好,不然他官位能否得保,還是兩說,這些年收的那邊的好處被抖落出來,恐怕就足以讓他吃一輩子牢飯,是以,他已打定主意,若姓薛的敢耍蠻,就是拼著動了家伙,受頓責罰,也得把人帶走。
薛向道:“我說你粗鄙無知,不懂法,你可知道這幾位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不就是一個蕭山縣縣委書記,一個縣長,一個副縣長,一個副處級管委會副主任,這又怎的,不就是四個縣官么,一群土豹子,敢到我堂堂明珠撒野,別說他們了,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認,怎么著,你薛主任不會認為他們是干部,我黃某人就動不了吧!”
黃鐵受不了薛向譏諷,當下嚴詞反擊,犀利無比,一番話說完,他忽然猛地拍一下額頭,再放下手時,洋洋之色也化駭然。
顯然,他明白過來,自己中了薛老三的圈套,順著他的話,把不該說的,也說了。
本來嘛,他故意裝作帶那女郎來指認所謂犯罪嫌疑人,既然還需指認,他黃某人自然不識,可這會兒,受薛老三一激,他不但將廖國友幾人姓甚名誰,道了個清清楚楚,更連四人職務,也列舉了個分明。
這不等于,把辛辛苦苦遮掩了一層又一層的陰謀,裸地展現在了人前。
瞅見薛向臉上的淡淡笑容,黃所長惱羞成怒,恨恨道:“薛主任,我再說最后一遍,別妨礙我辦案!”
“我說過,今天你帶不走人!”
“你是決意袒護犯罪嫌疑人?”說話兒,黃鐵已經掏出了手槍。
“我說過我知法懂法,絕不會和某些人一樣,黃所長啊黃所長,看來我真得向市委領導反應反映,有必要加強基層公安隊伍的法制建設和普法教育,像你這等法盲,怎么能當好人民警察?難道你就不知道這四位除了是蕭山縣的領導干部外,還是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
薛老三石破天驚,黃鐵也傻眼了,因為他絕非像薛老三叱責的那般為法盲,他辦案多年,又怎會不知道各級人大代表有司法豁免權,也就是說,沒經過同級人代會的批準,人大代表有不受拘留,審訊的權力,這也是后世,為什么那么多富商巨賈,不惜一擲千金,也得弄個人大代表帽子的根由。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