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九九制片廠只好自謀生路,這才求爹爹告奶奶,尋來了姜先生這在港島從事娛樂行業的投資商。
其實,宋濂也清楚姓姜的對拍攝軍旅片是半點興趣也無,來的這兩天就不住攛掇甄書記,要跟廠子的某間二級分廠合股,弄間新的制片廠。
姓姜的無非是看中了那二級分廠的那塊靠近市中心的地皮,可如今中央經濟政策收緊,所有權問題驟然敏感,搞股份制正在大受批判,甄書記不敢輕動,事情就這么耽擱下來了。
姓姜的倒是有耐心,也不著急,且還知道釣魚先下餌,還真投資了三十來萬港幣,跟廠子合派了一部,此外,這家伙還跟甄書記拍了胸脯,保證要將這部片子運作到港島上映,就像年內大火的一般。
姓姜的扔出了這么大的肉骨頭,制片廠登時陷入糾結,一部分領導覺得不該冒政治風險,另一部分領導則認為可以向上級領導打報告要條件,畢竟,若是愛國主義影片滲透到了海外,也是宣傳上的勝利。
九九制片廠內部雖然還未有定論,可姓姜的重要性已然凸顯,是以,便連他出行,也得宋濂這種廠子的高層領導親自陪同。
而上面之所以選擇他宋某人作陪,最主要是,甄書記清楚這位宋主任的能量。
昔年,未入廠子前,這位宋主任,在四九城頗罩得住,如此人物,自然是為姓姜的保駕護航的最好人選。
卻說,這會兒,姓姜的作勢欲歸,宋濂雖知其假,卻也不得不重視,陪了半晌小心,這才把目光凝在蘇美人身上。
誰知這一看過來。宋濂心頭就罵翻了天:“奸商,眼睛也忒他媽毒,這等美女,就是面癱,聾子,啞巴,就憑這張臉,也傾國傾城,大明星的料啊!”
腹誹歸腹誹,可這會兒。在姓姜的面前。宋濂也只得有求必應
他踱步上前。沖蘇美人道:“這位同志,我不問你在哪個單位工作,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你現在被軍方征用了。事涉國家機密,我不能向你解釋緣由,稍后,公函會下發到你所屬單位,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現在請跟我們走!”
絕了,真絕了!
宋濂不愧是在街面上混過的,想出的這陰損主意,不能不說高明。
首先他一身軍裝打扮。且在楊主任和張光北的寒暄中,無形證明了他自己公家人的身份,這就提高了由他口中吐出的“國家機密”四字的可信度,要不然,隨隨便便一個人大言旦旦什么國家機密。傻子都會生疑。
而這個年月,尋常人的愛國熱情極高,聽說是國家機密,首先就熱血沸騰,非但不會對面對的未知生出恐怖,反而會倍覺神圣,好似自己命運和祖國命運緊緊拴在一起,產生強烈的榮譽之心。
這一招,其實也不新鮮,后世便被騙子們發揚光大了,有的甚至冒充軍委來人,口稱國際機密,到戒備森嚴的監獄,楞生生將重刑犯堂而皇之地提了出來。
“宋主任,不管什么國家機密,也不能隨便帶群眾離開!”
張光北終究不是尋常人物,猜到姓宋的在耍什么花樣兒,畢竟,九九制片廠一個拍電影的,級別雖高,可哪有什么涉及國家機密的事物,無非是想騙這天仙一般的少婦入彀。
“張處長,你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么么?國際機密,豈是你能置喙的?”
宋濂頓時冷臉,“信不信我一個電話,貴局的楊大財局長,立馬就得過來把你拎回去。。”
張光北方要硬頂,劉雅芝急步上前,在張光北耳邊蜜語幾句,張光北臉色一青,再沒了言語。
原來,見張光北和宋濂起了齟齬,老楊大急,這兩位他可是誰也得罪不起,偏生他人微言輕,不敢相勸,只好急急沖一邊醋意大發的劉桂芝急速低語,告知了宋濂的背景。
劉桂芝一聽“軍委總政”四字就嚇傻了,她在婦聯任個小干事,雖也勉強算作干部,其實見識與尋常婦女無異,軍委總政這種高不可攀的牌子一下放到她面前,令其根本不辨東南西北了。
卻說,劉桂芝說服張光北的聲音雖低,宋濂卻還是隱約捕捉到了幾個名詞,見張光北偃旗息鼓,心頭得意更甚,手指直直伸到張光北胸膛處戳了戳,“以后招子放亮點兒,別見著女人就他媽想英雄救美,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大發了一通淫威,宋濂意氣雄張,晃著膀子又靠近蘇美人幾步,“時間寶貴,這位同志,為國效命,是你的榮耀,還請珍惜!”
宋濂話說得鄭重至極,極類中了武士道毒的低級日軍軍官在脅迫上級軍官發起自殺式攻擊,偏生面容輕佻,好似獵人戲謔的瞧著已然遁入網中的獵物。
“漂亮姐姐,別跟他走,他是壞人!”
一直安靜待在一邊的張美麗,忽然嚷嚷出聲,隨即,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粉色的水槍,沖宋濂發射,邊射邊道:“打壞人,打壞人……”
童言無忌,童心最真,張同學雖然刁蠻霸道,卻還是有著孩童最樸素的是非觀,她又沒大人那么多顧忌,覺得這人極壞,就以自己的方式行動了。
宋濂萬沒想到自己會在最風光的時候,遭遇這等尷尬,水槍突射,涌出一串水箭,水箭并不激烈,不能傷人,可是淋將上頭,立時弄得隨處。
宋濂亂抹半晌,好容易住了手,一個標準的偏分頭,已然被筑成世上最亂的雞窩。
“小兔崽子,找死啊!”
宋濂大怒,伸手就朝張美麗抽去,卻被張光北揮手阻住,“宋主任,她還是個孩子,童言無忌!”
張光北話音方落,啪啪兩下,劉雅芝狠狠兩巴掌印在張美麗臉上,抽得張美麗哇哇大哭。
“宋主任,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家孩子缺管教,我代他向你道歉。”劉雅芝不管不顧,連連沖宋濂鞠躬。
“別跟他道歉,他就是個大壞蛋!”
場面突變,始終笑嘻嘻看戲的小人兒,忽然惱了。
原來,開始被那一口港島腔的青年西裝男攔阻時,小家伙還覺有趣,一想到自家大嫂能成大明星,自己有機會在電視上看見大嫂拍得戲,就倍覺有趣,小心思恨不得立時代大嫂應下。
直到宋濂出場,小人兒才覺得事情不對,正想問大嫂要不要立刻回去,哪里知道場面會變成這樣。
更讓她生氣的是張美麗竟因為這個挨了巴掌,小同學之間再有意見,可到底是一個班上的,并沒深仇大恨。
且張美麗還是為自己嫂子出頭的緣故,挨了打,小人兒憤怒之余,愧疚已極。
“放你媽的屁,小畜生再敢胡說,撕爛你的嘴!”
被張美麗飆射一槍,鬧了個灰頭土臉,宋濂早就羞惱已極,這會兒又被小家伙斥罵,激得他徹底扯下面皮,露出本來面目。
“閉嘴!你,你……”
霎那,蘇美人陡然像發了狂的母豹子,死死盯住宋濂,小家伙可是姓薛的心頭人,愛屋及烏,她焉能讓小家伙被人辱罵。
宋濂獰笑,嘴上依舊道:“請接受國家任務!”
他雖怒卻不傻,如今正值嚴打,當街強搶婦女的事兒,他還不至于蠢到去干,而有這國家任務的幌子,便有進退的余地。
畢竟,他這事兒,從根上是為了公家,九九制片廠可是赫赫有名的軍方單位,往大了說,帶這女的走,還真就是國家任務。
說罷,宋濂大手一揮,他周遭的三名軍裝漢子,便朝蘇美人逼來。
就在這時,場中忽然響起了尖利的逼逼聲,噪音刺人耳膜,眾人向聲源尋去,卻見小家伙正含著一只亮銀色的勺子,鼓腮猛吹。
霎時間,四面八方,警笛聲大作,尖利的警鈴拉得人心里發慌,四輛大型軍用吉普,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從兩百米開外,朝著此處狂飆突進,一路上煙塵滾滾,聲勢駭人,眨眼就到眼前。
四輛吉普車甚至還沒停穩,四車八門全部打開了,刷刷刷,十多條矯健的綠軍裝飛撲著就下了車,一個前滾翻就卸了力道,站穩了身子,十多個人各自持了微沖,或躺,或蹲,或站,森冷的槍口指向四面八方,緊接著,便有四名戰士急速朝蘇美人和小家伙圍攏,將兩人死死夾在中間,不由分說地便往中間那輛吉普車上架送。
“嗨嗨,我還沒報仇呢,你們干嘛呢,怎么這樣呢……”
小人兒原想招來救兵,就能狠狠教訓壞人,哪知道救兵到來,跟想象的差了十萬八千里,來人根本不聽他話,抓起她就往車廂內塞。
小人兒氣悶至極,不住扭脖子朝外夠看,忽地掃中一人,大聲呼喊:“電視機哥哥,電視機哥哥,幫我報仇,記得幫我報仇……”喊聲未絕,人便被塞進了車廂里。
緊接著,發動機迅速發動,蘇美人和小家伙乘坐的車居中,另外三輛前后合圍,警衛著中間那輛吉普迅速脫離了事故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