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宋朝士大夫對好的書法迷戀,遠非后人所想像。包括一些皇帝,比如宋徽宗與蔡京的故事,現在東京的那個小皇帝,同樣唯一的愛好,就是練飛白體。
聽到百姓嘩然,劉知州知道自己失態了。
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怎么越老越沉不住氣?但不以為意,傳揚出去,也是褒揚后進,是美德。這才看詩,起首幾句不能說明問題,可已經看出一些氣象。
宋朝變革最快的是詩,勿必要淺白,易懂,最好夾雜著幾句議論,以詩說理,以詩明事,其實這一變,未必太好。詩嘛,不是文章,適當的也要一些瑰麗的語言,比如離騷。
所以宋朝人始終將詩排在詞之上,造詣卻遠不如宋詞。到了明清后,更是無法突破,詩的藝術形式,實際上等于在宋朝,就開始走向末落了,漸漸的被宋詞、元曲與明清小說所替帶。倒是蘇米黃在書法藝術上開了一個好頭,教導后人不要拘于框框條條,使書法這一藝術一直興盛不衰。
這幾句詩,可以說是典型的宋朝詩,淺顯,易懂,但不低俗。并且就是這些淺顯的詩句,卻平坦浩大洪正,是沒有參加科舉的,若是參加科舉,僅是這種風格,就會讓主考官加分的。真比較起來,已勝過了高衙內一籌。
怎么這樣的少年,居然讓坊間傳到那種味道?
差別也太大了吧?
這使他想到了尹文子·大道里的一段故事。齊國有一個黃公,此人十分謙虛,只要是自家的,都說不好。他有兩個女兒,是齊國最美的美人,可他偏說我的女兒長得很丑惡,于是丑名遠揚。到了及笄之年,居然沒有一個人前來提親。衛國有一個鰥夫,冒然娶之,才發覺是天香國色,然后到處說,黃公太謙虛了,自己女兒都貶低到這種地步,他的小女兒一定也是一個美人。于是爭相聘之,果然是國色也。這是講做人謙虛是好事,可不能過份謙虛,都將自家女兒害了。
也說明了謠傳的可怕。
怎能一個大好少年,居然讓老百姓說得如此不堪,若是自己不舉行這場大詩社,這個少年也許還要背負好幾年的冤枉,甚至因為這惡名,上了考場,考官都不會錄取。
往自己臉上貼金的。
只要有才華,早晚會破囊而出!
鄭朗已經繼在往下書寫:
蔡水成渠千余年,源自眾山群壑上。
有理,劉知州點頭想到,嚴格來說,蔡水不是河水,它是來自戰國時代魏國開挖的溝渠,后來經過多次治理,名字也多次改動,比如叫蔡水,叫閔水。但不能否認它真實身份是一條人工河,更不能說它上流溯于哪里。若是追尋溯源之處,所通的各條江河都是它的上源,因此說水從眾山群壑來。
就是這種說理的寫法,卻讓人看不到它在說理的痕跡,很難得了。
“諸嶺水自冬雪降,瓊瑤降塵白茫茫。五六茅棚入夢寐,三兩素梅靜吐香。犬吠衣寒夜敲門,爐燃茶滾訴衷腸。隔舍詢問答客來,北風卷襲蓋音涼。長夜帶白寂寥色,苦松敗青裹銀裝。拂曉寒氣壓昏日,曠巒絕跡空寨莊。東風畏羞扣簾動,留鷃搖首語雪寒。不自菲薄進退難,返回東海喚諸班。蛟龍騰帶五湖浪,雨母鼓起秦嶺煙。大棱乍破銀瓶裂,鐵騎交戈開鐵衫。小冰粉齏玉帛破,瓜步嗚咽走淮關。飛瀑巨布接天地,千江萬河降人間。”
“好,”劉知州再次贊道。這首詩未必能留芳千古,寫到這里,已遠勝于高衙內的詩作,甚至可以說高衙內的詩是不夠他看的。
很有條理的寫法,水從什么地方來的,從群山上冰雪融化而來的。自然的轉到冬天的山景,寫了一片寂靜的冬景,動的,只有偶爾的客人前來冒雪拜訪,然后再無一人。可春天來了,將春天擬人化了,象一個小姑娘害羞的扣了扣珠簾,沒有成功,回去了。春神發怒,場面忽然壯闊激昂起來。越來越激昂,到了最后一句,將這種雄壯的氣勢推向了巔峰。
僅是一個河水的來歷,能寫到這種地步,真的很不錯了。
不由的扭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高衙內,同樣,此時高衙內十分色沮。不是一點不知的,比了下去,這比打臉還讓他難受。
不過心中奇怪,這與三疊陽春有什么關聯?
鄭朗寫到興處,喝了兩大口酒,更不顧別人的感受,忽地一拖邊上的長案,詩長啊,一張長案放不下去。將長軸往另一張長案上移了移,繼續往下寫道:
“涓涓潺流擁喜浪,萋萋淺草訴別情。滟波江流繞汀渚,明月花林生氤氳。鯉魚躍水畫漣漪,鴛鴦梳羽共徘徊。微薰捉霧踱河幕,曼步輕紗近水臺。水臺離人愁妝鏡,砧衣失魂聲聲來。遠有高歌驚夜鵲,一葉扁舟破空開。”
這一次有更多的人點頭了。
用了涓涓一句承上啟下,然后寫了初春夜晚的一些美好景色,實際上修改一下,僅這十二句,就是一首美妙的清新小詩。但接下來,這種安靜的景象迅速被撕得粉碎。
“離舟泊于水臺邊,雙珠連墜淚衣單。太陰孤奮出高閣,天權揮袖擊欄桿。雙星作色抹星月,虹鯢借勢臨中原。寒暖持于大河上,南北僵之蔡洛間。陰風怒號云奔馬,濁浪排空錘拍磚。商船拋浮若落葉,舟楫翻轉似苦蟬。猿猴狂奔石峽樹,鶯鳥倉惶枯林灣。”
“好,”諸人再次叫了一聲好。春冬交會之季,冷熱交替,正常情況在初春總有一些凄風苦雨。宋代人不懂原理,但這一天氣現象都知道。可這個少年偏不這樣寫,而全部人性化。
春天成了一個小姑娘,受了委屈,回娘家搬救兵。結果雷公雨母全部來了,一下子就將嚴寒的冬天趕走。坐鎮北方的太陰星與天權看不下去了,正好發生了一起負心郎的故事,于是找了一個借口出來,與諸神戰于中原上空,導致江河失色,日月無輝。其實說來說去,是寫蔡水從冰封的冬天醞釀,到春天融化這一過程。
然而加上這些場景的描寫,與一些神話,生生寫得雄闊瑰麗無比。最主要的是張馳得法,先是冬天的靜謐,再到江河融化的壯觀,再來了一個安靜的初春月夜,接著一轉,陰雨天的凄愴,給人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力。
只有在這里小小的賣弄了一下天文知識,在宋朝的天文里,天權為北斗第四星,為時,主水,為伐星,主天理,伐無道,其分為吳,漢志為荊州。不是水在荊州,是在鄭州南方,還沒有到滎陽。并且是替這家小娘子打換不平的,所以主天理,伐無道出動了。太陰犯,是主喪的。大約這個小娘子想不開,離船來接她離開,于是沒水自殺。可沒有寫,寫出來就有違今天詳和了。
這二星選得如些有意味……可惜今天在場的人怕大多數想不出來,也沒有學問去想。
“好啊好,”劉知州喝完彩后,又喃喃的說了一聲。
這個字,這首詩……
有人說貴客臨門,篷篳生輝。此子今天到來,卻使整個詩會都生了輝啊。
看到此,全部在嗟嘆。
不服不行了。
不過各人理解深淺必然也有所不同。
劉知州忽然聽到有人在低聲說道:“彥國賢弟,你可看出來眉目了?”
“希文是指……”
“你看這首詩,再想一想陽關三疊的曲子。寫到這里,是不是第二疊?”
“這……”青年人臉色立即鄭重起來,這少年郎胃口未免太好了吧。
PS:主角的名字改了,都修改了兩遍,居然沒看到,丟人了。各位,這一章過癮么?若是過癮,能否手中的票票多投一下,用盛世宋朝將我上面的隋朝與軍閥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