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對士大夫的優柔,產生了種種怪異的事。
寇準每夜點百巨燭宴客,喧囂達旦,但那是豪飲,沒有飲出風情,看一看天三更了,客人一邊跌跌撞撞,一邊返回。有可能張三磕得頭上帶一個小包,有可能李四腿上不知在哪兒掛破了,也就散去了。
宋祁更上一層樓,一邊喝酒行樂,一邊看著天色,終是不美。于是命人用帷幕,重重圍起來,里面點著巨燭,無數美妓彈唱歌舞,天亮了,也是亮了,天黑了,也是亮了。喝是昏天黑地,玩得不亦樂乎,差不多了,一揭帷幕,乖乖冬冬,太陽到了正午。
但有幾個人早就超出了這個夸富顯擺的境界。
例如晏殊,人家比宋祁更富,學問更高,行為更優雅,可不夸,坐著亭臺前,擺著一桌小酒,讓仆役端上來幾道雅致的小菜,然后與幾知己,一邊喝酒一邊談風花雪月,再唱:“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
這才是閑雅恬淡的底蘊。
鄭朗比他做得更徹底,還沒有任何功名在身呢。
難道僅為了使一個小壞,就要練四種新奇的書法?甚至還要不惜拿著小刀子,每天都要在竹筒上鉆研一番?
這是他對雅事的愛好,甚至為了滿足這份愛好,都為自己去找一個借口,平撫心靈,并且是他自己的心靈!
天漸漸熱了起來,鄭朗終于練習第四種書體。
劉羅鍋的太極書,但鄭朗取笑為肉書。
劉羅鍋的書法十分臃腫,這是書法家的大忌,可他有的書法卻讓人覺得臃腫得恰當好處,竟然自成一體,所以人夸稱為渾然太極。
過夸了。但他用筆粗重豐肥,濃墨大筆,也似有一些可取之處。于是擇了出來,當作了第四種怪字,放在后世,經過許多搞怪的大家洗革后,劉羅鍋的字不足為奇。然而放到宋代,同樣會讓人目瞪口呆。
不過鄭朗在練習前,還要弄清一個問題。
有人說劉墉的字源自顏體,又在顏體上突破,將顏體的雄渾變成了豐厚。但有人認為不是這樣的,乾隆喜歡館閣體,作為太子少保吏部尚書,劉墉也不敢違反這一大勢的,于是從趙董入手,在他們的字體上加以粗重墨,作肥筆書,這樣又不遠離圣寵,還遠離了館閣體的呆板。看似也做成功了。
說沒有關系,然而寫,必須要將這一點弄清楚。
天就熱了起來,幾個好兄弟又到來。
武三郎說道:“大郎,白玉娘與譚婉捎了信給你,讓你去一趟鄭州城。”
“是啊,你上次收了人家的方帕與玉簪,還沒有回情。”江家二郎也說道。
“你以為我真白收她們的禮物?”鄭朗反問了一句,坐下來沉思。城中的事聽到一些消息,武三朗等幾人攛哄著,要幾個行首比一比。他們聲勢小,攛哄不起來。可是附事的很多,好奇的人更多。沒有人提起罷了,有人提起,也會想,是啊,這五個行首各有千秋,可究竟誰能排在第一位?
這一來,聲勢會越來越大。
對這個結果,那天在回來路上,幾乎從腦海一略過,就想到了。
然而五個行首一個動靜都沒有。
但這是表面的現象。
固然,一旦大比獲勝,那就意味著她們地位一躍而上,日進斗金。若輸掉了呢,特別掉成最后一名,那真成了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了。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她們沒有一個人敢應和的。
可是暗下里小動作不斷,包括讓武三郎捎信。
其實在鄭州城中,此時自己名聲毀譽各半,也要感謝高衙內、馬衙內幾人的努力。一開始他們不敢高調弄一些小動作的。最后看到了劉知州將那首詩送到了汴梁城后,沒有動靜,膽子才大起來。于是逢人就說,自己是抄襲的,劉知州沒有看出來,然而東京城中高人無數,怎能看不出來?若真是他所寫,早就轟動了東京。
那么多高人在東京城,怎么不提攜一下這個小子?
至于字,疏忽沒有提,那個無法狡辨,是成千上萬的人親眼目睹。
連陳四娘,都讓他們說得十分不堪,不過陳四娘出身于花柳之地,也沒有很在意,相反,在鄭家這段時光,讓她覺得十分滿意。
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帶上幾首好詞兒,會很受歡迎的,不去,也未必十分掛念。自己要這樣賣弄么?
突然找上自己,證明白玉娘與譚婉都在背下里有了小動作。都央求自己,看能不能抱有一絲希望。
分析了一下,說道:“陪我出去轉一轉吧。”
“好啊,”幾個少年雀躍起來。
但讓他們帶了一些工具,幾把鐵鍬,兩把鋸子,這才來到自家那兩個土山上。
梨子已掛了枝,一個個小青果,在枝頭十分可愛。綠葉成蔭,山風清涼,景色怡人。岑大少叫道:“這里風景很好,你為什么一次不帶我們來?”
“那好,我以后花一些錢,在這里蓋一個小亭子,三五天舉行一個詩會如何?”
作詩啊,岑大少嚇得不敢說話。
穿過了梨樹林,來到那片小竹林,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竹雕了。得尋一些好看的竹根,一邊尋,一邊讓幾人挖。武三郎抹著汗,問道:“大郎啊,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一個月后,你們就知道我的用意。”
“能不能提前告訴我們?”
“不行,天機不可泄露,還有你們,也不能向外泄露,否則我就不安寧了。”
“喏。”
挖了好一會兒,嚇跑了許多小鳥,踩死了若干小花草,毀壞了二三十根竹子,終于找到了七個比較滿意的竹根,說道:“好啦。”
“這就好啦?”江二郎狐疑的看著這幾個奇形怪狀的竹根,不知道它與幾個行首比賽,有什么牽連,于是問道。
“嗯,不過要經我的手變一變,一個月后你們來,便得知。”
幾個少年離去,鄭朗在家琢磨起來。
其實還是練手,不過這物事一旦出現在宋朝,若是自己的畫與詞搭配得雅趣,多少也會掀起轟動。
……
過了一個月,幾個少年又來了。
臨近七月,一路走來,皆抹汗,要喝井水。
喝了一大口清涼的井水后,討東西。
鄭朗將四個筆筒拿了出來,幾個少年驚訝的把玩。
“這詩余兒好。”好在哪兒,看不出來。
“這畫兒好。”好在哪兒,也看不出來。
但這個筆筒配上這些東西,立即顯得很雅趣,魏三少大聲道:“朗哥子,這物事我要一個。”
“三郎,不行,我剛試手,刻工粗躁,過一段時間,技藝粗長,我替你弄一個更好看的。”
“那這物事……”
“正好你們過來,”鄭朗想了一想,道:“魏三郎,你家與我家一樣,不在城中,家中的家客,城里的人多不認識。還是你來完成這個任務吧。”
“要我做什么?”
“你只要托一個生面孔的家客,將這四個物事,秘密的帶到城中,每一個行首皆送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讓她們自己知道,那么中秋節到來,蔡水河畔,就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