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走了進來。
樣子比歐陽修更風流,連出一個行,都帶著兩個小美妹。
但實際不是,風流鄭朗算一點,是男人的,都喜歡。就象吃飯一樣,青菜也要,羊肉同樣歡喜。還沒有到泛濫的地步,更不喜歡一夜留情,第二天早上起來,各奔東西。
屬于那種略帶風流,又略帶稍有節制的類型,更有一種負責感。
因為出身富貴,家中吃喝穿不愁,對富貴反而看得淡些。看起來做事很激進,連劉知州都為此擔心,實際上性格很散淡,很宅,甚至淡到散慢的地步。
這與歐陽修不同的,歐陽修出身很貧寒。
但歐陽修比范仲淹略好,孤兒寡母的,幸好有叔叔照料,沒有錢買筆紙,于是用蘆葦桿在沙地上寫字。所以名聲雖好,得志后暫時留戀于花天酒地里,也少了吃了萬般辛苦磨礪后的冰凜之氣。不過還好,隨后逐漸從花天酒地里走出來,專諸于學問當中,也有不好的地方,學問越厲害,吵架越牛氣。
出身也不同,鄭朗不算是那種豪富人家出身的,但也算是鄭州的大戶,有錢的主。
歐陽修母親也姓鄭,為了生計,不得不租人家的地謀生,也就是所謂的佃戶。不過歐陽修同樣遇到了一個好地主,城南李家看到歐陽修有天資,喜歡讀書,于是將家中的書借給他閱讀。這才給了歐陽修學習的機會。歐陽修雖苦,遠不及范仲淹成長道路吃的辛苦多。
三人不同的命運,也構成了三種不同的人生觀。
鄭朗看了看,有許多人,知道其中還有幾個著名的大人物,比如文壇巨子梅堯臣,以后另一個在政壇上與文壇上皆有名氣的巨星尹洙,干吏謝絳。但鄭朗心態好,若是每見一個名人,都激動萬分,以后謀官,或者進入朝堂上,仁宗時,多少星光閃爍?那么也不要做事了。
來的用意,僅找歐陽修。因此,先盡到一下禮節,看了看主座,問道:“可是錢公?”
“是。”錢惟演微笑的看著他。
好奇啊,就象后來的收藏一樣,明清青花瓷藝遠超過了元青花,然而元青花傳世少,所以價格不知高了多少倍。鄭朗就是如此,將門一關,只聽到他的名字在傳,卻很少看到人,所以都感到稀奇。
“小子見過錢公。”對錢惟演,鄭朗同樣不排斥,史書怦擊他見丁謂權盛,于是與丁謂家聯親,納郭皇后妹為兒媳,又以妻妹妻于老太太的頭一個丈夫龔美,當然,現在不叫龔美了,而叫劉美,身份也換成了老太太的哥哥。不過這個小銀匠在京城混得要賣老婆,官卻做得很好,從不任人唯親,劉娥未發達之前,也沒有阿諛權臣,相反對部屬十分關心,深受屬下愛戴。一個很奇怪的小銀匠!
總之錢惟演能算是一個趨炎附勢之輩。
可誰想過他的身份,作為異姓王之子,想在宋朝朝堂混,何其之難?看一看李煜等異姓王的遭遇吧!若是他敢向寇準那樣玩,估計十條性命,也早玩完了。
況且這也是一個雅人。
“免禮。”
“敢問錢公,歐陽推官可在否?”
名字知道,但人不認識。
“我是,”歐陽修在旁邊答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皆面露微笑,臭味,不管怎么說,都會相投的。
并且兩人此時情形差不多,那名美妹很感動,挨著歐陽修象一只溫順的波斯貓。鄭朗身后同樣有兩只小花貓。
鄭朗不想寒喧了,辦正事,說道:“錢公,可否借一臺用一下。”
“是……?”
“小子想寫字。”
“寫字啊,來人,立即將某桌上的水酒撤去。”錢惟演大喜,佳會啊,先得了歐陽修一首絕妙的長短句,再看一看這小子的書法,這是何等的美事。
下人們迅速將桌子撤走。
筆墨紙硯早就備好,江杏兒從背囊里一一拿了出來,其實不備好也沒有關系,這里還缺少筆墨紙硯嗎?但諸人都看到一件傳言中的物事,筆筒,筆筒上有畫,畫中草木葳蕤,一石山崔嵬直插云霄,小徑盤旋于上。山那邊是茫茫水際,不知是湖水,或者海水,一葉扁舟飄于其上,舟上坐著正在讀書的書生。同時又有一行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很精致很有寓意的一件物事。
看了皆嘖嘖驚奇。
不過自從筆筒事傳了出去后,民間終于有人開始在模仿,連錢惟演的書房都有了一件竹筆筒,但終不是“原創”。
看到文房用具準備好了,鄭朗對歐陽修說:“請。”
歐陽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難道要寫字給自己看?這不相符啊,在座的好幾個大佬都比自己資歷深。他還真猜對了,此次鄭朗就是專門來找他的。出來也是為了書法,有可能會觀摩繪畫或者奏琴,但書法是最主要的。選了幾個人,歐陽修便是其中之一。
盤坐下來,寫了一行字,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
西施那樣的美女,身上有不干凈的臭東西,別人也會捂著鼻子逃走,雖面貌丑陋的人,讓他齋戒沐浴,同樣可以祭祖上帝。
這句話很有深意的。
不過眼下歐陽修肯定不知道。
但不是僅寫一遍,第一遍是用王羲之書法書寫,接著又用王獻之書法書寫。米體的框架,就是來自二王的書法。
為了追求得到米體書法真髓,對米體沿用的諸字,也做過一些臨摹,神似談不上,形似有的。
二王的書法大家都看過,只是額首。歲數小嘛,能寫出這樣,不容易了。可沒有看到傳說中的新體。
接下來轉了一下,轉到了顏真卿的書體上,米體里的右角圓轉、豎鉤陡起與蟹爪鉤,都集于顏體。再次轉到了歐體上,讓米芾沿用了竦削的體勢。接著轉到了褚體與沈傳師行書上,米體中同樣多有吸納二體字勢的變化。最后轉到了段季展書體,刷字就是從段體得到的靈感。
這才用大字行書,用米體寫下了這段話。
“好字。”諸人額然稱首。
原來傳說中的新字體,師承于這七位大家。
并且這種字也練習了很久,快四年了,鄭朗才知道自己是永遠不能寫出十成的米體書法,可此時也寫出了一個五六分。三十個漂亮的大行書出來,讓諸人眼前一亮。
但是鄭朗前來可不是顯擺的。又轉到了另一個書體,幾乎被人遺忘的元朝大家李惆的書法,他的字來自于晉意,因此拋棄了顏真卿等人的雄獷書意,可是晉書中媚麗輕巧他同樣看不習慣,認為前者太過猛烈,后者太過靡麗,皆有失士大夫的風范。
選擇這種字原因是它與歐陽修的書法略有類似之處。只是略,后世書法當中很難找出與歐陽修相似的字體,蘇米蔡黃都沒有學好,哪里還顧得上學歐陽修的?
但這不是主要的。
接下來才是鄭朗最需要的,于是在米體字上融合了一些李體字的技巧與筆意,寫下了一種新書法。
結合得很不成功。當然,若成功了,也不會出來了。
眾人愕然,心里面不解,第八種就是傳聞中的書法,融合得很成功,第九種書法,皆從來沒有見過,第十種書法看出來了,是想將第八種書體與第九種進行再次的融合,然而融合的結果,慘不忍睹。這個少年為什么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