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名動京師,肯定很美麗。
美則美矣,四兒卻尖叫起來:“怎么是你?”
柳玉娘再次欠下身體,說道:“鄭郎,那天奴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之處,望請海涵。”
說著,用一雙美目看著鄭郎。
事情經過很簡單,鄭朗看中了那把道士衛中正斫的古琴,都談好價格了,然后柳玉娘橫插了一把,說了,這把琴我要了。
但沒有那么簡單。
柳玉娘那把古琴的岳山因為某件事,摔裂了,雖做了修補,彈奏時或多或少影響了音質,于是打算重新物色一把好琴。東京城的好琴很多,有的琴好價也好,不值。往價賤的琴尋去,又不大放心。尋了很久,看重了兩把,另一把是名斫琴師斫出來的琴,制工精良,外形美觀,材料也好,可價很貴,居然需要六百多金。
六百金,等于是六千多緡錢,沒有經過花會,很有可能將江杏兒與婁煙兩個人贖回來做小婢。縱然是柳玉娘,也多少舍不得。
另外就是這把衛中正斫的古琴,她試了試,音質很好,除了外形修飾稍簡陋些外,其他皆無話可說。可衛中正此時還沒有名氣,價又賤,心中始終不大放心。
那一天正好轉到那家琴鋪里,就看到鄭朗試了試琴音后,不語了,讓兩個小丫環在還價。不認識鄭朗,可從他手法中能看出,是一個內行人。再無遲疑,眼看價談好,說了一句,這把琴我要了。
事也不大,可若往細處思,就不是這樣了。換誰討了大半天價,忽然來了一個旁人說我要了,多少有些欺侮人的味道。人家是學子打扮,自己雖有名氣,終是一個行首。
當時心中猶豫了一下,可聽到幾人說話是外地口腔,一狠心插足進去。果然,她一插足,那少年就退開,讓她將這把琴得到手。
后來聽到鄭朗說仁之事,心中再度疑惑。
總不大放心,又來到太學門口,辨認一下,真是碰到這個鄭家子。這事兒不能傳,傳出去,自己是一個行首,居然強行從鄭家子手中將琴奪走,絕對不是美談。自己用琴做什么的?是取悅客人的。人家用琴做什么的?是文人雅事,陶冶情操。況且如今他名門天下,自己這事兒做得太過荒誕不經。左思右想了一下,忍痛割愛,喊了一句,我把琴還給你。
雖虧了一百金,然而這樣一做,事情就能扭轉過來,反而有可能成為一件美談。
心思細膩如此。
但吃這行飯,又想走紅,沒有好心思是不行的。要么就象江杏兒,整成了一個書呆子,明明氣質勝過其他四女,花會之時,名落孫山。
用一對美目瞅著鄭朗,看他面部表情。
不能以為他歲數小,外面都在傳言,是天上文奎星下凡的,只是因為以前還沒有到開竅的時候,所以才荒廢了兩年。一旦開竊,人家學一年,他一個月就學好了。
忽信忽疑的,可不敢怎么說,這近千年來,有誰敢說董仲舒的話說錯了?
鄭朗到哪里能想出這中間曲折?
身在宋代,大部分思想還是后來的,因此看到老太太,并不感到有什么畏懼害怕的啥心理,可也忽視了這時代人們還存在的一些不平等,以及淳樸風氣。
就是認真想,也未必想到。
還認為自己看中了,人家也看中了,價高者得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很客氣的說:“柳小娘子,勿用,是我不是我,皆一樣,我喜歡能買,你喜歡也能買。”
“這怎么行?”
“你坐下來說。”
美不美不提,個頭比自己高,站在自己面前欠著身,鄭朗看著難受。
柳玉娘坐了下來,從丫環手中將琴接過來,推到鄭朗面前。
鄭朗再度推了回去,道:“柳小娘子,無功不受祿,所以我在內宮拒收太后一千金,況且此琴。”
柳玉娘有些急了,不是琴的問題,這把琴只要在自己手上,會燙手的。眼睛珠子轉了一轉,道:“要么這樣,奴斗膽懇求大郎為奴作一首長短句,權當給奴之功。”
那也不行!
“柳小娘子,你的情意我心領了,最難消受美人恩,小娘子之情意非是金錢所能衡量,長短句雖是文學小道,終是文壇奇葩,也非金錢所能衡量。至于琴,我在學琴時,陳四娘曾說過一句話,彈琴最要心靜,平和,所以古人彈琴前有許多規矩,比如凈手焚香,還有六忌七不彈。更是高潔之物。若是用來交換,卻是污了它們。”
就是不要。
柳玉娘更急,難不成非要將我逼得就象你身邊那個小行首,投入你懷抱,才甘休?就是鄭朗愿意,她不也樂意啊。現在自己年輕之時,風華正貌,可這少年太小了,等到他三十來歲,正是一生中最黃金時光,可自己呢,四十多歲,怎么辦?
帶著委屈道:“大郎,難道你嫌棄奴出身低賤?”
“柳小娘子,此言錯矣,看看我身邊的杏兒,我可嫌棄過她?還有家中的六娘七娘,我也將她當作了娘娘一般。真的不能要。”鄭朗此時也不樂意了,我都這么說了,不要這把琴了,你怎么不講理兒?
其實心中已經有了打算,等書法的事結束,自己再尋那家店鋪的掌柜,問一問衛中正本人在何處,大不了約掌柜一些錢,然后上門親自求衛中正替自己制一把琴。這時候他名氣還不顯,只要出的錢足夠多,未必不答應。何必非要與一個行首爭一把琴?
兩人想法都有些偏,柳玉娘說服不了,焦急的伏下來,說道:“奴知錯了,行不行?”
“你起來說,”鄭朗更暈,這都是怎么回事啊?
將她扶起來,嚴掌柜又跑來,道:“大郎,又有客人拜見。”
“不見。”鄭朗沒好氣地說。想圖一個清靜,結果越來越熱鬧。
“他們說是孟州崔家的哥子。”
“見……不,還是我迎出去,”鄭朗立即改口,怎么辦呢?無論后來,還是現在,舅子都大三分。走了出來,一看,哥仨全來了,上次去崔家,只看到大舅哥,不過腦海里還有二舅哥與三舅哥印象,唱了一個喏道:“見過大郎,二郎,三郎。”
不能喊大舅哥,二舅哥,三舅哥。這婚事也兩晃悠著,同樣不能喊大哥二哥三哥。但親戚的事,一直讓他腦子有些蒙,表哥表弟太多,崔家還好些,三個舅哥,兩個表姐,另一邊還有幾個娘娘家幾十個表哥表弟的,一到元旦相互拜訪,若聚齊了,幾桌子人,若再加上姨家的親戚,人更多。就不知道幾百年前滎陽鄭家沒有解體之前,是如何敘的。作為家主,那一定非常麻煩。
寒喧了幾句,問:“你們怎么來到京城?”
不能說特地看看你能不能長大起來,順便帶小妹過來認一個人,大舅哥打了一個哈哈道:“在家中學問久了,悶,今年我也要成親,所以借著這辰光,來京城看一看,哦,對了,今天我與三弟也去了太學。”
“恕罪,人太多,我沒有看到你們。”
“不怪你,況且有那么多大人物。”
說了幾句,將他們請進屋中,幾個舅哥眼睛就象燈籠一樣,先往床上看,若是兩個小美婢陪寢,總會找到蛛絲馬跡,比如一些換洗衣服,或者其他物事。床讓他們滿意了,很干凈,房間里似乎沒有任何小婢的物事,倒是有許多字稿,一把古琴,還有一些文具,幾本書籍,別無他物。
可這一點滿意,其他的更不滿意了。
二哥低聲說道:“就是她。”
刷!
三個舅哥眼睛充滿敵意,整齊無比的盯著柳玉娘,六道眼光就象六把沖鋒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