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兒,你替我問一問,客棧里的那個廚子歲數有多大。”幾個哥哥離開后,崔嫻對環兒說道。
與鄭朗不同,崔家三兄弟來到京城后,怕委屈了小妹,先問了一下京城客棧的情況,不僅居住環境要好,燒的菜還要美味,最后才選擇了這一家。在內城,非是在外城。
這時候,所有客商經營方式,與后世相比,肯定有一些差距。大多數是粗獷的經營法。比如客棧,因為沒有多少高樓,一般三四層高,都要仰頭望,好高的大廈。
所以大多數客棧,將臨街的門面都當成了飯店來經營,以獲取更大的利潤。比如鄭朗所在的嚴記客棧,或者崔家兄妹所居住的客棧。
來到此地后,果然名不虛傳。
環兒不解地問:“小娘子,你要做什么?”
“不要多嘴,去問一問。”
“喏。”
一會兒環兒回來稟報道:“有三個廚子,還有幾個雜娘。兩個歲數都很大了,一個五十多數,一個六十多數,還有一個只有三十幾歲。”
崔嫻心里盤算了一下,五十多歲了,六十多歲了,還有幾個打下雜的雜娘在,不需要那么多忌諱,于是說道:“帶我過去看一看。”
幾個大廚正在忙碌,看到這個美麗的小姑娘走進來,不解地說道:“小娘子,這里是燒菜的地方,莫要進來。”
崔嫻沖著最年長的長者欠了一下身體說道:“大師傅,妾想跟你后面看一看如何燒菜的,擾攪則個。”
按理說,象她這般大,離出閣的時候不遠了,這個要學燒菜,懂的。
最大歲數的大廚道:“小娘子,不嫌,你就站在邊上看,但不要礙著我。”
“好。”
大廚又看著她,好奇的問:“小娘子,對方是啥郎君,以小娘子的相貌,居然要燒菜逢迎,恭賀嘍。”
道理很簡單,若男方條件不好,能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放下身架嗎?
環兒睜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小娘子,小……”
“別對我哥哥說。”崔嫻兇惡的說道。
“喏。為何……?”
“為什么二娘始終得不到我爹爹的歡心?”
徐氏脾氣也不好,而且有些眼皮子淺,可燒得一手好菜。
“為什么不跟大娘子學?”
“不要羅嗦!”能跟娘娘說嗎?準得讓幾個哥哥笑話死了。此時鄭朗悟字,崔嫻真有些壓力了。只不過才氣很好,傲氣也高,無論如何,不愿服輸的。
環兒無奈的搖頭,即便現在學,一是不大方便,二時間短,你能學什么?但不敢說。
……
鄭郎沒有失望,高克明親自迎了出來。
其實都無奈,除非象宋澥那樣,遠離世俗,這也有基礎的,第一個家底子好,不但有錢有勢,父兄地位又那么高,有傲的本錢,還有足夠的經濟讓他過著逍遙的生活。第二個是進士,有功名在身,外人不得不表示尊重。
燕肅也傲,八大王向他求畫能拒絕,然而皇上或者老太太讓他作畫,能不能拒絕?這就是為朝廷打工的下場,不得不從。
高克明性子淡泊,可地位底,能拒絕商人。高官貴人的請求,敢不敢拒絕?
對鄭朗也是如此,心理不反感一方面,第二方面前程不可限量,也得罪不起。很客氣的迎到了家中,問道:“鄭小郎,來到寒舍有何貴干?”
鄭朗手一招,江杏兒遞來畫具,有畫筆,墨硯,顏料,畫碟,色勺,水滴,畫絹。
高克明不驚奇,聽說此子求書法時,也是自己先寫,讓人觀摩,最后才讓人家寫。大約現在同樣是此意。鄭朗提起了筆,想了想,其實自己無論畫那一家的畫,效果都差不多,了無新意,僅是摹仿。
很隨性的選了唐伯虎的茅屋清風圖。也不是全幅都畫,不象寫字,一氣呵成,繪一幅圖畫,除非象南宋的奇才梁楷那樣玩,無論是充滿禪意的布袋和尚圖,或者淋漓盡致的潑墨仙人圖,或者李白行吟圖,都僅僅是廖廖幾筆,卻成了中國畫史上寫意的巔峰之作。
這一輩子,鄭朗也不想達到那個高度,無他,個人性格與經歷不同,必然也讓他無法畫出梁畫的真味。
因此,取了這幅畫的局部,之所以選擇這幅畫,是因為有一種獨特的皴法——長斧劈皴,山頭依濕墨鋪就,山石結構以中鋒拉出長線,似皴似寫,似石似是瀑布,此幅畫不是唐伯虎的代表作,可正是這個皴法,使主山體有一種獨特的魅力所在。
畫山水畫,基本有四個步驟,第一步勾畫山石與樹干景物的大結構,第二步是對山石樹木加皴,并且用細筆畫樹葉,第三步畫小樹、藤蔓、小草和遠山等,用中墨與淡墨畫樹葉,繼續破皴,第四步上色。
因此,當此畫沒有畫到一半時,這種皴法就出現了。
高克明很訝然。
實際上在這樣的交流過程中,很難說清誰受益更多,比如歐陽修,比如范仲淹,再比如周越,這是一個互動,互相受益的交流。僅是這種皴法,高克明接下來的賜教,也值得了。
就是局部,也畫了一個多時辰,這幅畫才勉強完成。
高克明卻皺起眉頭來,喃喃道:“畫是好畫,也新奇。”
無論布局,遠近的分配,或者新畫法,果然是出自天才少年之手。不過又說道:“為何澀?”
這是最關健的問題。
不是說鄭朗畫的不快,速度很快,可他照著腦海里的圖畫在臨摹,該快時不快,該慢的時候卻很快,畫是形似出來了。放在高克明這樣的大家眼中,立即看出它的不流暢,也就是呆板,鄭朗自己說的,沒有神,沒有靈魂。
但隨即給予了公平的評價:“不過你還小,在畫上分的心大約不多,能將畫畫到此境界,也是不簡單。”
“請教,”鄭郎道。
我畫完了,到你了。
高克明呵呵一樂,道:“好。”
也畫了一幅山水,幾片枯柳,一葉橫舟,遠處隱隱有山,符合他一慣的風格,皎潔而又清冷,善畫近景。畫法似乎也不新奇,可兩相對比,立即能讓人察覺高畫十分流暢生動,鄭畫卻有些呆拙。
兩幅畫畫完,近三更時分,鄭朗說道:“謝過賜教。”
不客氣,管你的畫人家出多少錢買,先卷起來往懷里一放再說。高克明再次一樂,反而很喜歡,還有些小小的遺憾,他也曾到過客棧看過,那么多字體,若放在畫上呢?是不是能想出更多象這種長斧劈皴的畫技?可惜此子前程遠大,非是自己所敢挽留下來的。畢竟畫道比書道還是更小的“道”。
回到了客棧,幾個舅哥正等得苦。大舅哥問道:“小郎,為何到現在才回來。”
“去了一趟高克明的府上,請教了一些畫技,”但主流文人很不恥畫道,怕幾個舅哥羅嗦,立即解釋道:“僅是愛好,不會為它花費多少精力,難得來一次京城,順便請教一下,包括琴技。過幾天就回去,還要安心學習。”
“這才對。”大舅哥道,雖聰明,可你不象小妹,她那純是好玩,再好學問能有什么作用?你還要靠它贏取功名,不然小妹要等你等到什么時候?你二十歲不急,身邊有兩個小美妹左擁右抱,可小妹怎么辦?爹爹也是……
但四年前是什么情況?就是這個約定,徐氏都不樂意!這點大舅哥此時卻主動遺忘了。
“為什么你們還不回去?”鄭朗反過來不解地問他們。眼看大舅哥婚期就到了,自己上次還買了一些禮物饋贈,再不回去,難道崔家不想大舅哥結婚?
“啊哈……馬上回去,”不正等你破蛋嗎?不好明說,打了一個哈哈,又說:“聽說你想通書法了?”
“僥幸一只腳邁進門檻里,離登堂入室尚早。”
“寫幾個字讓我看一看。”
其他人鄭朗幾乎一率拒絕,麻煩,一旦索字就給,自己又要陷入應籌當中,索性一起不給。連今天高克明都想他留下幾字,最后主動沒有開口討要。可大舅哥討要怎么辦?隨著摘了孟子的一段話,寫在白紙上。
現在的字一悟后,明顯能看出它比上次在崔家有了飛躍性的進步,變得更加靈動,充滿了飄逸天真爛漫之氣。大舅哥看入了神,大聲說道:“好字,好字,小妹要更急了。”
鄭朗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正憑借著才氣,想與他較勁,好奇的問了一句:“什么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