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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君子黨來了(下)
范諷又走近了一步,大聲道:“陛下不讓言臣言乎?”
說完,用兩只大牛眼狠狠瞪著小皇帝,小皇帝生生讓他嚇著了,只好說道:“你繼續說。”
范諷又讀他那篇奏折,道:“夫知陛下雖囚必縱之,其意必縱非同于縱之也。而激怒陛下囚之,義名揚于街陌,清聲蕩于鄉里乎。”
這是關健的一句話,鄭朗知道小皇帝肯定會放他,所以胡說八道沒有關系,故意激怒小皇帝將他關起來,不但罵了八大王,還因為這一關將事情鬧得更大,于是從京城的各坊到民間農村,都傳揚鄭朗的清名,這一關一放可不是普通的釋放那么簡單。大有學問啊。
小皇帝也不傻,不能這樣解釋,若是生母真的被養母謀害,不是關與放那么簡單了。鄭家子很有可能因為自己的痛恨,這一輩子到南越國去,休想回來。這是鄭家子對養母的無上信任,才使他做出的義舉,然而經過范大先生一曲解,果然有了大奸似忠的那種跡象。
老先生,值得嗎?
但老范不管的,他認為是不對的,就要堅決打倒,打死,讓鄭朗一輩子休想翻身。繼續說道:“旬日陛下果縱之,以其無辜者,數詔于宮,挾以言論蠱之。而于此,真相明,而陛下竟不寐,群臣竟不醒,嗚呼哀哉,怪也!”
行了,足矣。
你小子既然這么剛烈,為什么放出來后,經常往皇宮跑。這分明是做出的偽烈!不但得了清名,還故意引起小皇帝的同情心,沒有做官,就攀起了交情。這樣的人,豈不正是大奸似忠?不但蒙騙了小皇帝你,還蒙騙了所有大臣!真真奇怪。
原來如此,小皇帝終于長松了一口氣,說道:“范卿,你想錯啦,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這是朕讓他替兩位太后做一幅圖畫,因為是長軸,從兩位太后年青起,一直畫到晚年。為了還原先帝與相關的大臣,以及宮中的宮婢、宦者相貌,所以做了一些取證,因此進出的次數略多。現在取證得差不多了,馬上他就要回鄭州去。”
并不是你想的,就是出入宮中,也不是亂跑的,見到的相關宮婢,大多數也上了年齡,不需要避諱。至于彈琴一事,小皇帝有些心虛,沒有敢說出來。
也替鄭朗改了說法,變成了是他的命令,而不是鄭朗的主動請求,省怕范諷再次上綱上線。
小皇帝繼續說道:“說他想贏得朕的同情心,更是不可能,前些天,他還借喻自家娘娘勸解于朕,更說這十幾年來軍國大權順利交接,無一臣子冤死,乃千古未有之事,進一步勸解朕。并且說了很多道理,有的朕讓內侍記錄下來了,等散朝后朕將它們拿出來,給諸卿看一看。”
略撒了一個善意的小謊,但大多數是真實的。有的不大好說,可那一個大臣不聽明白了?若是鄭家子真為了贏得小皇帝的同情心獲得富貴,皇儀殿該說的也說了,大牢該做的也做了,沒有必要進一步替老太太辨解,招惹小皇帝的不悅。
于是看著范諷,大多數大臣心里想到,算了吧,老范,人家一個小孩子做保持這樣的節義還容易嗎?
范諷愣了一下,難道老子自擺了一個烏龍?
不對,又想到了,剛才的稿子是他昨天晚上寫的,臨時寫稿子不可能了,直接將奏折揣在懷中,一會兒還要遞上去存檔,但老范會怕存檔?說道:“若替兩位太后畫遺容,畫院里沒有畫匠?”
“停,停,”小皇帝再次喊了兩聲停,乍擰不清,范愛卿?趕忙將他阻住,不然又要上綱上線,說道:“范卿,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會一種特殊的畫技,能逼真的將一個人的相貌畫出來,并且能還原以前的外貌。畫院里有畫匠,有可能有許多人比他畫技更高明,但在這一點上皆欠缺了。這是特例。”
“一個精通儒學大義的少年,居然淪落到要靠畫技取悅陛下?”老范再次譏諷道。
象他這樣辨下去,能扯得清么?就算能扯得清,小皇帝是什么性格,也不是他那張嘴巴所能說得清的。小皇帝生生讓老范逼得汗珠都冒出來。
所以鄭朗對這群君子黨們,沒有多大好感,盡管里面英才輩出,象歐陽修與包拯等人,那一個不是后世無數老百姓所敬仰的。北宋看似現在很繁華,可一些積弊開始變得很嚴重,這些人就象沒有看到一樣,甚至后來黃河決堤,幾十萬人無家可歸,這些君子黨還在繼續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磨牙齒,斤斤計較。
有一個人看不下去。
因為鄭朗的一句話,歐陽修得了利。
馮元左想右想之后,也覺得一身儒術無徒可傳,太過可惜,然后羞羞答答的寫了一封信,指出他那本《詩本義》中的一些細微錯誤。書信來往了幾次,雖然此子膽大,可看到他才氣后,馮元越看越心動。于是提前勸小皇帝將他從洛陽召回來,召試學士試,授任宣德郎,允館閣校勘。一開始歐陽修自己也不知道,這時候他的才氣還不能向馮元傲氣的。
馮元經常指導他,跑得勤了,后來慢慢省悟過來,老馮是想收自己做學生啊。也不管了,心領神會,從晚生的自稱改成了后生的自稱。不僅如此,馮元是小皇帝的老師,這一攀意味著什么?
當真不知道?知道。可又怎么的?俺科考干嘛來著,就是為了做官的,有機會做大官,為什么不做?
他看不下去,不僅是因為他的“師兄”受了老范的欺負,對鄭朗也有好感,交流了字,又向老馮推薦了自己。若不是有公務在身,還有自己在經義上有許多認識不明白,正好遇到了一個好老師,經常請教,分不出空來,歐陽修已經準備去客棧,與鄭朗敘上一敘。
他不是言官,可也不怕被貶,有新老師保著,早遲會回來。站出來朗聲說道:“范中丞,此言差矣,人臣事之帝后,猶事之父母。莊懿皇太后有躬育圣隆之恩,莊獻皇太后有哺養圣隆之恩,更猶是父母也。休說鄭家解元僅是一名舉子,就是朝堂大臣,替兩位皇太后作畫,有何不可?”
“歐陽卿,此語中的,”小皇帝高興的說道。
做兒子的,替母親作一幅遺像,還要分什么高貴低賤?
雖然歐陽修現在才入京城,涉入政治不久,已經有了那么一點點的小風采。
老范不服氣了,你這個小子從哪里冒出來的?沒骨氣的東西,先拜錢惟演為座師,后又拜馮元為座師,你倒底有幾個座師?但這事不大好說,也沒有誰敢規定只能拜一個座師的。若真說出來,這小子精通經義,馬上再來一句,夫子曰三人同行,必有我師,那么夫子有多少老師了?
不過想找歐陽修的麻煩,太容易了,斜著眼睛說道:“你就是那個在西京不顧公干,整天挾妓作樂的錢公座下門徒?”
看看,扯到哪里去了?
僅一句,歐陽修臉紅脖子粗,有了一些政治斗爭的天賦,但畢竟才來京城不久,經驗欠缺。老范說的是事實,在錢惟演的庇護下,他們在洛陽玩瘋了,而且錢惟演也是小皇帝最不歡迎的重臣之一。歐陽修一時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但老范犯了眾怒。包括小宋在內的一干中青年官員眼睛就紅了,,你老范年青時玩也玩過了,樂也樂過了,現在老了,把不起妹妹了,于是就說挾妓作樂不好,這都是什么理兒。
因此龐籍憤憤然的走了出來,你是言臣,我也是言臣,誰怕誰啊!還別說,龐籍歲數比范諷小得多,可名聲不小,小皇帝剛一親政,為了怕宮中的楊太后翻云覆雨,龐籍當眾燒掉了支持垂簾制度的《內東門議制》,又向小皇帝進獻了數條忠言,被朝野稱為天子御史。
道:“挾妓作樂乃是私事,范中丞為何居然將它帶到朝堂上?難道你想替祖宗重新修訂制度?莫要說別人偽清高,自己卻做了偽君子之事!”
范諷一語譏得歐陽修不能言,然而龐籍一句譏得范諷不能言。在朝堂上說挾妓作樂,是有些不當。況且自從杯酒釋兵權后,為了讓大臣忠心,趙家還鼓勵士大夫尋歡作樂。
老范就不應當用此來怦擊歐陽修的。
他下不了臺,老朋友只好出面了,李迪走出來說道:“龐御史,范中丞戒告后進修養德操,也是美意。”
他可是一個超級重量的大佬,十幾年的磨難,真宗時的名臣,皇帝的老師,龐籍同樣不敢言語。
可這事兒得收場,薛奎想了想,看到了“機會”,從種種跡象來看,小皇帝是想保護鄭家子的,于是轉了一個小小的圓場,道:“但是范中丞言語太過激烈,無論鄭家子,或者歐陽校勘才氣過人,莫要嚇著人家啦。”
話里也有著話的,一個小小的歐陽修,一個更小的鄭朗,你們倆人,一個堂堂的首相,一個御史中丞,至于要一心置兩個小人物于死地嗎?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想揉腦袋瓜子。
這吵了大半天的,都是神馬?
鄭家子怎么不對了?看一看,兩個宰相,一個御史中丞,一個殿中侍御史,外加一個小校勘,而且越扯越離譜。我這里是朝堂,不是菜市場!揮了揮手說:“諸卿,勿要再爭,鄭家子馬上就要回去,還有什么好爭的?散朝。”
肯定沒有結果了,群臣散去。
小皇帝回到了寢宮,對閻文應說道:“將尚美人與楊美人喊來。”
“喏。”
一會兒兩個千嬌百媚的美妹走了進來,躬身施禮,脆聲說道:“參見陛下。”
“免禮,起來吧,替朕揉揉腦袋。”
“是,”兩個小美妹一左一右,替他做著頭部按摩。可無論兩個小美妹怎么按,小皇帝都覺得頭象炸開似的。想不明白,朕用的是清臣啊,在提撥他們之前,還仔細的察看過他們的履歷,李迪是自己老師,清名揚于天下不用說了,薛奎那是在養母生前那么大威勢下,都不屈服的直臣,范諷同樣是一個清臣,龐籍是自己看重的后起之秀之一。似乎歐陽修也有一些資質。
然而……
這是哪里出了差錯?
還好,這僅是為了鄭家子,若是朝廷出了大事,這樣扯下去,還了得?
小皇帝,你猜中啦!
正在這時候,閻文應又從外面跑進來,說道:“鄭解元要求揭見,陛下,另外他還帶來了兩個讓陛下會異想不到的人。”
小皇帝沒有反應過來,無力的說道:“不能見,因為他,今天都惹了這么多麻煩,還帶人進謹?朕這里是皇宮,不是他家的后院!”
“不是啊,是知日禪師。”
“不見,知月也不見……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