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雖然夏竦曾施手幫助過你,楊偕與你也有一面之緣,”崔嫻勸道。
鄭朗關進大牢時,夏竦出過力。但范仲淹第一次貶職時,鄭朗在長亭鼓琴相送,與楊偕認識,楊偕還夸獎過鄭朗。
“夏竦也不是好人,”鄭朗說道。楊偕是一個充滿戾氣的君子,夏竦同樣也不是君子。但上哪兒找謙謙君子,連和鼓都會來一招陰手,況且他人。朝爭朝爭,進入朝堂必然有爭斗。當年自己歲數小,人人提攜,自己長大了,不可能再象過去那樣。可不能為了爭,不顧國家。那不是爭,是渾蛋。
雖與楊偕相識,此次楊偕的做法很躁蛋!
既然丈夫下定主意,要斗一斗,崔嫻也沒有再阻攔。
反正閑著也無聊,找一點事做做。還沒有進入朝堂,權當做一次演習。
再者,丈夫也能算是君子,“內部半爭”,君子黨們不會聯合起來反對的。
“官人,我也要去,”江杏兒忽然羞羞答答地說。
“不行,”崔嫻立即喝道。
鄭朗也很反對,說:“天冷。”
總體而言,十一世紀前葉要比后世溫度要高,經常出現暖冬。這是導致前幾年北方蝗災的主要原因。但去年今年天氣卻是很冷,連續兩年的寒冬都記載于史冊。好處是西川雖旱,未出現蝗災。可不利于出行,并且杏兒又有了身孕。
杏兒可憐巴巴地望著鄭朗,輕聲說:“官人,元旦就來了。”
雖然天冷,馬上就到了年關,天氣會變暖和起來。
然后搖著鄭朗的胳膊肘兒,鄭朗掃了一眼她的肚子,還是不同意。
“官人……”
最后鄭朗被她哀怨的眼神打敗,說:“去就去吧。”
崔嫻搖頭。對這個癡杏子,丈夫實際很寵愛,難不成自己要吃一個癡女子的醋?
就是走,也沒有那么快離開的。
首先是金銀。
正好從倭奴國開采出來的金銀運回來。礦淺容易開采,又是富礦,因此下半年產量就跟了上來。這次帶回來一百二十多萬兩銀子,兩萬九千多兩黃金,還有一些銅鐵。產量還在增漲,不過到后面產量增漲得很慢。這也是一個功績。
朝廷現在最缺少什么,錢!
金銀不是錢,但它是準貨幣,而且金銀缺口大,兩者一直在緩慢升值中。就算有倭奴國的金銀礦,十幾年內金銀價格也跌不下來。這幾乎是兩百八十萬緡錢的收入,換成朝廷的準貫數,一貫錢只有七百五十文,那么會有三百多萬貫的收入。雖然拋去成本支出以及契股的分紅,朝廷只能得到一半,也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還不止,又從倭奴國帶回來大量木材,順著季風,分作兩批用船拖回來。這批木材以及其他的貨物,又能有好幾十萬貫的收益。不過還沒有到,但前者可以分配下去,將這些金銀帶回朝廷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年末政績最亮眼的不是鄭朗,不是在江東有作為的范仲淹,是韓琦,到了利州后,先奏以以益、梓、利、夔路饑,罷皇子降生進奉。趙禎的兒子生下來沒幾天就死了,可這個進奉還存在。
其實是為了斂財。
趙禎肯定不想的,但大戰開始,一打仗就要錢,趙禎不得不為之。
因為韓琦的進奏,朝廷免去這部分的斂財。然后輕減蠲除各種賦役,收市上供物不以其直,逐貪吏,罷冗役,又糶原來的簡州納粟,出錢六十余萬,盡給四等以下戶。
大刀闊斧,比鄭朗在杭州做得干脆。
他這種做法也代表著許多士大夫的心態,涉及到自己利益放不下,也知道減少貧富分化對國家有益,特別是改善四等以下戶的困窘。韓琦肯定沒有那么善良,但種種做法絕對比史上的司馬光與蘇東坡好。
因為他種種舉措,活饑民一百九十余萬。不知道這個數字是怎么統計出來的,可朝廷邸報上就這么說了。兩者沒有可比姓,鄭朗是細水長流,以后每年都有收益,而且隨著其他幾礦開采,收益會越來越大。
西川災害,形勢危急,雖不是亂世,但也可以用重典,這點杭州不能擬比。
可至少今年冬天韓琦星光最為璀璨。
鄭朗也無心爭這個功,功高震主在趙祉朝不會出現的,宋英宗稍差一點,同樣不會出現,宋神宗就不用說了,不怕你有本事,就怕你沒有本事。這是文官最好的時代。但功高了,皇帝不懼,其他的大臣卻會不舒服。鄭朗本身也不在乎,因此鄭朗不想爭功。
但錢一定要帶回去。
這又要耽擱兩天。
還有杭州一些事務,現在是杭州最好的時光,因為辨佛會大勝,鄭朗不會真的將這些和尚一起流放到海外開礦去。但他辨贏了,又用了一些手段,推翻了大部分百姓對寺院的信仰,不是對佛教的信仰,所以鄭朗大步跨了跨,先是強行開田。
是強行開田,不是換田。
影響水利的田全部強行拆除,沒有用任何田地做補償。接著又免去所有寺院的高利貸。你們是出家人,放什么高利貸。數量還不小,達到三十多萬貫。又將一些用不法手段獲得的田地全部歸還百姓,數量同樣巨大,清查出來四百頃耕地,以及一些山林湖澤。還有其他的一些案件,足足讓鄭朗處理了一個月。
但對于寺院合法的耕地沒有動,產業作坊商鋪也沒有動。幾年官員做下來,鄭朗對火候拿捏十分得當。雖然有許多和尚心中不滿,見到鄭朗見好就收,也沒有作聲。
不過事情沒有結束。
隨著辨佛會結束,從韓琦開始,小宋、回京的富弼、范仲淹、歐陽修、張方平等人陸續上書,反對現在寺觀的現狀,不僅是反對寺院,連一些道觀也在這些士大夫的反對之中。
韓琦一共提出十二條,趙禎沒有全部接受,可接受了其中數條,限定各個寺觀僧道數量,出家人接受香火施舍可以,但不能做地主,做了地主得交給朝廷租子,于是征收地賦,控制度牒,出家人不得與權貴隨意結交,不得出入豆蔻至不惑婦闈(十二歲到四十歲),不得侵占耕地山澤,不得為非作歹招搖撞騙。
準確來說,不是排佛與滅佛,是一次理智的控佛。
缺錢啊!
而且趙禎受劉娥的影響,對父親請大神很反感,與鄭朗心態差不多,對鬼神不反感,但反感活人借鬼神的名義斂財騙錢。
做得看似不徹底,可鄭朗喜歡,這就是度。總之,百姓還是需要一些信仰的,也需要宗教存在。但這個宗教要控制在一個合理的范圍,措施雖不嚴厲,會減少紛爭。
就是這樣,對佛教多少有些打擊。
首當其沖的反而是鄭朗。幾個娘娘寫了好幾封信,斥責兒子的行為。鄭朗唯唯諾諾,反正處理也處理下去了,幾個母親大人又能怎么辦呢?
寺院的事解決掉了,私鹽得到控制,冬天產量提高了二成,但這份收入不屬于杭州府的。各個大戶看到金子銀子,也默契的配合。而且這些人眼睛很明亮,國家要錢啊,蔗糖作坊大約也到了開的時候,全國產甘蔗的地方不在太平州,而在金華、景德鎮以南一線,要么益州,往北的地區主要集中在蘇州與杭州地區。一旦開放蔗糖作坊,蘇州有太平州之限,不會開放了,但杭州不會拘束,必然開放。又是讓各個大戶留口水的收入。還有茶、紙之利。這個關頭上,就沒有什么大戶不配合的。
官場因為私鹽整合一次,現在杭州的官場總體比較清明。還有幾個父親是李剛的衙內,在拼命想混政績,混政績就得拿出本領,鄭朗又不象別的知府,不但從旁指導,甚至做得不好,前來補漏拾遺,因此幾任縣令在任上敢做敢為。最出色的就是司馬光,象一顆明星一個漸漸綻放出光芒。
但司馬光越出色,鄭朗卻是喜憂交加,心中還是很擔心,于是想出一個笨辦法,讓王安石經常去司馬光哪里,協助司馬光。這是假的,讓兩人交流感情,省得象歷史那樣,成了一個死對頭。
水利也落實下去。
海外不僅是開礦之利,大量的貨物出口,是太平監收購的,可也拉動了杭州,以及附近各州的收入。
實際從冬天開始,杭州大治已經到來。
稍差一些,就是通判李顏的能力。
一個很平庸的官員,能力還不及趙通判。非是不及,在地方上經驗很少。唯獨一門好處就是人老實,鄭朗不離開,這樣的通判他不反感,大不了自己能者多勞。
但一離開,必須得交待清楚。
因此想了一想,先寫了一封奏折。元昊要侵犯宋朝了,環慶鄜延四處,環慶有夏竦,軍事能力有限,也不要指望文臣能有什么軍事天賦,后來范仲淹與韓琦做得好一點,也不能稱為出色,不過冬天的侵犯讓元昊意識到宋軍不是那么好惹的。夏竦進了數諫,也不是小事情,元昊也能得知,相比于夏竦略有遠見,范雍在延鄜什么也不是。注定元昊還會從這一路攻打宋朝。
鄭朗同樣對軍事不善長,但將后面發生的事聯系在一起,能得出這個分析。有了這個分析才能往下說去,不然太詭異。
想攻打延州,三路,一路是保安軍,一路是土門金明寨,一路是青澗城。東路有府州折家軍,還有青澗城的阻礙,攻之不易。保安軍是宋軍,力拼元昊也不敢了。那么只有土門金明寨。
這一路是黨項勇將李士彬與幾十萬黨項族人,不能因為黨項人就懷疑他的忠誠,楊家將在漢化,但楊繼業父子絕對是黨項人,折家將是黨項人。李繼周李士彬父子對宋朝忠誠也無可懷疑。
關健是他手下的人對宋朝忠不忠誠,還有一個糊涂的范雍。
若自己是元昊,強攻不下后,必然會詐和,再將大量殲間以投降叛逃的名義安插在李士彬的地盤上,進行反間。如此,可以讓黨項人詐和,前來投降,不接收不好的,但不能安插在前線,往后安插,那怕安插在京兆府也沒有關系。放在前線太危險。
能說的只有這么多。再說,自己則成了妖人。
就是這樣,鄭朗已經盡心盡責,不然朝廷打紅了眼,讓自己前去西北,試問,自己對軍事懂么?歷史知識,知道也沒有用,自己一去,元昊還會向歷史上那樣發動進攻?歷史一篡改,自己在西北還是茫然一片。
呆在杭州,替國家賺錢吧。
寫好這份奏折,鄭朗猶豫了半天,這才用快馬送向京城。
然后召開契股大會,要分紅。真正分到契股手中的仍然不多,但去上半年翻了一番還超過,并且到明年還有五個銅礦,也就是到明年收入還會翻上好幾倍。
分好后,一個個興高采烈的離開。
接著又對李顏做了再三的交待,這才登上船,一路向北,向京城趕去。
……雖到了正月,但過了淮河向北,兩岸還能看到一些積雪,河面上也有一些薄薄的融冰。船只駛過,時不時能聽到船舷碰到碎冰上的清響。
崔嫻忽然嚶嚀呻吟了一聲,隨著用被子將嘴咬住。
鄭朗在她的柔軟酥胸上狠抓了一把,說道:“很舒服嗎?”
崔嫻臉臊得痛紅,沒有回答。
船上還有其他的人,除了鄭朗一家子,還有施從光夫婦,以及嚴榮。范純仁讓他回家團圓,范仲淹也看到兩個兒子的長進,十分感謝。最有意思的是范仲淹那位如夫人,想要將范家老三范純禮也塞給鄭朗。
鄭朗沒有同意,俺這里不是托兒所。當初答應范仲淹,是知道他那位賢惠的李夫人不久離開人間,心中可惜,才連收他兩個兒子。
然后又與范純祐交談了幾句。幾月相處下來,范大郎對這個比自己只大三四歲的后母漸漸不排斥了。舉止禮儀這位記子出身的如夫人不及范仲淹的前妻,但姓格溫順善良。
這也是鄭朗早料到的,若沒有這姓格,史上也不會出現范門四郎高尚的德艸,其中最小的兒子就是如夫人抱在懷中喂奶的范純粹,是如夫人生下來的。
不過看到這對老少配,鄭朗心中也有些好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古今往來第一士大夫同樣不排除在外。范仲淹比他這個如夫人大了二十多歲,也算享福吧。
接著又將王安石送到江寧。
王益也老了,但這時歷史出現變動,本來王益于去年二月病逝,也許看到王安石跟在鄭朗后面有了出息,要等兒子科舉成績。居然挺了過來。然而身體一直不好,這讓鄭朗很擔心的。
一旦病逝,王安最少要守一年的孝,明年秋闈就趕不上。
放在心中不好說出來,但讓王安石先回家,一家人團聚。在心里鄭朗卻在想,看看吧,看一年少一年。因此只剩下嚴榮,索姓帶回京城,讓他與父母團聚。
另外還有一些士兵,押了許多金銀回京,水泊梁山的好漢還沒有出來,可這筆錢同樣招人眼。幾艘船只拱衛,鄭朗船上也有。
剛才崔嫻舒服了,叫了一聲,比較大,前后的士兵沒有聽到,大約施從光夫婦與嚴榮聽到。嚴榮也許不知曉,施從光夫婦一定知閣下這對夫妻大清早的在做什么事。
鄭朗再次吃笑,拿來毛巾,讓她擦身體,低聲說:“這是人倫之樂,怕什么?”
“都怪你,”崔嫻用手指在鄭朗兄弟上彈了一下,然后“粗暴”地用毛巾擦它,一邊嗔怪道。
然后趕緊起來,大聲說:“官人,我扭了腳。”
遮掩的。
鄭朗又是呵呵一樂,配合道:“怎么不小心呢。”
這個妻子其他方面都很好,聰明能干,是自己一個得力的幫手,美麗有禮儀,幾乎成了杭州城中婦人的領袖,就是略有一些小心眼,看到杏兒懷孕,又開始“勒索無度”。
隨著穿起衣服,起來洗梳,然后站在船頭,不遠處就能看到東京城高大的城墻身影。
隔了好幾年,鄭朗又再次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