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此行,還是有些危險的。
元昊讓宋軍英勇的反抗殺寒了心,加上其他原因,沒有攻打延州,也不敢占領金明寨。
這里離橫山有六百里路,遠離西夏的大本營,想一想一旦宋朝反應過來,涌來幾萬象三川口那樣的瘋子,自己駐扎十萬軍隊在這里也不夠消耗的。
此戰勝得很慘,也達到他的戰略目的,在本國樹立了威望,以及其他的收獲。擄掠了大量的物資,是從金明寨取得的,攻城乃是西夏人的短處,沒有攻入城中,縱然擄掠也有限,遠遠架不住戰爭所帶來的損耗。然而有人口。
金明寨三十六寨人口構成復雜,生活習慣也很復雜,有放牧的,有狩獵的,有耕作的,還有兩種或者三種方式混合生存的。地形同樣復雜,有山谷,河畔,平川,山寨,不臣服元昊的部族往山溝溝里一躲,元昊也沒有辦法。只能將反叛宋朝的部族百姓帶走。
不能簡單粗暴的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解釋。
此時兩國對民族觀皆很朦朧,矛盾沖突是游牧文明與耕作文明的沖突。
李元昊發起的戰爭,更不是什么正義的民族讀力戰爭,那是磚家被磚頭拍壞腦袋說的話。沒有黨項的拖累,以北宋的發展,北宋滅亡不會那么快,那么北宋會將經濟與文化帶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給漢人也給黨項人都帶來實惠。李元昊立國成功了,也將一個民族拖向滅亡的深淵。
李元昊帶走了許多百姓,對宋朝來說是一次損害。這些百姓不帶走的話,拉攏得當,依然會重新效忠宋朝。沒有投降的元昊的部族,除了元昊的死敵楊家折家外,也未必永遠效忠宋朝,例如環州慕容家。
這些百姓帶走,增加了西夏的人口基數與兵源,無疑也增加了西夏人的實力。
元昊也不知道宋朝此時在延州附近有多少兵源,雖抓捕了石元孫與劉平,但兩人死活不肯開口,所以不敢在金明寨呆得太久,萬一出了意外,不但抵消此次收獲,國內也會動蕩不安。
草草的將歸降部族帶回,但總要耽擱幾天,元昊大軍沒有走,范雍嚇破了膽子,他能向朝廷說什么。
鄭朗來得早了。
如果再來早幾天,甚至會出現嚴重的危機。
范雍艱難的曰子終于熬到頭,元昊押著無數百姓物資緩緩退出金明三十六寨,再退向土門。
對于這些羌蕃部族,范雍認識同樣很膚淺,心里面還巴不得元昊將所有叛亂的百姓一起帶走,省得為以后延州留下禍患。
范雍心稍稍安定,但不能保證元昊不會返回。元昊沒有要金明寨,可此時金明寨要兵沒兵,要將沒將,這個巨大的空間,就象一個黃花大閨女未穿一件衣服,放進一間關了十幾年的男囚牢房一樣,元昊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元昊將百姓與物資押回橫山,軍隊再返回頭怎么辦?
于是再寫奏折,將情況稟報,催朝廷快點發救兵到延州來。其實朝廷已經下旨,以環州趙振、慶州高繼隆以經略司檄出兵救延州。這封詔書比歷史上遲了好幾天,還沒有到達環州與慶州,更注定兩人帶著數千士兵成了戰斗英雄跑白路。
這道詔書還能理解,萬一元昊沒有走呢?
趙高二人的到來,就能起到關健作用。
第二道詔書下得更奇怪,詔唃廝啰速領軍馬,乘元昊空國入寇,徑往撥去根本,若成功,當授銀夏節度,起兵之曰起密授緣邊經安撫司,別賜襲衣金帶。
敢情以為吐蕃人是府州折家。
府州折家是特例,向北是契丹人,西邊是西夏人,不投奔宋朝,他們如何生存?人口基數也不一樣,府州幾萬人口,青海吐蕃有多少人口?
人家吐蕃人干嘛舉國投奔宋朝?
以前接受宋朝的官職,那是一種互惠互利的表現。
況且元昊只帶出八萬人馬,什么舉國空虛?唃廝啰一旦聽宋朝的話,離開青海高原,這次就死定了。別忘了,在高原上還有投靠西夏的兩個兒子在虎視眈眈。唃廝啰舍不得殺他兩個兒子,可兩個兒子不介意借機奪取青海領地,做一個名副其實的青海王。所以唃廝啰雖被詔,但沒有從行。
范雍剛將奏折送走,就聽到鄭朗到來的消息。
并且鄭朗已經到了鄜州。
延州官員大嘩。
劉平一戰,不是劉平一路人馬,先是劉平與石元孫二部,再就是鄜延都監黃德和屯于保安北邊碎金谷的兩千人,巡檢萬俟政部,郭遵部,合計五路人馬,總計近一萬兩千人。
也不是全軍覆沒。
當天傍晚時分,劉平沒有聽出諸將話音,導致士氣稍稍低落,元昊及時進攻,黃德和與驍騎左軍第一都指揮使郭能逃跑,中軍與后軍全部逃竄。黃德和帶走兩千多將士,還有近兩千將士失散,不在主戰場上,天黑了,象蒼蠅一樣亂竄,有的被西夏人抓住或者擊斃,有的逃到四周各個宋軍營寨。沒有人進入延州,延州城外還有數萬軍隊,想進入都進入不了。
但是元昊撤走,范雍終于能派出一部分人馬。
黃德和逃跑后,劉平如何作戰的,延州諸位官員不能知道,但知道了一部分真相。
若是查黃德和,延州官員不會害怕,可是詔書上分明寫著,鄭朗與文彥博這次前來是查貽誤國事者,那么自己這些人算不算?李康伯與盧守勤大亂,問范雍:“范相公,怎么辦?”
范雍道:“朝廷派欽差前來查問,讓他們查好了。”
“可是,可是……”李康伯緊張得都有些磕磕巴巴。
“我們面對十幾萬敵軍,守住了延州是不是?”
延州通判計用章心中冷笑,你那叫守啊。那怕元昊發起一次不象樣的進攻,能勉強算你守住,與十幾萬敵人交戰了,可人家只派了一部分軍隊呆在城下,根本就沒有進攻。
而且城中都有人想要開城門投降。
有個屁功勞。
計用章一言不發。
范雍還是有功勞的,但他心中很緊張。功勞有之,過失更大,特別是鄭朗前來,自己懷中還有鄭朗那份警告的奏折,可自己聽都沒有聽,甚至都未向李士彬說。
朝廷又讓鄭朗兼任安撫使之職,這個職位是自己的職位,等于從自己手中搶走了兵權,說明朝廷對自己十分不滿。
但想到李士彬,他眼睛一亮,反正李士彬父子全沒,將責任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范雍在想李士彬,丑陋的盧守勤在想計用章與李康伯,搶先發了一道詔書,告發通判計用章與都監李康伯在大敵當前時拒絕執行命令,再誣蔑延州城中唯一的亮點計用章在被圍之初曾有棄延州退保鄜州的建議。
一場場丑劇即將上演,鄭朗來了鄜州。
這一行趕得急,趕過潼關,沒有去京兆府,直接渡過渭水,直奔同州。
讓夏竦撲了個空。
舉朝上下,此時對鄭朗最感謝的是夏竦,夏竦讓楊偕氣昏了,看到楊偕的奏折后,兩手直哆嗦。咱好歹也是一個正牌進士出身,還做過皇上的講讀,華夏幾千年的歷史,出過多少李靖霍去病?
可是他人單力薄,上的奏折不起作用。
整個朝中,只有鄭朗替他說了公道話。得知消息后,夏竦懷中抱著幾個小妹妹,高興地說:“行知何回報如此之快也?”
回報什么?
當年沒有他的提議,鄭朗也不會少半根頭發,鄭朗僅是就事論事罷了。聞聽鄭朗來到西北,夏竦立即丟下府上的幾十個美妹,騎馬迎向潼關,人還沒有到潼關呢,就聽到鄭朗渡過渭水。
夏竦只好無奈回去。
從鄜州到東京城就算抄了近路,也要一千兩百里路,鄭朗僅用了四天時間,就到達了。
下了戰馬,文彥博直揉屁股,騎馬未騎習慣,屁股都磨破了,兩胯之間起了血痕,不好意思摸,抗議道:“行知,今天要在鄜州休息。”
“寬夫兄,聽你之命。”
鄭朗是來辦事的,給烈士討還一個公道,弘揚正氣。所以很低調,知道趙禎寵愛自己,文彥博心中有些失衡,文彥博的人格他最是清楚不過,能不得罪最好不得罪,于是一路之上,兩人偶爾交流一下書法與學問。
鄭朗給文彥博足夠的尊重,文彥博不好再說什么。
其實不為國事,鄭朗脾氣很溫潤,不但對文彥博,對所有將士也是平易近人,甚至同吃同住。
在鄭朗凝聚下,三百來人的隊伍很和諧。
鄜州知州張宗誨迎了出來,他是故相張齊賢的第二子,鄭朗與文彥博也沒敢怠慢。
事實這次張宗誨表現突出,當時鄜州兵力空虛,劉平全軍覆沒,人心惶恐不安,張宗誨迅速安定了人心。
元昊沒有進攻鄜州,但鄜州出現亂象,元昊也不介意從三川口直撲鄜州,再創輝煌。
鄭朗問道:“張知州,黃德和呢?”
這小子逃跑后,為了輕裝逃跑,沒有帶任何輜重糧草,逃到甘泉后,為了供給與吃喝,洗掠百姓。但甘泉只是一個縣,害怕之下,再次逃到鄜州。張宗誨說了一句:“軍奪將懼而無所歸,亂也。”
不收留,馬上這支軍隊就成了土匪,元昊軍隊未南下,自己境內就讓這支軍隊弄亂了。
實際上當時鄜州兵力空虛,納了這支部隊,增加了鄜州的實力。這才是張宗誨最看重的。
張宗誨答道:“上午時分,他率領軍隊前去延州。”
黃德和不屬于張宗誨統轄,延州此時兵力又空虛,黃德和要回延州,張宗誨不能挽留。
鄭朗急切地問道:“走了多久?”
“大約有兩個時辰。”
鄭朗合計了路程,從延州到鄜州近三百里路,黃德和所率領的軍隊是馬步軍混合編制,馬軍少,步兵多,走了近四個小時,縱然再快,也不過五六十里路。
扭回頭,對楊文廣說道:“楊指揮使,你拿著我的圣旨,率部下將黃德和與他的部下追回來,讓他們立即返回鄜州。”
小子,你闖下了這場大禍,還想逃!
“喏。”
楊文廣帶著手下離開。
張宗誨尷尬地笑了一笑,鄭朗隱晦地說道:“大敵當前,敵眾我寡,不得不權宜。”
“安撫使,進城吧,”張宗誨感謝地瞟了一眼鄭朗,伸手說道。
一路上張宗海與鄭朗、文彥博做了一些交談,很客氣,張宗誨家世好,文彥博家世也不差,鄭朗家世差,但誰叫人家有本事呢,又得圣上寵愛。張宗誨將自己聽到的一些情況說了出來,然后說道:“劉平不象是投降,多是黃德和在誣蔑劉平。”
沒有用肯定的語氣,否則他也是失職。
然而張宗誨怎么辦,當時若是處置,這兩千多人必亂,中間的利害關系如果解釋出來,朝堂上那些昏庸的大佬們未必能理解,索姓裝糊涂。就是對鄭朗說,也用了一個多。
鄭朗不會怪罪他,聽張宗誨的安排,住了下來。
吃過晚飯,兩人與張宗誨在喝茶聊天。
不是閑聊的,是聊西北的情況,鄭朗做進一步了解。張宗誨再次隱晦地說道:“西北兵力太少。”
不能指望人家蕃兵,看一看金明寨吧。
鄭朗點頭。
“還有買撲供應的糧草質量很次,邊軍九生一死,待遇卻遠遠不及京城禁兵。”
鄭朗還是點頭。
張宗誨只說了一部分,問題還多著呢。
正在說話,外面士兵闖了進來稟報:“黃德和被楊指揮使帶回來了。”
鄭朗與文彥博相視一眼,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