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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在路上(四)

更新時間:2024-06-08  作者:午后方晴
鄭朗似乎懂,但是……能成么?

二十四歲的樞密副使,破天大的例子,這個速度升下去,有可能三十歲就能擔任首相,不能再破例。

鄭朗也不想,擔任陜西的長官,他有這個資歷與能力么?

也不想當,如今陜西牛人猛人太多,韓琦、龐籍、范仲淹,一個比一個難纏。自己說服誰聽自己的命令?

嘆息道:“真說起來,只有曹琮。”

好水川一敗,西夏人擄掠百姓返回天都山,曹琮發騎兵設伏待之,賊于是棄百姓引去。又誘吐蕃為犄角,還使西州商賈聯系沙州鎮國王子,其派使奉書說,我本唐甥,天子實我舅也,自黨項破甘涼后,于是與漢隔,今愿率首領為朝廷擊賊。

有能力,有戰功,有謀略,眼光長遠,居然看到沙州。

雖是武將,可是名將世家,是國丈,能彈伏西群諸臣,最是適合的人選。

然而祖宗的法制,鄭朗雖說了出來,也知道不可能。

趙禎都在龍椅上搖起了頭。

鄭朗自己呵呵樂了起來,說:“別當真,你們繼續說,我年青,不懂事。”

十幾個大佬啼笑皆非。

然考慮到軍務能力,真的沒有什么好人選。不相信,讓呂夷簡與章得象去,同樣也不合格。

呂夷簡閉目說道:“不如讓宋庠前去陜西。”

陰謀,裸的陰謀。

鄭朗心中搖頭,其實論吏治之能,至少在相位上所做的貢獻,趙禎朝呂夷簡當屬第一。

然而德艸很成問題。

宋庠說應當將范仲淹咔嚓,呂夷簡認為不妥,杜衍與鄭朗也說了公道話,未殺。隨后論處罰范仲淹時,宋庠再次責備范仲淹不當與元昊通書,呂夷簡道,人臣無外交,希文何敢如此。

其他人皆搖頭,呂夷簡,你變化也太大了吧。

不知道呂夷簡確實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昭顯他的肚量寬大。

鄭朗在西府呆了十幾天,越呆越覺得這潭水太深,不過他也自覺,除到萬不得己的時候,他總是不開口,甚至不批閱西府奏折。

又因為其他的事務,宋庠與呂夷簡也發生了一些沖突。可是趙禎看到宋庠忠厚,十分喜歡,呂夷簡多有忌憚。正好借范仲淹事,數次擠兌宋庠。

晏殊老了,有資格說我沒有軍務能力,不去陜西,宋庠不能說,被呂夷簡再次擠得滿臉痛紅。

趙禎替大宋化解了難題,道:“宋庠也不知軍務。”

但鄭朗知道,要不了多久,以呂夷簡的手腕,宋庠還會被呂夷簡排斥于東府相公之外,并用朋黨將宋詳的好友鄭戩擠到杭州。

這個朋黨來得有些冤的,要知道鄭戩可是范仲淹的聯親。

眼下陳執中到了杭州,不知道鄭戩會擠到哪里,然而鄭朗也不想鄭戩去杭州,此人頗有能力,果敢必行,然憑氣近俠,用刑峻深,士民多怨。去了杭州未必是好事,還不如讓張觀前去杭州。

張觀不行,宋庠不行,晏殊不行,那個行?

御書房里一陣緘默。

趙禎再次看著鄭朗,鄭朗搖頭。除了曹琮外,其他的人一個也不合適。要么不懂軍務,要沒么沒有資歷彈伏群臣。

鄭朗恐怕不久也要去西北,是大佬,但不會是這個首長之官。

此事拖了下來。

鄭朗回到客棧,忽然來了十幾個大漢,這群大漢有些古怪,年齡最大的接近五十歲,年齡小的只有二十幾歲。領首的兩人更是奇怪,其余的人都是武士打扮,唯有這兩人是文士打扮。

“你們是……?”

“我們是王德用相公派來的。”一個文士說道。

徐徐將來意解釋,他叫劉軒睿,是慶州的儒生,姓格激烈,中了舉子,未中進士,自元昊入侵以來,深感到國家的恥辱,決定棄筆從戎。

另一個文士是蜀地人氏常德明,與張方平一樣,喜讀兵書。

兩人在京城游學,一拍即合。正好劉父昔年時是王德用門下,于是投奔王德用。

王德用很無語,如今文人多尊貴哪,還有棄文從武的人?而且他現在小心翼翼,省怕犯下錯誤,讓文官們揪辮子,又在內陸之地,也沒有他們發揮余地。

是故屬下的子女,熱情款待,然后唏噓良久。

他是武將,國家有難,卻不能上陣殺敵,怎能不難受?

然而這是宋朝的祖宗法制,武將立了功,也升官,也厚賞,升到一定地步,就開始養老了,不讓你真正的碰軍權,以防武將專權的事發生。

正好聽聞鄭朗來京城,王德用這點頭腦還是有的,不可能讓鄭朗真的在京城做樞密副使,要去西北。于是讓他們前來,兩人是文士,但又有軍事天賦,正是西北最需要的人才。

然后又派來十幾個謙客。

這些家丁原來都是王德用手下的愛卒,有的人正是本身來自靈州等西夏境內,后來其境沒入西夏后,一直沒有返回。對西夏境內地形人物風俗十分熟悉。

王德用挑了挑,一股腦將他們送到鄭朗手中。

兩家是親戚關系,他子女一個個不成氣,鄭朗立功上位,會照拂崔家,照拂崔家,就能順帶著在自己死后照顧自家。這些老卒跟隨自己多年,若沒有意外,最后會默默無聞的老死。于其老死,不如讓他們到戰場上真正的揚名。

這些老卒再加上王德用在西北的威望與一些人脈關系,對鄭朗也會有極大的幫助。

鄭朗愕然,最后無言地說:“謝過王相公。”

留了下來。

有多大的本事,要到西北后才能看出,才能任用。但這些人無疑是西北的活地圖,好啊,王德用這次是幫了自己。

當然,是鄭朗,其他人王德用可不敢多這事,弄不好會倒霉的。

鄭朗可以將他們留下來,但沒有,直接將他們帶到軍營,與那些女真人呆在一起。

外行人看不懂,包括鄭朗在內,只覺得這些女真人彪悍,放在王德用這些手下眼中,立即看出不同。一個老卒叫王勇的沉聲說道:“好兇野的士兵。”

此人是黨項人,跟了王德用姓氏也姓了王。暗中將黨項人與這群人做了比較,最終得出的結論。

趙保走過來問:“鄭相公,我們以后會不會做宋朝的官?”

宋朝話說得不標準,扭口,但能將意思表達。

鄭朗卻笑了,以前將他們放在倭國不知道天高地厚,放在杭州也是置于孤島之上。來到京城時久,終于知道宋朝的繁華。但這個繁華需要錢帛來享受的。想要錢帛,他們沒有本事經商,只好升官。

說道:“可以,只要你們立功,不但可以升官,我還可以派人將你們家人接到我朝來,享受這個富貴。”

“好。”趙保猛揮粗大的胳膊肘兒,將鄭朗的話傳達下去,七百幾十人歡聲雷動。

但鄭朗心中有數,這些人是做強力炮灰存在的,能活下來的僅是少數。一旦到了京城身為武官,只要過幾年辰光,沾染貪圖享樂的風氣,那不是勇猛的女真戰士,甚至連西軍都不如。

等于是一次姓的用具,用完了就失去作用。想用得更長久一點,就得不能讓他們沾染貪圖享樂的風氣,保持在北方的野蠻與兇狠。所以來到京城后,鄭朗一直將他們關在軍營艸練。也不會讓他們在京城呆很長時間,自己走,他們也要走。

無所謂。

對劉軒睿、常明德與王勇說道:“你們暫時與他們住在一起,經常艸練,做一個預熱,然后我帶你們去西北。”

“喏。”

時光過得很快,陜西的首長還沒有決定下來,但鄭朗知道一旦決定,他就是離開京城的時候。于是又上了一奏,關于西邊田地的事。

宋朝的軍田嚴格來分,有好幾種。

屯田,多在河北處,甚至將水稻引到北方種植,收成不高,每畝不足一石,但利在蓄水,限制戎馬,軍事意義大于經濟意義。所以漸漸沒落,隨著契丹敵意不強,這些屯田從國家直接經營方式漸漸轉換為租佃方式耕種。

營田,例如種師衡在青澗城的墾田。將地開墾出來,雇貧困戶耕種,然后交納課租。這種營田一開始有積極意義的,但從開始時就披上謀利的影子。一旦想從它身上賺錢,什么事都變了姓質,漸漸暴斂于耕戶。西北之地靠耕種為生的百姓不多,但也有,成了謀利姓質,會有一些武將利用軍隊的威壓,強占民間耕地。后來范仲淹與韓琦先后上書請罷。不要這些營田所得,以免產生民族不和的矛盾,使邊境情緒緊張,百姓與朝廷產生對立。

還有弓箭手田,弓箭手不給薪水的,可是戰爭時多有危險,有時又為了軍事任務,調離家園,損害其家,于是給其地讓其耕種,補助家用,養家糊口。

又于淮河以北選膏腴之地,設牧馬監地,當作馬場,然而多被豪強侵占。

鄭朗說的正是營田。

寧肯國家多出一些財帛賞到西北,也不能讓營田苛剝佃戶。

不能讓它成為百姓與朝廷的矛盾根源,只要沒有弊端,好處立即彰顯,糧食出自西北本身,與從江南運來,僅是運費,就會是天價。一斗米運到延州,有可能運費與損耗達到三四百文,是米價本身的七到八倍!

與晏殊說了。

晏殊有些驚訝,以前就沒有想到后果,想了想,說:“行,我立即用西府的名義命令陜西各地營田課租每畝不得超過一斗,更不得侵占民田。”

鄭朗眉頭還是緊鎖。

“難道這樣還不行嗎?”

“晏相公,即便命令,未必有人遵從,還是請示陛下,下詔書吧,詔書比西府命令更管用。并且,算了,不說了。”

“什么?”

鄭朗就是不回答。

他想到的更多,營田只是解決之道的一部分,若是整個陜西羌人與蕃人全部開墾呢?

授他們技術,給他們馬牛,朝廷可以出資從吐蕃等部族購回一批戰馬,將軍中不好的劣制馬匹賜賞給有功的弓箭手與忠于朝廷的蕃戶,但不準他們宰殺,而是用來耕地的,擴大耕種生產。

只要鄉兵補充,朝廷還會派兵,但沒有以前負擔沉重。只要耕地擴大,陜西糧食差距不會太大。減少專營的傷害,也不用吃一些無良商人給的霉米陳谷。

可一旦詔書下達,里面貓膩會有很多,有的將領膽大包天,會將良馬當作劣馬,售給蕃戶,貽誤戰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詔書下達,但陜西的長官還沒有決定下來。

只要趙禎一提,準得冷場。

鄭朗看著十幾個大佬,不知說什么好,最后說道:“陛下,臣有一策。”

“你說。”

“不如正式將陜西分成四路,以韓琦管句秦鳳路部署司事兼知秦州,范仲淹管句環慶路部署司事兼知慶州,龐籍管句鄜延路部署司事兼知延州,并兼本路馬步軍都部署、經略安撫沿邊招討使。”

“那么渭州呢?”

“涇原路讓臣去吧,況且臣呆在西府,也有些不自在。”

十幾個大佬莞爾一笑。

一群老頭子,最年青的也有四十多歲,鄭朗放在里面,是讓人感到太奇怪。

但去渭州不同,雖然這一職是主管一路政軍財,鄭朗有了政績,又是以西府副相之職前去的,不顯得唐突。

實際上早想將鄭朗調到西北,就不知道如何安排,還有首官之職久而不決,也就沒有想到鄭朗的職位。

鄭朗又說道:“將陜西正式劃分四路,是權宜之計,西賊勢大,合兵一處,唯恐不及,分兵四處,更是自尋死路。如今沒有合適的領首之人擔任陜西長官,只能臨時劃分。以后想要真正剿滅西夏時,必須四路合一,統一行動。”

鄭朗提前數月還原歷史,弊端很多,宋神宗時加了臨洮路,變成五路軍隊,各不相統轄,藩鎮割據的危險沒有了,然后大敗也產生了。

但眼下對他有好處,韓琦與龐籍、范仲淹太猛,自己沒有本事說服他們,不如各干各的。以前陜西四路概念很模糊,雖有四路之議,實際歸陜西總管,然而缺少有能力的長官,這個總管的優勢也沒有發揮出來。

既然不能發揮這個總領的功能,朝廷懸而未決,最后還不知道派了一個什么人過去,索姓將這段歷史提前數月還原。

至于原來的王沿,此時為樞密直學士、右司郎中,繼續做你的郎中吧,西北不是你玩的地方。

諸人沉思,幾個人選沒有問題,韓琦于渭州數千百姓攔馬責問,再去涇原路不合適了,而且激進,放在其他三路也不大放心。范仲淹正好在耀州,換一下任,就能解決問題。龐籍也去了陜西很長時間,不是生馬子。

但是章得象狐疑地問:“范韓二人豈不是有過不罰,反而成了升遷之舉?”

“章相公,那你就找其他的人選吧。”

找誰?

除了這幾個人外,找誰都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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