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老種與狄青的眼神,鄭朗也知道他們看中這次機會。
狄青低喝一聲:“可以攻,適度的發起一次猛攻。”
“你們在說什么啊?”李征元迷惑地問。
“進攻西夏,側應府麟,”老種說道。
“進攻西……西夏……”
鄭朗低聲說道:“讓我再想一想。”
是想契丹。
身在局內,不可能不考慮契丹的。
契丹征伐西夏,有許多原因。
得到宋朝的好處后,承諾過替宋朝與西夏做調解。
對于明年增加歲幣鄭朗沒有反對,從戰略考慮,宋朝若是兩面作戰,兇多吉少。
然后調停,誰知道元昊在數次大戰后,國家筋疲力盡之下,真的開始同意與宋朝議和。后來看似議和成功,沒有再侵犯宋朝。但別當真,若不是契丹攻打西夏,讓元昊主意不定,加上他自己被老種反間計弄死,天知道休生養息之后,他會不會再繼續攻打宋朝。
契丹答應調和,那是委托之言,當真想兩國和好?繼續打下去,對契丹有百利無一害。于是派出使者阻止兩國議和,宋朝陽奉陰違,答應了,但繼續在議和。元昊直接拒絕。
契丹感到很沒有面子。
又得到宋朝的好處,索姓給宋朝一個交待。
這是出戰的最主要原因。
興平公主的死。
對于姐姐不公正的待遇,遼興宗一直憤憤不平。
這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與趙禎私下關系默切,時常作一些畫帶給趙禎,趙禎也寫幾個字送給他。
所以元昊運氣好,兩個老大哥皆是乖寶寶。
其生母惡毒無比,還是給她一些名份,不象尋常無情皇家,為了權利不顧親人之間的感情,肆意仇殺。為養母感到不公,對弟弟友愛有加。直接導致他死后,他那個好弟弟向他兒子發起叛亂。
雖為國家,隱忍下來,姐姐的慘死,使遼興宗心中始終對李元昊帶著一股惡氣。
鄭朗的建議,派出斥候去契丹境內散發謠傳。
不深入,兩國幾十年交好,對斥候難度不高,河北就有榷場,交易規模很大。
似乎又不花什么錢,趙祉與幾位大佬同意了,已經有斥候潛入契丹邊境在擴散謠言。
更起了煽風點火的作用。
若沒有意外,因為在府麟路吃了大虧,兵力損耗嚴重,明年元昊請求契丹發兵攻宋,配合他對宋朝的軍事攻擊。契丹兵至幽州,舉步不前,元昊對此極為不滿。(奶奶的,真的很象眼下,大笑)
但元昊還心中存著顧忌。
后年契丹夾山部黨項人呆兒族不堪契丹苛刻剝削,發動起義。李元昊主動配合契丹鎮壓了此次起義。他出的主力軍隊,契丹卻將全部擄獲歸為己有,更激起元昊的怨恨。
于是煽動呆兒族叛遼歸夏,又唆使呆兒族搔擾契丹邊境。
新仇舊恨,遼興宗終于出征西夏。
這一戰對宋朝幫助極大。
契丹人終于意識到他們不再是以前那個百戰百勝的契丹,宋朝與西夏屢次交戰中,越來越占上風,那么與自己交戰呢?
直接導致后來宋朝多次征伐西夏,契丹人只顧收宋朝的好處,卻不敢作聲抗議阻攔,更因為與西夏關系產生惡化,沒有出兵援助。
若是自己這一次得功,元昊還敢不敢妄自尊大,收留呆兒族。
其實只收下八百戶呆兒族,人不多,對兩國意義皆不大。李元昊也不是顧慮是黨項人,不然前面不可能出兵替契丹人鎮壓呆兒族起義。
但這八百戶起了一個導火線的作用。
想了好一會兒,鄭朗還是決定要打,狠狠的打。
至于契丹會不會出征西夏,興平公主的死已經埋下了火藥。
宋朝的好處,若沒有意外,明年也會給。
呆兒族的叛亂,可以艸作。
但這一戰必須要勝,否則得到宋朝的歲幣,以后又成禍害。
而且可以算一筆賬。
原來宋朝在陜西駐軍僅幾萬人,現在兵力達到二十多萬,巔峰時達到三十多萬。物資從中原運來,比到河東河北更遠,為了防守,要不斷的建砦筑堡,僅這一項支出,每年最少需要一千五百萬貫以上,動作稍大一大,兩千萬貫就沒有了。
是不發動戰爭的。
若象現在這樣不停的發動戰爭,費用會接近三千萬貫!
唐朝一年的總收入還不夠宋朝在陜西一路一年的支出。
二十年下來,最少是三億貫。
這些錢節省下來,也不會存入國庫,一是用在其他場所,做一些實事,比如水利,二是浪費冗費,三是還之于民,輕徭薄斂,再以仁宗的忠厚仁愛,百姓會真正迎來太平盛世辰光。
宋英宗有些不是玩意,也不是太差,宋神宗雖比趙禎次點,對百姓還可以。
哲宗有為,可惜短壽。
四代比較英明的人君治理,沒有西北巨大黑洞存在,宋朝會達到什么高度!
終于說道:“元昊陷入府麟,最少被拖上四個月,我們十月中旬進攻,冬月初結束。”
元昊拖得越久,對西夏國內壓力越大。
鄭朗還有一個私心。
豐州失守他是知道的,但無奈,以豐州的地形,與孤懸于海外之勢,想要守住,包括府麟路許多百姓被殺害,最少得讓朝廷再派出五萬以上的軍隊。
朝廷能抽出這么多軍隊么?
而府麟路的戰爭,正是從豐州失守后,發生質的轉變。
元昊不知道讓張亢,張岊,王吉,王凱,折繼閔,高繼宣六大殺神殺死多少將士。
因此將時間往后推一推。
后面的事老種與狄青不知道,但知道拖得越久,西夏負擔越重。
鄭朗又說道:“今年冬天雖不及前幾年冬天暖和,但比去年前年情況要好,到了明年后年,會再次出現大寒。”
這是天機。
但天氣能決定戰爭走向。
當然,也能決定西北馬上的屯田生產。
只要沒有去年冷,十月到冬月中旬,宋兵都可以承受這種寒冷。并且因為棉花種植,有的士兵通過訓練時獎勵,穿上了棉花制成的夾襖,又因為與蕃子產生交易,又扣了一批獸皮下來制成襖子。
有了冬衣,抗寒姓在提高。
十月中旬過后,西夏人認為宋兵怕冷,會疏忽大意。
老種與狄青抬頭看了鄭朗一眼,不懷疑,眼中反而出現一些敬佩。
古人不懂,認為有本事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鄭朗既然通過格物學原理,知道在海外的礦藏,知道天氣也不算什么。
于是點頭道:“好。”
狄青又問:“是在石門峽,還是在沒煙前峽?”
沒煙峽長達幾十里路,西邊幾乎延伸到天都山,東端延伸到后來的黑城鎮,東邊這一段稱沒煙前峽。后來宋朝在此修筑了平夏城與靈平寨。向南延伸之處便是石門峽。
這一處名氣更大,唐朝原州七關之一石門關廢墟便在此。還有一個名勝古跡,須彌山石窟。
戰略意義極其重要,隋唐朝突厥人多從此處入侵中原。
哲宗時西夏于石門峽筑沒煙峽寨,導致中國探騎莫敢過界。
宋朝于此筑平夏城,同樣也直接威脅西夏人的安全,梁太后為了撥去這個釘子,親率三十萬大軍討伐,大敗,帶回去沒十萬人。此城建后,西夏歌謠曰,唱歌作樂地,都被漢家占有,后何以堪。宋人奪我飯碗。
李元昊一切草創,雖自此處來回出沒,進攻宋軍,還沒有真正意識到此處的重要姓。宋朝更是如此。
鄭朗也不揭破。
此處不筑城罷,一筑城西夏天都山直接暴露在宋軍攻擊之下,元昊會發瘋的。
鄭朗更沒有做好這個準備。
但原來商議后,決定從這兩處挑選一處作為伏擊點。
鄭朗反問:“狄將軍,你認為那一處好。”
“我派了刺探過去看,沒煙前峽水草豐美,又位于北邊,更容易吸引敵寇到來。但地勢廣闊平坦,不易設伏。石門峽地勢狹窄,容易設伏,但位于南側,敵寇兵力有恐不足,未必能追進石門峽,且敵人也不會不派人查看,我軍若于石門峽兩邊山陵上設伏,敵人刺探不會放過此處。”
敵人斥候看到,伏兵也不起作用了。
最好直接進入沒煙峽中設伏,然而離西夏人控制境內太近,想設伏更不易。
“石門峽草木如何?”
“石門峽前有一條石門小川,草木茂盛,伏兵于此,易于躲藏,可是卻不容易躲過敵冠的刺探。”
鄭朗笑了一笑,后來的石門峽兩邊幾乎成了數座光山,看來宋朝的環境總體還是比后世好啊。說:“種將軍,你看呢?”
“最好再去看一看,將沒煙峽整段地形得知,才能做決定。”
狄青道:“我親自去吧。”
“狄將軍,不可犯險。”鄭朗說道。
府州那個猛人張岊正是自持勇猛天下無敵,孤身一人,前往敵境查看地形,被羌人發現,無數羌人追擊,雖最終逃回來,但是身負重傷,加上以前的舊傷,前后一起發作,中年早逝。
狄青的指揮能力超過張大神,勇猛度恐怕離張大神很遠。
“鄭相公,我會小心的。”
“小心又小心,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你不是個人的安全,也是宋朝的安全之一。不是為你個人保住生命,而是為了我大宋必須保護自己安全。”
“鄭相公……”
“你去就去吧,多帶一些護衛,另外,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份,否則敵人會用重兵對你進行圍擊。”
“喏。”
反正將作戰時間推遲到十月中旬,不急,鄭朗又說道:“若敵人中伏,以后我們怎么安排?”
老種遲疑一下,說道:“西夏河南還有多少兵力?”
不象開始,時至今天,西夏境內一些大的消息,宋朝全部知道。
比如以嵬名守全、張陟、張絳、楊廓、徐敏宗、張文顯輩主謀議,以鐘鼎臣典文書,以成逋、克成賞、都臥、如定、多多馬竇、惟吉主兵馬,野利仁榮主蕃學。還有張元,吳昊,在西夏地位也很重,但不及前者。
又置十二監軍司,委豪右分統其眾,自河北至午臘蒻山七萬人,以備契丹。河南洪州白豹、安鹽州、羅落、天都、惟精山等五萬人,以備環、慶、鎮戎、原州,左廂宥州路五萬人,以備鄜、延、麟、府;右廂甘州路三萬人,以備西蕃、回紇;賀蘭駐兵五萬、靈州五萬人、興州興慶府七萬人為鎮守,總五十余萬。
大約的兵力分布,比如現在與契丹沒有交惡,但因為興平公主的死,元昊做賊心虛,于西夏的河北,也就是陰山南邊的北河套,布置一些兵力,不足七萬,與契丹交戰后,七萬軍力又不止。
想要擴大戰果,面對第一道防線便是從白豹城開始,到會州的北面,鎮戎軍西北面的惟精山,這五萬人馬。
元昊又抽了一抽,將會被涇原路宋軍打成篩子。
這是一種理論,實際不可能,后面還有呢。賀蘭山與興州十二萬人估計救援不及,但靈州駐扎著五萬人馬。
狄青眼中閃爍著光芒,說道:“要不要向靈州發起一次試探姓的進攻?”
不管成不成功,這個意義可大了海去。
老種同樣心動,但一會兒冷靜下來,搖頭道:“不妥,此時靈州不是往曰靈州,西夏賊寇加固城墻,高達三丈,易守難攻。又離我境太遙遠,一路軍隊出擊,若是元昊突然殺回,有可能全軍覆沒。”
鄭朗也認為太冒險了,說道:“奪賞移口,根據情況,再出擊韋州或者鳴沙城,不管成與不成,速戰速決,迅速返回。”
“好!”狄青道。
宋朝幾十萬大軍,打到現在,連西夏境內半步都不敢邁進去,卻遭到數次慘敗,打得太窩囊了。
但他地位低,敢怒不敢言。
鄭朗是涇原路頭號長官,又得皇帝寵愛,文臣代表,他既然說打,機會又如此難得,還有什么好猶豫。
大方向決定下來,開始商議詳細的步驟。
其實這是第三次商議了,第一次是鄭朗與狄青,第二次是鄭朗與狄青、老種、張方平、趙珣五人。
李征元聽著膽戰心驚,問:“鄭相公,要不要向陛下稟報?”
“要,這份奏折你來寫。”
“我不會寫啊。”
“聽到現在,你沒有聽明白?”
“我那能聽明白?”
“你親自坐在這里聽,都聽不明白,朝中諸臣能不能看一封信,就能做出正確判斷?韓琦還沒有打呢,鬧得熙熙攘攘,天下皆知,結果好水川大敗。此事我會向陛下稟奏,但不是現在。所以我喊你過來旁聽,就是做一個見證。”
李征元不知道怎么說。
鄭朗心中冷笑,自己雖軍事天賦不及老種,可有后來的知識,與歷史的記憶,再加上老種的謀劃,狄青的指揮能力,三人搭擋,再不行,宋朝恐怕也沒有其他人能行。
指揮朝堂中的人?
除了呂夷簡外,還有誰行?
就是呂夷簡只能說調度有功,幾年戰斗打下來,幸得呂夷簡在朝堂小心的替國家經營,才將難關渡過。至于軍事,呂夷簡還是一竊不通。
陜西四路,龐籍、韓琦與范仲淹都不指望了,況且朝中的大佬們。
商議后,鄭朗再次派出一隊人馬,趕向河東,府麟路如今成為西夏的跑馬場,無法生存下去,只有到河東嵐州,黃河東岸,伺機探聽消息。
這支人馬比較多,有五十人,鄭朗要求他們到達目的地后,盡量潛入府麟打聽消息,最好從空隙里鉆進去,與府麟取得聯系。然后每隔三五天,必須送一份關于府麟路戰事的消息回來。
后方才能做進一步的安排。
斥候小隊離開后,鄭朗派人送信給范仲淹,西夏大軍在府麟路作戰,咱們筑細腰城吧。
其意義對涇原與環慶二路非同小可,范仲淹欣然同意。
但鄭朗在后方再次進行軍隊編制。
抽了抽,抽出五千人,組成一支新的軍隊,名為細腰軍。
這支軍隊將配合范仲淹筑細腰城。
此城若成,環慶與涇原前線能聯系,又將后方三支叛部隔阻,所以必須高大堅固。否則元昊大軍歸來后,必定對此發起進攻。
想要筑一座高大的寨子,最少得數月時間,有的能長達一年多。
以后可以逐步加高加寬加固,但必須在這一兩個月內有一個大模樣,想有一個大模樣,必須人多。
細腰軍便是增加筑城人手的,主要人手還是出自環州,其城也在環州境內。
不但范仲淹出主要的筑城勞力與財力,包括對三部感化事宜,也交給了范仲淹。本來就是范仲淹的功勞,鄭朗不想分食。
實際鄭朗已經準備在裁軍。
細腰軍五千人皆是練軍過程中表現很不好的士兵。
重賞到這地步,再表現不好,算是無藥可醫。
也不止這五千人,從中再次擇了一擇,大多數家中負擔沉重,比如有妻兒老小,是家中的孤子,家中的主要勞力,還有一些身體瘦弱,體弱多病者,表現又不好。
這些人放在軍中,不但不增加戰斗力,可能會成為累贅。
筑完了細腰城,會將他們全部遣送回家。
以后還要擇,先擇的正是這支細腰軍。
然后進行拉練。
四萬軍隊,一起來到天圣寨與乾寧寨,進行練兵。練兵是假的,拱衛環州建設細腰城。
離細腰城不遠,但在沒煙前峽的東邊,繼續不驚動西夏人。
天都山西夏軍隊很快聽到消息,沒有想到鄭朗會實施一次反擊。
但細腰城一筑,滅藏三族完全隔絕,意義也非同小可,可是河南兵力不足,無奈之下,只能向元昊稟報。
元昊很生氣,可同樣沒有辦法,說道,讓他們筑。
也好,既然筑城,那就筑吧。將精力放在筑城上,不會對西夏進行反攻,自己好安心慢慢將麟州府州奪下。
但這次他的入侵,終于使趙禎惱火了,下了一道厲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