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山下,行宮。
此時天都山的行宮還沒有后來的壯麗。
若用美人一詞形容,這時代也會出現幾個真正傾城傾國的人,一個已經進入宋朝皇后,姓張。一個還呆在閨閣里,姓沒移。一個更小,姓蕭,遠在北方的契丹境內。
相對而言,德艸來說,姓張的最好,有可能受到趙禎德艸影響,沒有明顯的瑕疵。
另外兩人德艸都有嚴重的缺陷,讓人可憐又可恨。
因為沒移的出現,元昊在天都山大興土木,那時,此處行宮才能真正稱為皇宮。
還沒有,可是也住著一個貴人。
野利遇乞站在下首,說道:“太子,你還是回去吧。”
“舅父,為什么要回去?”
“天都山兵力單薄,我怕……”
“那為什么我們要侵犯宋朝?”
“太子,不能說啊。”野利遇乞緊張地說。
這人便是李元昊的兒子李寧明,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不是長子,李元昊的生母是衛慕氏,受丈夫影響,對宋朝態度很友好,李德明死后,李元昊改變對宋朝的政策,衛慕氏與其哥哥衛慕山喜反對。然后李元昊說他們密謀殺害自己,將衛慕氏全族都綁在石頭上沉入河底。李元昊又親手捧著毒酒,對母親說,國法難容,難盡盡孝,將親生母親毒死。
慕容山喜有沒有想謀害過李元昊,鄭朗很懷疑之。
但李元昊一開始,反對的部族確實很多,讓他們想不通,宋朝要的僅是一個臣服態度,只要臣服,給你錢,糧食,還與之通商,默視李德明走私,名為宋朝屬國,與立國有什么區別?一旦開戰,南有吐蕃,北有契丹,東有宋朝,西有回鶻。
有許多人認為元昊必將西夏人拖入覆滅。
當時元昊妻子也是衛慕家的女兒,于是責問李元昊。李元昊大怒,下令將衛慕氏幽禁起來。后來衛慕氏生下一子,李元昊妃子野利遇乞的妹妹野利都蘭進讒言,說那孩子長得不象元昊。元昊一怒之下,將衛慕氏母子殺死,扶立野利都蘭的兒子李寧明為太子。
然而這是一個很另類的人,姓格仁厚,不喜榮華富貴,喜歡儒學。看到父親的種種暴行,逐漸產生逃避塵世的念頭,篤信道教,一心想修成仙道,遠離塵世。
李元昊氣苦,便問他,什么是養生之道?
李寧明回答道,不嗜殺人。
李元昊復問,什么是治國之道。
李寧明答道,莫善于寡欲。
修道之人嘛,清心寡欲是最首要的前提。
李元昊大怒,你這小子說話不倫不類,不是成霸業的人材。
很不喜歡他,下令太子不許朝見。
李寧明也懶得理這個殘暴的父親,于是經常來到天都山的行宮,避離塵世。
李元昊做得肯定不對,雖有了逆天的運氣,卻替西夏種下了孽果。最后黨項人不但被滅國,還被滅族。一個龐大無比的民族,居然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李寧明做得也不好,他這種做法,若是繼承李德明的基業,也許與宋朝會出現一段蜜月期,但繼承了李元昊的基業,即便活著登基,在他這種懦弱政策下,西夏人必將被宋朝滅亡。
李寧明又問道:“舅父,本來兩國互不侵犯,為什么我留在天都山,也要害怕宋人來侵犯?”
你侵犯人家的國家,傷害人家的百姓,報應來了!
不是李寧明另類,許多西夏貴族心中皆有類似的想法。
歷史上曾出現怪異的一幕,后來每當黨項人主持政權,西夏與宋朝都能出現和平友愛的一段辰光,然而梁氏等漢人主持西夏國務,反咬起宋朝,更厲害。
野利乞遇不能回答。
也不懂,元昊爭來爭去爭的什么?國王稱號,沒有這個稱號,西夏人也將元昊當作國王。侵犯宋朝,又擄來什么財富,宋人死了許多人,西夏人同樣死了許多人,民不聊生,何必?
急切地說:“太子,此話不能在大王面前說。”
李寧明不答。
野利乞遇無奈,思考片刻,他從來沒有認為鄭朗是好欺負的。
五龍川一戰,殺得哥哥丟盔卸甲。
來到涇原路后,立即練軍筑城,與范仲淹合筑了細腰城。
又將天圣寨以北的百姓往渭州后方安置。
為了防止自己派兵阻撓移民,又讓宋軍在前線開了一朵花。
這一招看似軟弱,實際很厲害,以后西夏再入侵涇原路,會失去許多部族對西夏的支持,甚至影響到后勤。
但總的看來,他與范仲淹等官員姓質一樣,是一個以防守為主,進攻為輔的文官。
于是在天都山行宮駐扎兩千人馬,離開行宮。
李寧明出現在行宮,鄭朗沒有想到。
不一定是好事,戰爭也會更加撲朔迷離。
又一次開花。
鄭朗調動七千騎兵。
此時鄭朗有好幾個秘密底牌。
第一個便是女真兵,演義里多次說先鋒的作用,事實他的作用不可小視,如王吉王凱兔毛川戰役,正是數百名清邊軍的恐怖戰斗力,激發了押糧隊,大敗西夏三萬多軍隊。
并且鄭朗寫了一封信,讓楊家兄弟不惜重資,再弄來一些生女真戰士,也沒有指望多,阿骨打發家時才只有三千女真士兵。但能將這支部隊增加到一千五百人以上,用他們沖鋒陷陣,即便在野外,也能與西夏人真正一戰。
第二便是通過交易,得到一些吐蕃良馬。
青海環境遠不如唐朝,還是一個重要的養馬基地,吐蕃馬素質依然勝過西夏的河套馬。
加上當地的馬匹,鄭朗組織了一萬五千名騎兵。
不象西夏全部是騎兵,但再也不是以前幾乎全步兵的那種笨重宋軍。
第三便是一種簡易的盔甲,整個盔甲是蒙古騎兵盔甲與唐朝鎖子甲結合的產物。
里面著皮或者紙甲,保護能力有限,主要是御寒的。
外面再罩一層鐵布衫,也就是一層鐵絲網,這是起防御刀劍砍傷與箭弩射擊。
防御作用有限,但若是箭矢射力不強,絞不碎鐵絲網,僅箭尖一小部分鉆過去,箭簇的外部為鐵網所兜,對士兵造成不了傷害。
但這種防御力終是有限。
又于肩肘、胸腹與頭頂,設鐵甲。保護士兵要害部位。
保護能力不及宋朝現在的盔甲,勝在成本低廉,鄭朗在渭州城制出一批,許多官員皆以為鄭朗是節約成本,才制造這批“劣質盔甲”。不然組建的騎兵比原來騎兵多,朝廷財政又沒有能力讓他們全副武裝宋朝軍制馬甲,不能讓他們也象西夏人一樣,用獸皮做衣做甲吧。
其實它的另一個功能,都讓人疏忽,那就是速度。
宋朝拼命的加厚加重盔甲,西夏人用有限的資金打造鐵鷂子,皆是考慮防御能力,沒有一個人重視速度。
第四個便是火藥,如今鄭朗還不知道怎么才能用好它。但知道發揮好,會建奇效。
宋朝擁有的騎兵出忽野利乞遇的想像,擁有的戰馬數量同樣驚人。而且于戰前,鄭朗又帶來幾百匹馱馬,更增加此戰的速度。
諸將瞠目結舌,鄭朗讓人吩咐傳趙保趙忠趙勝三個女真將領進來。
沉聲說道:“此次你們必須聽從狄將軍命令,讓你們進就進,讓你們退就退。”
“喏。”
“此戰結束后,加上前次功勞,我會二功合一,不僅讓朝廷授予你們官職,還會派人前去東北,將你們家人想辦法接到我朝,再讓陛下撥出款項,于京城修建房屋,讓他們也享受我朝的富裕安定生活。”
“喏。”聲音更大。
讓他們退下。
第二朵花開出來,南邊人少一點,由郭逵與王直率領,北邊是主力部隊,由狄青率領。但這朵花瓣反向而開,自東往西開出。繼續勸脅留下的部族,不過這次態度沒有那么好了。
再不服從命令,我們家相公就不會將你們當成宋朝子民。
話外之音,以后就將你們當成敵人。
還真管用,一部分猶豫觀望的部族再次帶著財物牲畜,向南遷移。還有少數部族向西夏人求救,讓我們進入貴國境內吧。
野利乞遇沒有答應,但是好言相勸,我會保護你們的。
不能遷,一遷以后出擊宋朝,再也沒有那么多耳目。
但種種偽裝術,終于使野利乞遇上當受騙。
十月底,太陽昏黃,快要落到西山。
也是一年中曰光最短的時候。
凄厲的西風吹來,帶著層層寒氣。
狄青與郭逵于沒煙峽北兩軍會合。
狄青看了看郭逵,問:“郭將軍,有沒有準備好?”
兩人同病相憐,狄青上位快,許多人認為他運氣好,沾了鄭朗的光。郭逵似乎上位更快,并且至今沒有任何戰功。別人更認為郭逵沾了鄭朗的光。不過考慮到他哥哥的光榮犧牲,沒有多少人反對。
但兩人皆是心高氣傲之輩,十分渴望證明自己。
“狄將軍,放心,”郭逵提著手中大杵說道。
“順便給你一個喜訊,”狄青揮了揮手,士兵帶出兩個斥候,是鄭朗前些天派出的一百來名斥候之一,為了隱飾,皆學習元昊的制度,髻發,左衽。
光著兩個亮腦門子,站在軍中十分醒眼。
狄青說道:“你們向郭將軍說說天都行宮里有什么人。”
“稟郭將軍,小的探聽到天都行宮里有西夏國的太子,行宮前只有兩千西夏敵寇把守。”
“西夏國的太子?”郭逵幾乎喜暈過去。
狄青大笑。
立功建業的機會到了。
郭逵立即說道:“向手下通報。”
那個不想立功,抓到西夏國的太子,那將是什么樣的功勞?
在這個功勞的刺激下,所有將士會發瘋的。
狄青說道:“莫急。”
這絕對是一個意外,也會打亂原來鄭朗計劃的布置。又說:“我倆商議一下。”
前期比較成功的,鄭朗對斥候重視,野利乞遇雖說是西夏人的勇將,別當真,是沒有遇到對手的,也就那么回事。上位是家族力量大,還有妹妹是皇后的功勞。
但也不是一個庸將。他同樣對宋朝情報重視。
鄭朗為了迷惑,大軍先進后退,退到好水川,派人收集犧牲將士遺骸,建紀念碑,又于好水川練軍。
不能表現太平庸,事情反常必有妖。要做一些舉措,這才符合鄭朗身份。但更要行動,可這些行動,必須讓野利乞遇認為鄭朗與范仲淹一樣,重防守,不會主動進攻到西夏境內。
包括狄青的部隊。
從好水川到沒煙峽,有好幾十里路,再到天都山,野利乞遇會有時間防御。
所以將好水川到沒煙峽這段時間省去。
于是又開出一朵花,
不是行軍作戰,是脅迫百姓遷移。
即便于沒煙峽會合,野利乞遇不會多注意。
但這里已經位于沒煙峽的西側,離天都山僅百里地。
那么天黑時分,可以借著夜色掩護,縱然夜路艱難,但四更前就能到達天都山大營。
天都山大營主動避過,可到達行宮與石窟眾寺所在,除了在行宮前的兩千兵力外,還有一營,大約六七百名戰士。想要敵人不能防備,必須先將這一營將士全部斬殺。
是全部,不能有一人遺漏,杜絕有人通風報信。
天亮時分,兵發行宮,盡量在兩個時辰解決戰斗,將寺里的大和尚們與行宮里的一些貴人抓擄,迅速撤退,然后將發瘋的西夏軍隊引入埋伏圈。
可是出現一個太子,會帶來什么變動?
兩人商議一會兒,郭逵說道:“做了,越是太子越好,敵人更發瘋。”
但必須通知鄭朗,讓他在后方準備。
斥候向后方稟報去了。
狄青下令全軍草草吃了晚餐后休息。
然后坐在草地上與郭逵聊天,說道:“你哥哥壯烈犧牲,是鄭相公還你哥哥清白,還好水川所有犧牲將士清白。”
“狄將軍,什么也不用說,我會報答鄭相公的。”
兩人不再說話,躺在草皮上似睡未睡。
天色漸漸進入二更時分,夜風更冷,他們被巡邏的士兵叫醒。
站起來,立即將所有小憩的將士喊醒,狄青說道:“大宋雄威,自今天開始揚起。”
“喏。”
“出發。”
七千騎迅速沒入茫茫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