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講了一會儒學,趙禎說道:“鄭卿,用茶。”
呂夷簡雖不錯,確實國家產生諸多危機,步子走得小,于是用范仲淹,結果讓他更失望。現在換了口味,鄭朗治國,是用儒學治國,得了解鄭朗的所謂儒學是什么。
鄭朗也不客氣,呷了一口茶,潤潤嗓子。
趙禎說道:“鄭卿,你的儒學很新穎。”
是真的很新穎,幾乎都將賈昌朝、曾公亮與丁度聽傻了眼,不知辨是好還是不辨是好。
“陛下,儒學博大精深,臣很多地方還沒有想明白。”
“你有沒有在寫那兩本格物、算學?”
“我在寫,不過僅寫了一個大綱,交給我家中一個學生做注解,時間緊……”鄭朗也無語,每天做那么多事,還要抽空來邇英閣替趙禎開講,那有空?
“那個學生資質如何?”
“陛下,他只對格物產生興趣,經義詩書皆不熟悉,也沒有興趣,仕途與他無緣了。”
“若他的格物學得好,朕無妨也會給他一個官職。”
“陛下,雖我對新政略有懷疑,陛下官爵不能再濫賞,不然冗官會越冗越多,這也是我朝最大的時弊。”
“再冗,有用的人還能不用嗎?”趙禎站起來,看著外面,外面的牡丹開得正是鮮艷,嬌媚大氣,象一個個貴婦人,綻放在一片片碧綠的葉尖上。
“鄭卿,陪我到外面賞賞花。”
“喏。”
兩人來到這一叢姹紫嫣紅的牡丹花前,趙禎說道:“鄭卿,你進宮次數多,立的功勞大,為什么沒有多少大臣與你發生矛盾?”
這是委婉的說法,為什么你最得我寵信,功勞又大,沒有人想方設法抹黑你呢?
“臣不知。請陛下賜教。”
“你性子淡,對權位不是很在意,你不會為權位去招別人,招你的人也就變少了。”趙禎這是話中有話。又說道:“還有你幾年后又有契丹一行,并且他們忙著呢。”
鄭朗哭笑不得。
“你終是要開的,一旦你象這牡丹花一樣燦爛的綻放,恐怕象現在這樣安靜,絕對不可能。人淡如菊,固然有君子作風,可有時不能淡得太過份。這也是你的中庸之道。”趙禎淡淡地說。
話中很有深意,朝黨這幫人要么戾氣沖天,要么賊黑賊黑的,鄭朗多次提出,要回去侍候幾個娘娘,被趙禎拒絕,就怕他弄得煩,一怒之下辭官返鄉。這個問題就有些大了。未來朝堂交給誰,除了鄭朗可信任外,他找啊找的。就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人選。
他也在注意幾位參知政事,奏折不決打到中宮唯有賈昌朝最多,吏治能力與敢做敢為,賈朝朝比這兩人是差了一點。范仲淹打到中宮的幾乎沒有,鄭朗有,很少。兩人都在勤快的做事,可是鄭朗每件事幾乎都落實下去,不露山不露水,以至外面人認為鄭朗沒有作為。范仲淹繼續轟轟烈烈,當然。他所圖太大,才產生種種糾紛。這無妨,安靜的做事固然喜歡,爭吵的做事也可以,關健你得將事情做成。是成,不是做!
當然。他也不可能將未來交給鄭朗一人,還在繼續尋找,繼續觀察,可鄭朗卻是他未來重組朝堂最重要的人選。
“陛下,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一旦真正接過陛下信任的重擔,為了陛下,我不會悲壯的死,而是要卑微的活。但這些牡丹花皆是為陛下所開……”…,
“朕卿,都是朕的花,難道朕還會吃苑中一株花的味?可朕要的是滿園芬芳,而不是一枝獨秀。”
都說到這份上,鄭朗還能說什么呢?
事實趙禎繼續給范仲淹時間,但越來越不耐煩。
水洛城繼續在爭吵,到最后累得新政失敗,此事還沒有罷休。
范仲淹隱隱覺得事情很不妙,對趙禎上書,將尹洙召回來京師,進入兩制。主要就是尹洙呆在渭州,尹洙進入京城,在地方上也就沒有人找劉滬麻煩,張岊僅是一個武將,沒有士大夫參與,他還敢反天不成?水洛城之爭便會告一段落。
兩全其美的做法。
趙祉拒絕,尹洙不召亦不遷。
這次警告意味更加濃厚。
干嘛要召他回來,朕戲還沒有看夠呢。
范仲淹十分失望,要知道新政以來,趙禎那個玉璽幾乎成了范仲淹的印人印章,為什么趙禎要拒絕?
鄭朗覺得這條主意不錯,想要幫助一下,可發生一件事,鄭朗抽回來。
狄青彈劾陳執方與郭輔之,這兩人皆有些能量的,居然很快得到消息,在南方也用快馬遞了一份奏折來京。反過來說狄青在剿匪時,多殺平民百姓邀功。他們是文臣出身,比狄青的奏折寫得更出色,而且舉了幾十起實例,有人證有物證。
歐陽修看到這份奏折后彈劾狄青乃是武人,雖屢屢立功,不免有矯枉之心,應當讓文臣節制,云云。
鄭朗心中在冷笑,讓文臣節制,怎么節制法?
一頭關在籠子里的老虎還是老虎嗎?若是沒有狄青去桂陽,這次叛亂憑借楊畋慢慢磨,磨了六年才用委屈求全的辦法,將匪患化解。
但陳郭二人奏折也有其事。
二月末的剿匪行動迅速,匪徒又多分散在各地,南方蠻人與中原人語言不通,難免會有一些無辜的百姓,或者與匪徒有牽連但不當死的百姓卷入其中。受害者不多,大約就這幾十個人。讓陳執方與郭輔之全部找出來,可別忘記了,此時南方民事的天下乃是這群文人的天下,狄青手中有兵,對地方上的百姓卻不是很清楚。
于是說道:“陛下,南方是是非非不提,愿陛下速將狄青召回,以免文武分裂。”
本來想讓狄青配合杜杞迅速將那個什么大唐國平滅的,現在收回主意。南方官場會更黑暗,天知道這群文人聯合在一起,會做出什么事?況且這次目標也達到。狄青迅速大捷,許多青年將領得到培養,明白南方戰事會有什么氣候與環境。
還是讓杜杞墨唧吧。不然事情再鬧下去,自己不免會卷進去。使桂陽成為第二個水洛城。
歐陽修的進奏讓鄭朗有些齒冷。
狄青撤回來,不羅嗦了,水洛城事件卻在越吵越兇。兩位神仙帶著一群厲害的小弟打架,諸散仙統統回避。倒是李京進了一諫,近聞契丹于西北筑二城,南接代郡,西交元昊。廣闊達數百里,盡遷諸緣邊生戶與豐州、麟州被虜人口居之,使絕歸漢之路,違背先朝誓書,為賊聲援,其歹心不淺。況國家前年方修河北緣邊故滿城與陰城,再盟之后,尋刻罷役。請下河東安撫司詰問其原因。或因賀乾節契丹使來,責以信誓,使罷二城。以破未然之患。
鄭朗站出來說道:“陛下,諸位臣工,且聽臣一言。這件事的背景便是西夏十分困苦,民不聊生,他們人口單薄,故多掠人口中,壯大實力,然國家并沒有緩過元氣,這些被擄的我朝百姓生活更苦。故前度所獲豐麟府三州百姓,折道從契丹。試圖逃回故土。”…,
趙禎額首。
西夏在邊境上設許多關卡,防止百姓逃向宋朝,可在契丹邊境不敢多設關卡,害怕契丹產生誤會。三州百姓想逃回來,只能從契丹境內折向宋境。這樣一講,此事背景就變得簡單。
“契丹所以設城。非是為了對付我朝,若是如此,不如經營河北,與元昊聯手,一東一西,威力豈不是更大?”
“是啊,鄭卿。”
“此舉而是為了對付元昊,有二城存在于西夏邊陲,那么可以運送糧草物資,以備后勤。畢竟元昊境內苦蹙,靠擄掠是無法支持戰爭來源。李京所言是良言,但不必驚謊,相反,這次契丹立城,對西夏敵意已明,反而利于我朝與西夏的談判。故西夏再派使者,已在來京路上。不過當初盟約已經說過,兩國不能再邊界上筑城,更勿得收留對方百姓。應派使者稟明遼主,讓他將筑城原委解釋清楚,所納百姓一一歸還我朝。筑城問題不要緊,特別是這些百姓,皆是我朝百姓,被元昊擄掠而去,這些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們不遠數百里,突破重重關卡,逃到契丹境內,何其不易,一定要想方設計使他們回歸故土,重返家園。這樣吧,這封國書讓臣來書寫。他若不答應,臣就可以用這條理由拒赴契丹。”
趙禎啼笑皆非,說道:“準。”
鄭朗出面,一是可憐這些百姓,他們是戰爭的受害者。二也是讓君臣不會產生誤叛,以為契丹要與西夏聯手,那么談判桌上便會出現失誤。
這是大事情,可在紛紛揚揚的水洛城事件影響下,它變得微不足道。
趙禎忍無可忍,于政事堂對諸位大佬問了一句:“自古以來以小人多為朋黨,難道也有君子黨嗎?”
還不錯,承認范仲淹他們是君子。
鄭朗嘆息一聲,默不作聲。賈昌朝眼睛轉了轉,也學習鄭朗,垂下頭,至于他內心什么活動,臉上沒有顯示。章得象、晏殊與杜衍皆不說話。
范仲淹硬著頭皮答道:“臣在邊時,見好戰者為黨,而怯戰者亦自為黨,其在朝廷,邪正之黨亦然,唯圣心所察,茍之朋黨是為善,還是為害于國家?”
范仲淹逼得無奈,這時候君子是成了黨羽之勢,不承認也不行。
但一句出,幾個宰執一個個臉色沉重,用狐疑的眼神盯著范仲淹看。
宋朝的建立正是建立在五十國基礎上,而五代十國的成立正是因為唐朝瓦解導致。所以宋朝種種防范,全部針對唐朝時敝。藩鎮割據,于是黜武重文,宦官專政,于是削減宦官數量,減裁宦官權利,還有朋黨之爭!
因此昔日只要呂夷簡一提朋黨,范仲淹等人一貶再貶,正是害怕繼續產生朋黨之爭,禍害國家。
現在君子們有了朋黨的嫌疑,但不能公開承認,更不能公開辨解。
老范在這時候有些傻,連朋黨也要皇上忍受,也要皇上默認,那么還有什么事,你們這群人做不出來的?
鄭朗心中也在嘆息,老范,休要說趙禎做皇上,你這樣玩,就是俺在做皇上,心中也不會不快啊。最苦逼的是你雖說得委婉,事情傳出去,你手下那群戾氣沖天的小弟會怎么樣想?
若是以前還能做種種辨解,現在公開為朋黨辨護,那真正成了順昌逆亡,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此時,鄭朗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喜。
他已經準備狠撲歐陽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