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恒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個長頸嘴瓷瓶。
瓷瓶乃是市場上常見的定州瓷器,還不大好,雖是白瓷,可帶著濁黃色,瓷色不純凈。但是有釉,瓶口有一個尖勺嘴,還有一個瓶塞。花瓶不象花瓶,茶壺不象茶壺,樣子很古怪。
然而時恒捧在手中,卻象捧著一個點燃的火藥包,面色慎重。
曾公亮狐疑地看著鄭朗,問:“行知,這里面是什么?”
“樂正兄,一會兒你便知,”鄭朗說完拿出一個瓷碗,又拿了小半只剝光雞毛的雞,放在大瓷碗內,朝時恒努了努嘴。
時恒將長瓶里的物體倒出來,但鄭朗將幾人用手一撥,離得遠遠的。這玩意兒太過危險。
曾公亮盯著碗內,眼睛瞪大了。
瓶內似是水,似是蜜,清色,微泛黃,然而卻象一團火一樣,碰到雞肉,雞肉迅速傳出滋滋聲,就象燒起來似的,一會兒只剩下一團焦炭。鄭航大大的眼睛問:“爹爹,雞煮熟了嗎?”
“不能碰!”鄭朗喝道,心中發誓,不能再讓時恒與自己住在一起,否則這些東西一定會出事。
“行知,這是……”
“它是好東西啊。”
“我懂了,若是澆到敵人臉上……”
崔嫻與江杏兒、月兒心中一起打著冷顫,用不滿的神情盯著曾公亮,這個曾公亮別看溫文爾雅的,也不是好東西。
“澆不起,太貴。但它是不是很厲害?”
“是很厲害,太厲害了,”曾公亮轉來轉去,畏懼地看著碗內的液體。
這便是在鄭朗指導下,時恒搗鼓出來的硫酸。似乎在唐朝,煉丹家孤剛子在其所著《黃帝九鼎神丹經訣》卷九中就記載著“煉石膽取精華法”,便用干餾石膽獲得了硫酸。
不過鄭朗沒有采用。而是用了更進步的方法。自回來后,派人尋找黃鐵礦石,這種鐵礦石在鐵礦石內不占主流,但有之。宋朝就有,一度在古代也讓人產生誤解。然后又找來硫磺的原石,以及木炭,在城外買了一個小院子,在里面將這三種物質放在一起燃燒。又在外面蓋上一層打碎的黃鐵礦石,再蓋上干土和野草,留下通氣的窟窿。
其實整個慢燒的過程便是一個化學反應過程。
十幾天的加熱。這一堆黃鐵礦石變成硫酸鐵、硫酸鋁、火石、炭渣與灰燼,再將它們放在一個盛滿水的盆子里攪和。硫酸鐵與硫酸鋁溶于水,火石、焦炭與灰渣沉淀。要的便是這種溶液。
但這種溶液仍不是硫酸,工業生產所得硫酸需要一系列的設備,顯然在宋朝不具備,或者鄭朗也不知道具體的設備。因此采用了試驗室辦法。又在京城找到幾個會煅燒硫璃的商人,肯定不是玻璃,燒出來的不純凈。還略有一些釉質,大半不透明體,看里面的物質會很模糊。鄭朗也不是想制造玻璃。沒有想的那么簡單。他所需要的僅是一些特殊的器皿,包括粗陋的蒸餾器皿。
再將這些溶液結晶,結晶體再放在密封的器皿里加熱蒸餾,水汽經過長長的琉璃管道后,注入瓷瓶里。這才是硫酸,還是純度很高的硫酸。
說得比較簡單,實際過程中很復雜,各種手續比例,十分繁瑣。好在鄭朗條件好,能調動很多資源。時恒學習了格物。也有好幾年時光,對此比較了解。
終于將硫酸研究成功。…,
硫酸才出來,也不是曾公亮所說的,往敵人臉上潑,說得太恐怖了,初始它才出來。百姓用它來制造蠟燭,鞣制皮革。
實際不是這樣的,這也有一個認識過程。
如果說蒸汽機是工業革命的開始,黃火藥是工業革命的催化劑,那么硫酸的出現,是打開工業革命的一扇門窗。它與各種金屬反應,可以得到一些很純凈的硫酸鹽,甚至可以提純石油,可以制作化肥,總之用途會很多,還有一樣東西,只要硫酸制作出來,硝酸便只有一步之遙!
時恒很小心地將下余的硫酸拿走,碗里面的東西一起放在院子里埋下去,太恐怖了。
但還沒有一個人明白它出現的意義,鄭朗也未講,坐下來說道:“這是一個開始。”
“行知,怎么說?”
“再過幾天,我會讓你看到另外一樣物事。”
“何?”
“一種新火藥,它的威力將是黑火藥的幾十倍之巨。”鄭朗答道。還是試驗室制品,在試驗室里不計成本可以研究出來,但不能投入實際生產。曾公亮不言語,只是滋滋的吸著冷氣。
火藥的威力他是知道的,比火藥威力大上幾十倍,會是什么?
“之所以我今天喊你來,也是因為這件事。”鄭朗道。展示這個硫酸的恐怖,鄭朗是有用意的,過幾天那樣東西研究出來,軍械器便會借機提上議程。
可缺少一個領首的人,鄭朗看中了曾公亮,想讓他在擔任知制誥的情況下,再兼知軍械監之職。首先他為官保守罷,革新罷,但為官比較清廉,也有一些吏治之能,再者,他對這些新奇東西不排斥。換其他人,鄭朗未必放心。
“為什么要兼并?”
“過幾天你便知道我兼務各作的原因。”
兩人又說了特務營的事,曾公亮終于明白原因,為什么前面營剛成立的,后面皇上便下詔,一個個封官進爵。但有的鄭朗沒有說,這也是有許多計劃的,長者西夏,西夏放在西邊終不是辦法,牽制太多。國家會浪費大量財力與兵力,有了西夏掣肘,更沒有辦法與契丹對抗,宋朝衰退會成為必然。不可能每一個皇上都象趙禎這樣的,能兢兢業業的將國家勉強維持下來。鄭朗可不想后來子孫們成為亡國奴,還不是很遠,僅是七八十年時光。有可能自己孫輩就會遇到。
中者是梅山蠻,還有那個民族起義者。前世有許多人不顧對錯,一再的美化,這次給他一個機會,看看此人究竟是一個什么玩意!
短者還是西夏。元昊死了,契丹那個小皇帝來撿便宜,沒有撈得好,兩年后又退出去。得讓他們將規模擴大化。進一步削弱西夏的實力。
特務營在中間就會起一些很重要的作用。
這是鄭朗的長遠規劃,沒有必要說的。
將經過一說,曾公亮并不排斥,敗也就三百幾十人,成功一小半,那怕有五十人象前期那幾個斥候,也會取得不小的收獲。長嘆道:“是啊,我朝過于古板,不然戰爭之初,不會那么被動。”
接下來還是太平無事。
鄭朗卻利用換假時間,去了郊外那個小院子里。
后面這個事物更危險。
這需要兩樣東西,一是甘油。想要甘油,必須動物性的脂肪,以及小蘇打。很悲催。小蘇打也不好弄出來,宋朝出現堿面,但堿面不是小蘇打。一個是碳酸鈉,一個是碳酸氫鈉,看似功用相差不大,也僅是少了一個氫字,效果卻會截然不同。…,
可有一個笨方法得到一些甘油,只要到了海邊,找到海蓬子、番杏等馬尾藻科,然后放在坑洞里燃燒,所得的灰色粉末便是天然小蘇打。再將動物脂肪放在陶罐里,再用小蘇打堿化脂肪。分離出來的物質便是甘油。所以鄭朗說它是試驗室產物,上哪里找那么多馬尾藻科?還必須是馬尾藻科,其他藻科皆不行,也許行,但鄭朗不知道。
這個先前條件的制約,就無法得到大量甘油。得不到大量甘油。下面的那種物體就無法大量生產。
但不急,可以慢慢來。
這個分離的結果,還可以用利制造肥皂,用石灰分離脂肪也可以制造肥皂,但不能溶解于水,沒有實用性。只有小蘇打分離脂肪,才可以制造出真正的肥皂,再放一些香料,還可以用來制造香皂。但沒有辦法得到大量小蘇打,也不要談什么肥皂了,鄭朗用意不在此。
得到甘油,師徒二人再攻克下一難關,用硫酸與硝石化合,這個結晶蒸餾后便是另一種更可怕的東西,硝酸。鄭朗看著這瓶液體,鄭重的叮囑,它太危險了,有可能碰到一點兒金屬粉末,就會發生大爆炸。就連蒸餾時也在離得遠遠的,它的蒸餾氣體對人會產生極大的傷害。
看著這幾個大大小小的瓶子,鄭朗又仔細叮囑,說道:“時恒,跟我出來走一走。”
“喏。”時恒用特制的大鐵鎖將門鎖上,里面東西不管值不值錢,但太恐怖,萬一有一個小偷進來,十有會將性命送掉。
師徒二人緩緩的沿著道路向前走,天氣很好,這一年的天氣都很好,多是萬里無云,晴朗的時光。但這種時光,讓農民很悲催,不但朝廷祈雨,百姓也經常組織祈雨活動。
可是效果不大,也下雨,可雨水很可憐,擠了兩滴眼淚,立即停下。雖在京城郊外,也能看到這種不好的狀況,臨近河畔,有了灌溉水,莊稼長勢未受影響。沒有灌溉水,莊稼一個個無力的耷拉著腦袋。高梁與豆類還好一點,比較耐旱,關健是京城郊外還有一些稻田。不是致命性傷害,但最少今年北方收成會減產兩到三成。
不遠處便是汴水,雖災害連連,對京城商業的繁榮影響不大,渾濁的汴河上,千帆競過,充滿了詩情畫意。
坐在汴河的河坻上,鄭朗說道:“時恒,這些東西很危險,你一定要小心。”
“喏。”
“還有,從窮苦人家尋找幾個聰明伶俐的學生。”
“喏。鄭相公,你書中所說的那些東西會成為現實嗎?”
“會,但需要幾代人努力,不過若是你用心,在你手中,便會有部分物事會出現。”
消息很快讓趙禎得知,不是趙禎派人盯梢鄭朗,而是曾公亮說的,有時候他替趙禎開講,坐下來閑聊時,說到格物學,便說到硫酸的恐怖。
趙禎刻意來到樞密院,問:“鄭卿,朕聽說你發明了一種新物事?”
“是我指導,學生弄出來的。”鄭朗答道。他一直沒有承認王安石他們是學生。以免因為避諱,影響幾人前程。但對時恒,沒有這個必要。
“能否將它讓朕一觀?”
“陛下,那種東西最好不要流入皇宮。”鄭朗道。本來皇宮里就是亂七八糟一團。各種陰謀詭計,讓外人無法想像。即便是趙禎朝,后宮里依然少不了這些勾當。萬一有妃子吃起醋,將硫酸往對方臉上潑……鄭朗打了冷顫。…,
“無妨,朕只是看一看。”
趙禎一心要看,鄭朗只好派小吏向時恒要來一些,當著西府大大小小官員的面。又表演一次。高若訥呆呆地問:“這若是澆到人身上……”
“不死也得重傷,若是澆得多,必死。”
“設監,”王貽永難得地說了一句話。
“不行,成本太貴。但陛下若有興趣,還有一樣物事,臣帶陛下與兩府相公一觀。”
“是什么?”
“另外一種火藥,技術不是很成熟。但威力很大。”
“帶朕一觀,”趙祉產生了興趣。趙禎與宋神宗很好玩,想強大。又怕死人,于是拼命的制造武器,想利用武器優勢來減少傷亡。但武器僅是一部分,人才是最主要的。結果李憲大敗,宋神宗傷心地痛哭,這種沉重的打擊,影響了他的壽命。那有打仗不死人的。鄭朗也有類似的想法,因此先行著手的便是軍事,而不是民事。趙禎不提出來,他也會邀請趙禎與諸相一觀。以便下一步進諫通過。
“走。”
“陛下,不行,讓臣準備準備,后天。”
“準。”
到了第三天,鄭朗領著玉輅,浩浩蕩蕩出了城。但后面跟著許多老百姓與大大小小的官員。鄭朗皺了皺眉頭。到了目的地,時恒早就在一隊禁軍保衛下,站在一處土山下。
在土山的腳下,提下鑿了一個很深的洞窟,里面放著一個大號的瓷槽。在時恒身邊,還有一些瓶子罐子,都塞上了口。
來到近前,鄭朗說道:“陛下,派禁兵將百姓驅至一里開外。”
不能再跟,會有危險的。
“一里地?”
“它的威力不會幅射到一里地,但此處乃是石灰巖,石質松軟,爆炸時必然沖起大量石片,以免誤傷百姓。”鄭朗后悔地說。當時為了證明它的威力性,刻意派侍衛選擇這個地方,沒有想到跟過來這么多百姓。
趙禎也沒有不相信,派禁兵下去驅散,百姓仍然站在遠處,這也是趙禎風格造成的,屬于親民的皇帝,多了一份親近,但百姓不怎么畏懼。
時恒開始在布置,鄭朗看了看趙禎以及諸位大佬,說道:“我們也退下。”
布置好了,就到了下一步,將甘油溶液與硝酸溶液通過水槽平穩地注入瓷槽內。這個過程按理說是很安全的,不過這玩意兒性子太不穩定。有時候拿在手中晃一晃,就會出事。后世因為它死的人太多,科學家們又想出一個辦法,使用多孔能吸收液體的一些物質,例如粘土與糖,與它混合起來。但還是不穩定,繼續出事。
說不定這個緩慢傾倒的過程,就能發生爆炸。
“一里外?”趙禎不確切地問。退到一里外,只能看到幾個人在活動,具體的看不到了。
“必須一里外。”
“陛下,聽從鄭朗之言,”高若訥說道。自己危險沒事,別讓皇上今天在此炸上了天,那么宋朝整亂了。
趙禎踱了幾步,聽從了建議,退到一里開外。時恒開始指導士兵緩慢注入,幾個士兵聽鄭朗說得這么慎重,拿瓶子的手開始發抖,時恒不得不說:“小心,小心。”
越說小心,幾個兵士的手抖得越厲害,抖得時恒心都提到嗓子眼。很想給這幾個兵士大耳光,奶奶的,你們不想活,俺還想活。
還好,沒有出事,終于將二十幾升溶液按照一定比例平安的倒入瓷槽。…,
趙禎在遠處問:“鄭卿,不用密封?”
黑火藥嚴格與鄭朗并沒有任何關系,他的作用僅是指出最佳比例,以及密封性,對此,鄭朗也講解了它的原理,因為密封,產生大量氣壓,威力也就是這個氣壓。
但今天試驗卻沒有辦法密封,因為鄭朗還差一樣重要的東西,雷管。答道:“密封更好,不過它的威力大,不用密封也能看到一些效果。”
遠處時恒已在準備最后一道程序。
沒有雷管,若是用導火索點燃,而缺少沖力,只能使這個硝酸甘油燃燒,而不是爆炸。雷管必須要雷貢,這個鄭朗沒有,或者沒有將它試驗出來。于是想到一個笨方法。
這也是摸索著進行的,前世上化學課講到其中一部分知識,但老師也不可能讓學生們沒有事,在學校里制造火藥,當煙花鞭炮玩。若那樣,整所學校不要多,半年多半給學生炸光了。
大約的原理還知道一些,除了雷管,還有一種方法,只要這種火藥出來,便很容易的制造棉花火藥,為什么看重它,便是這個棉花火藥,它可以作為槍炮的發射藥。
可用棉花火藥還是很危險。于是鄭朗再求次之。
硝化甘油很不穩定,往往滴幾滴滴在石頭上,用錘子一敲,馬上就可以爆炸。所以鄭朗想到一個方法,用一根植物纖維的繩子將十幾斤重的鐵塊吊在炸藥坑洞的上方。再用導火索系在第一根繩子的中央,另一端拉到離炸藥十幾米以外的地面。點燃導火索,會很快地燒到兩根繩子的接頭處。第一根繩子就會燒斷,導火索燒到硝化甘油,鐵塊會重重地從木架上落下來。爆炸的條件便有了。
布置妥當,時恒點燃導火索,然后喝道:“跑。”
雖離了十幾米,在這里呆著還是不安全。幾個人抱著頭向后面就逃。
窗戶隨著這一逃,開始打開,不多,但能看到那么一點兒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