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浪遇乃是李元昊的弟弟,曾隨李元昊出征,多立下赫赫戰功。不過李元昊必格多疑,容不得這個弟弟出風頭,多次打壓,由是名聲不顯,宋朝人對他不熟悉。
西夏一些權貴還是知道的。
沒移皆山更知道。
因為李元昊對女兒相信,所以說了一些話。例如對各國名臣的評價,包括鄭朗,說了一句話,鄭朗軍事不足慮也,若讓他再次率兵與鄭朗對戰,準會贏得勝利,之所以敗,認為他是文臣,準備不足也。
事實這是錯誤的,李元昊軍事能力長在戰略與對政局時機的把握,這一點當世無人能及之,無論唃廝啰,或是狄青、種世衡,可以說他是一個縮小版的諸葛武候,但有一個缺點,不長于戰術,戰略行,就象諸葛亮一樣,還未出茅廬呢,便三分天下,牛得一塌糊涂,但具體到各場戰役的戰術變化上,在三國中卻不算最頂尖的,也不及周瑜,甚至不及被他再三打壓的魏延與趙云。李元昊便是如此,戰略眼光天下無敵,在戰術變化上,卻不及狄青,不及種世衡,不及唃廝啰。
鄭朗軍事天賦肯定不及李元昊,可他有金手指。若重新推翻再來一次定川砦之戰,鄭朗保持虛心的態度,戰略上利用金手指做補充,戰術上放手給狄青與種世衡謀劃,再加上宋朝龐大的后盾力量,李元昊還會失敗。
這是李元昊在河曲之戰勝利后信心膨脹說的一句話。
然而有一次嵬名浪遇進謹時,李元昊評價一句,論軍事天賦,能及我者,唯浪遇也。
李元昊在沒移皆山心中地位還是很崇高的,一個軍事天賦能超過宋朝的小宰相,與李元昊相齊并論的大將率三千騎兵前來,自己還有什么好下場?
一時間沒移皆山差一點準備將女兒從車中拖出來,共同騎上馬。帶著兒子家中,不顧族人,準備向蕭關方向逃路。
正在這時候,前面又有族人找到他。說道:“大族長,好事,好事,宋朝率兵過來了。”
此時沒移皆山正站在一個土山頂上,看得有些遠,往南方看去,看到一撥煙塵卷襲而來。心定了,喝道:“組織兵馬,準備應戰。宋朝援兵來啦。”
但讓他差一點氣得吐血的是,聽到宋朝援兵到來,一些族人不顧自己安危,又調過頭,去收拾那些牛羊行李,這里馬上就要成戰場了。還有心思收拾這些做什么?
匆匆忙忙地讓族中青年子弟組織一支一千五百多人的軍隊,準備拖一拖。
嵬名浪遇率先殺到。
這一路他趕得也苦逼,多是根本不適合行軍的山路。他帳下全部是騎兵,在這些崎嶇的山道上速度反不及步兵。好在沒移族趕得慢,這才追上。看了看對面,看到沒移皆山居然組織了一支軍隊,準備應戰。他笑了起來,勒住馬,沒有立即交戰,看著山上,喝道:“沒移皆山,下馬投降吧。”
沒移皆山不答話。而是看著西南方向的煙塵,對兩個兒子說道:“準備應戰,將時間拖下來。”
嵬名浪遇看到沒移父子交頭低語,冷笑一聲。
沒移皆山看到西南方向的煙塵,他也看到了。問話是假的,頓一頓。是做一個觀察。
看到沒移皆山讓族人上馬準備應戰,他心中更是冷笑。
若早在他兵馬未至之前,沒移皆山選擇一個有利的地形,布置小小的防御工事,下馬張弓,拖延一段時間,宋軍必會趕來,現在馬上作戰……找死!也在對手下幾將吩咐:“目標,沒移父女!”…,
沒有時間盡滅沒移族,只能盡量殺死沒移父女。
寧令哥、小皇帝、沒藏兄妹以及沒移氏與死去的哥哥恩怨不管,真相肯定不是沒藏兄妹所說的那樣,也不是寧令哥派人揚言的那樣,真相是什么,他也不管,但西夏必須平穩過渡,否則在宋朝與契丹平縫下,必被滅亡。所以他在第一時間里,向諒祚表示效忠。
別的人能投奔宋朝,沒移父女象征意義太濃重,萬萬不能讓他們逃到宋朝。
“是。”
“浪理,你率五百士兵先行沖鋒。”
“是,”他手下大將浪理率領五百兵卒向前沖去。
沒移皆山扭頭看了看西南方向的煙塵越來越近,又看到嵬名浪遇僅派五百人向自己沖鋒,心中大喜。
他的部族臨近兜嶺,離宋夏交界處不遠,故這些年族中勇士多參加征伐吐蕃、回鶻與宋朝的戰爭,自己軍事天賦不及浪遇,手下族人戰斗力并不比浪遇帶來的士兵差。對長子說道:“你率一千人應戰。”
不管公不公平,先將時間拖下來。
兩軍人馬碰撞到一起。
沒移族戰士并沒有占下風,畢竟一千對五百。但戰爭不是沒移皆山想像的那樣,鏖戰一會,最初的爆發力失去,嵬名浪遇手一揮,左右各自五百人殺了過去。
沒移皆山無奈,讓手下全部出去應戰。
又鏖戰一會,雙方各有死傷,嵬名浪遇大手一撥,余下的一千五百兵馬全部放了出去,左中右三路沖向了戰場。僅只沖了一合,沒移皆山手下士兵全部潰敗。
看到不妙,沒移皆山只好向前逃命。
族長逃跑了,沒移族士兵逃得更快,潰不成軍之中,大批的沒移族子弟遭到殺害。
追兵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一個長相丑陋兇惡的中年大漢帶著十幾騎先行趕來,喊道:“誰是沒移皆山?”
來者沒移皆山一個不認識,盔甲是宋朝的款式,于是問:“我就是。”
“你女兒呢?”沒有其他意味,這一行最重要的人不是沒移皆山,而是沒移氏。
沒移皆山指了指前面逃跑的百姓,說道:“她在前面。”
“跟在灑家身后,”大漢說完,不再說話,掩護著沒移皆山且戰且退。看似丑陋,但這個大漢驍勇悍戰。兵器所達之處,幾乎無一人是其一合之敵。沒移皆山隱隱猜到他是誰了。
形勢還是很危險,無論張岊再兇悍,先趕來的宋軍太少。只有十幾人,一會兒就有數名戰士倒了下去。不過經這幾個宋兵的血性與悍勇,一部分沒移族的士兵停下慌亂,不能這樣胡亂的逃,再逃前面就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妻兒老小,陸續的參戰。依然沒有穩下來。雖時有兵士過來參戰,然人馬越來越少。就在張岊與沒移皆山眼看不支時,宋朝大股軍隊終于陸續趕來。
嵬名浪遇勒令戰士退回,對張岊他很忌憚的,況且這是在宋朝控制的土地,一旦形成鏖戰,對己很不利,喝問道:“張將軍。為什么收留我們的國母?”
換其他人可以反問,你們西夏只有一個國母,是沒藏氏。還是沒移氏?張岊是一個粗人,嘴上功夫不佳,粗暴地說:“那你們西夏為什么收留張元等人?”
“張元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
“張元真是一個普通百姓?不但張元,還有我朝大勝,為了兩國百姓,重新議和,增加歲賜,為什么你們西夏人繼續侵耕、騷擾邊境百姓,還有大量私鹽?對面的那人聽好了,要戰便戰。少得羅嗦。”…,
嵬名浪遇沉默一會,看到宋朝軍隊整齊有素,似乎遠方還有煙塵揚起,撥馬說道:“撤。”
張岊也不追趕,剛才交戰的一幕,他看到部分。這是一個悍將,而自己見沒移族久不至,派了斥候打探,才探得后面有追兵,沒移族行軍速度緩慢,必被追上,故只帶了蕭關內五百騎兵以及五百步兵趕來,軍隊數量不及對方,指揮能力對方又不可小視,若是敗,連蕭關都會失守,所以眼睜睜地看著嵬名浪遇撤走。
沒移族的百姓才緩過神,許多百姓家中的孩子在剛才一戰中犧牲了,一個個返回頭收斂親人的尸體,許多百姓號淘大哭。張岊看著一地牛羊,以及大量破爛的行李,與一些小車子,不滿地問道:“沒移皆山,你們是在旅行,還是在逃跑?”
沒移皆山臉漲紅了,不能回答。
張岊沒有再斥責,護送他們一路進入蕭關,又派人將他們送到秦州,在秦渭交界處,有一片河谷,很早就挪了出來,專門安頓沒移族的族民。離蕭關很遠,好幾百里路,順著葫蘆川到鎮戎寨,還有從鎮戎寨往南翻越隴山,再到渭州,從渭州轉向那片河谷。不過,過了蕭關,沒移族平安無事了。張岊派專人護送,將情況逐一寫了奏折,向朝廷稟報,又介紹了嵬名浪遇這個人,不可小視,可能軍事指揮能力還在當年的野利兄弟之上。
奏折到了京師。
鄭朗并不僅關注這件事,不擔任首相則罷,一擔任首相,才知道這個國家一天要處理這么多事。
繼續以安撫災民為主,又陸續發下大批藥材,大災之后往往多有大疫,一旦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設想。
種種措施不可謂不細,但代價是沉重的,朝廷花費了大量錢帛。
然后議鐵錢事。
先是鄭朗所議,請罷河東鐵錢,朝廷準議,罷治鐵錢官爐,然市面上有許多鐵錢在流通。若是朝廷回收,損耗巨大,只好坐視其繼續流通。但當初之所以罷鐵錢,非是鐵錢不是錢,這是一個貨幣,只要沒有弊端,紙錢也能做為貨幣。關健一是鑄鐵錢利大,私鑄錢者多,二是契丹鑄就大量鐵錢,涌入宋朝,與宋朝銅錢兌換。
不收回來,這種情況仍然在發展擴大,因此轉到并州做知州的鄭戩上書獻了一策,河東現有鐵錢且以二當銅錢一,先行一年,再以三當一,再行一年,以五當一。
澤州知州李昭遘又上書說,河東產石炭(煤),民多以燒石灰為業,家有橐冶之具,盜鑄者莫可制止,而契丹亦能鑄鐵錢,以易并邊銅錢而去,所害尤大。
于是翰林學士張方平、宋祁、御史中丞楊察與三司使葉清臣先后上書言鐵錢不可再流行,對于已經在流行的鐵錢,請陜西與河東以小鐵錢三當銅錢一,陜西與河東官爐皆罷。又罷商州所鑄黃銅錢,也就是一種含銅量極少的劣質銅錢,當初為了鐵錢流通。起初鑄了一批大錢鐵,成本與銅錢相差,準充其與銅錢一樣流通。
朝廷準旨。
看起來是好的,小鐵錢以三當一。成本還略略超過銅錢成本,至少契丹是沒有辦法用鑄鐵錢易邊賺取其中差價了。
實際這是朝廷失誤,百姓買單的最好例證。
就象擊鼓傳花一樣,朝廷為陜西戰役所迫,鑄了一批鐵錢解了少許的燃眉之急,契丹賺了不少錢,一些私鑄者也賺了不少錢。可這些錢在百姓手中。詔書一下,財產立即縮水三分之一。…,
詔書出,百姓怨之。
鄭朗無可奈何,錢鐵與大銅錢是張奎與范雍弄出來的產物,慶歷年間戰爭開始,國用不足,范雍上書請鑄大銅錢,以一當十。劃算啊。但這是貨幣,怎可如此兒戲?張奎又借后蜀之例,請鑄鐵錢。一個個對貨幣不懂,以為這樣做是謀利,鑄造工藝又不精,錢錢粗濫,這才為私人鑄錢幣與契丹盜鑄錢幣提供了機會。
但宋朝龐大的商品經濟,以及銅錢多方流失,包括流向諸國,以及還錢為器,銅錢一直不足,史上后來又鑄鐵錢。又有交子,以及楮幣。想要整頓這種混亂的貨幣關系,只有一條,銀行!
而且銀行必須有充足的金銀銅幣兌現交子,否則以現在百姓的經濟觀念,又得非出大事不可。那么需要多少銅幣?不是宋朝一年一億多貫稅務那么簡單的。朝廷稅務有可能僅占國家收入的百分之五,甚至不足,另外各大戶豪門一年收益有可能要戰去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其余的散落在各處三四五等戶手中。
也就是最少需要銅幣,或者等價的金銀,達到二十五億貫以上,才能滿足宋朝的供給。現有的銅幣與金銀全部流通起來,有可能還會差口十億貫以上的貨幣或者準貨幣。現在因為平安監,一年鑄幣九百多萬貫,再加上金銀,有可能一年會有一千五百萬貫新的貨幣產生,可至少有三四百萬貫又回流到其他諸國。
一百年時間,才能滿足!
但若是國泰民安,經濟總量繼續在放大之中,一百年后仍然不能滿足。一旦滿足,國家意味著也在走向衰落。
鄭朗感到自己想法哪里錯了。
不知道錯在哪里,但鐵錢必須要制止的,這些年國家鑄了幾百萬貫鐵幣,若是加上私鑄的以及契丹鑄造的,會達到一千多萬貫。用國庫將它收回來,已經不可能。
只能讓百姓分攤這個損失。
這種變態的經濟,讓鄭朗時常想起來,哭笑不得。
接到張岊奏折,趙禎關注,問道:“鄭卿,你可知道嵬名浪遇這個人?”
鄭朗只答了一句:“陛下,臣若生在呂雉朝時,會是何等下場?”
呂雉能容得下一個才能如此妖異的大臣么?
趙禎一笑,沒有再問。嵬名浪遇未必會死,不過連李元昊都感到忌憚,他又是現在西夏的王叔,沒藏兄妹能不忌憚?再有本領,繼續不會得重用。
又問道:“鄭卿,朕聽聞契丹在大河上大造樓船,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比較關心的,在海外,宋朝就是一個巨無霸,平安監盈利在慢慢擴大,雖契股朝廷占的份額越來越少,然各礦規模在擴大,又因為用木易貨,與倭國、高麗交易量增加,以及倭國陸續用了鄭朗圖紙找到若干金銀礦藏,等于有了錢,多易宋貨,實際收入仍在緩慢增加中。但若是契丹有了船舶技術,后果不是很妙。最簡單的就是倭國之礦,在河北宋朝都不敢與契丹開戰,在海外有什么膽量與契丹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