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狄青從北面來,南方諸將多不認識,但不妨礙他行事。這一行什么都不滿意,唯獨讓他滿意的便是情報工作。人還未到,各種情報,包括附近地形,險惡所在,瘴氣發作情況,百姓風俗,前方諸將的表現,源源不斷地送到他手中。
一是官員的奏報,二便是特務營斥候帶來的暗中消息。
開始點名字:“陳曙、袁用……”
一共是三十二人,點到的將領全部耷拉著腦袋站了出來。處罰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昆侖關前一戰,打得太丑陋了,八千兵士未做反抗便全軍覆沒,全軍覆沒的事在宋軍歷史上多次發生過,但領頭的將領多死戰到底,那怕就象劉平,被俘也是戰到最后才被俘的,不象此戰,八千兵士死了七千多人,幾十個主要將領除少數幾個人浴血奮戰,其他人全部不顧手下安危,率先逃了回來。
他們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一是余靖指揮他們出戰的,狄青雖是統帥,能不給余靖面子?二是自宋朝立國以來,只有趙匡為正軍紀殺過人,自宋太宗兵敗高梁河后,對兵敗的武將頂多是貶職,再也沒有殺過一個將領。
袁直等人是班直,陳曙是廣西鈐轄,相當于后世的廣西軍區分區司令,盡管武職在宋朝不值錢,朝廷因為分其三批派兵過來,出現多個主帥,包括鈐轄也有好幾個,楊文廣同樣也擔任著這一職位。但終是兩廣數得過來的武將,狄青能奈何?大不了打幾十大板子。幾十個將領相互擠了一個眼色,就差脫褲子,準備挨打了。
狄青冷冷地看著他們。說道:“令之不齊,兵所以敗。”
給了余靖面子,不說違抗軍令。那樣連余靖也必然牽連進去,只說軍法松馳,儂智高大軍到了眼前,兵士還在擲骰子賭錢,憑借這條理由足矣。
三十二人依然耷拉著腦袋,怎么辦呢,輸得太丑了。
狄青忽然一拍桌子,喝道:“八千好男兒。就因你們而誤,被賊斬殺,八千戶人家因此妻離子散,可知錯否?來人,推出軍門斬之。”
一隊蕃人沖過來就將三十二人往外推。
孫沔與余靖相顧愕然,就當在聽神話故事,宋朝多少年未斬過鈐轄以上的官員?
孫沔大半天沒有回過神。余靖不得不站出來,因為是他迫使陳曙出戰的,拱手拜道:“曙失律,亦是靖節制之罪。”
讓余靖做到向一武夫拱手遙拜,多不易啦。不然怎么辦,馬上三十二個人頭就要落地了。
狄青看著余靖說道:“舍人乃是文臣,軍旅之責,非你的所任。斬!”
你是文臣,祖宗家法不殺士大夫,否則俺連你也要殺。
大帳諸將全部色變,雙股顫抖。
狄青隨后派人整頓軍紀,殺人立威,迫不得己。南方數敗,士氣渙散,士氣沒有辦法整頓了,但軍紀卻可以整頓,稍稍提高一下戰斗力。否則自己僅五千蕃騎,而儂智高手中有數萬驍勇的蠻兵,多半還會不敵。
三十二個人頭往轅門外旗桿上一掛,數萬宋軍一個個鴉雀無聲,連大聲喧嘩的人都沒有。
狄青卻看著南方,哪里有一山,叫昆侖山,非是西域的昆侖山,而是位于賓州與邕州交際處的昆侖山。
鄭朗去了西北,感到關卡作用下降,也有道理,人類活動腳步擴大,例如東南重關昭關,在南北朝仍發揮著重要作用,可自宋朝大開江東圩后,諸多圩田興起,南方不再是一片湖蕩子,昭關作用便消失了。再比如滎陽虎牛關,三英戰呂布,李世民大戰竇建德,但隨著宋朝的開發,虎牢關作用也在下降。不過有的雄關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會在很長時間發揮著作用。例如平型關,或者昆侖關。
大明山山勢高大,林深藤茂,大軍很難穿過,相比于大明山,余脈昆侖山情況要稍好一點,最高處僅三百余米。然而因為樹林稠密,行人仍然還難通過。僅在中間有一處小小的隘道,地勢十分險惡。
據傳自漢朝時就在此設立戍所,宋朝軍事不行,但最善長的便是守城之道,南方諸官員立即看到此處的重要性,在此設置昆侖關、長山驛、大央嶺驛、金城驛、歸仁驛等驛站關隘。這也是昆侖關名詞正式出現在人間。
狄青就將視線放在昆侖關上。
儂智高自邕州殺進殺出,居然對此處一點也沒有經營,讓狄青感到很奇怪,是幸事,也是恥辱。連昆侖關重要性都沒有看出來,可想儂智高的軍事修養,但就是此人,居然將兩廣鬧得天翻地覆。一對比,南方宋朝官員與將領的素質低到什么地步?
狄青大軍南下,儂智高這才亡羊補牢,搶先派兵修昆侖關,那有那么快就修好的,似乎派的兵力還不多。狄青派了兩個斥候關去偵查。來自特務營的,狄青對南方諸多土兵不相信,鄭朗也不相信,天知道這些土兵會不會被敵人收買,將軍隊帶到絕路上,兩廣的絕路不要太多。于是讓戚林等八名熟悉這里地形的斥候一一浮出水面,擔任著向導之職。
狄青用的便是其中兩人。
兩軍未會合之前,兩名斥候就南下昆侖山察看情報去了,在等他們的回話。到了晚上,兩個斥候才悄悄回來。狄青將他們帶到自己行軍大帳,至于說了什么,無人知曉。狄青從大帳出來時,下了一條命令,按兵不動,僅調可供軍隊食用的十天糧食前來。打來打去,儂智高稍稍有些成長,包括此次略略修葺昆侖關,以及對斥候的利用。聽聞此事后十分不解,難道這個狄青十天就想將自己解決掉?讓宋朝官員自己兒想去。會不會相信?
余靖就不相信,又寫了一封信給鄭朗,你得快點來南方。否則狄青這個武夫最后還不知折騰出什么妖娥子?
鄭朗接到信后,回了一封信,兵者。詭道也,君不知軍務,莫要指手劃腳,妨礙狄青指揮。但還是不大放心,時間也到了,自己即便提高速度出發,到了邕州,昆侖關戰役早就結束了。而此行。昆侖關一役,僅是一個小小的起點。因此,丟下兩千兵馬,將他們托給了種諤,自己帶著一百名精騎沖向了五嶺。
元宵節還沒有過去,南方戰局一觸即發,朝廷下詔。西川去朝廷遠,州縣官如有貪濫苛刻,庸懦疾病,以害民妨務者,其令轉運、提點刑獄司體量以聞。
官員五個不好的地方。將貪濫放在第一位,一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危害也最大,其次是苛刻,苛刻未必是為了貪濫,有的也想為了政績,有的與政績貪濫沒有關系,而是根本不將百姓放在心中,故列第二位,第三是平庸,第四就是懦弱,自張海起義后,直到儂智高,盡管朝廷陸續處執一些貪生怕死的官員,但諸多文官表現依然讓人失望,所以列于第四,第五便是疾病,有病在身,妨礙處理公務能力,不過這一條妨礙最輕,例如范仲淹即便有病在身,有幾個官員治理地方能及范仲淹?
看似一道簡單的詔書,但幕后卻有著故事,這是龐籍的意見。
不敢將范仲淹慶歷新政那一套搬來,不過能融納吸收一部分,特別是邊境,往往因為官員不重視,產生諸多矛盾,鄭朗寫了策子,龐籍同樣也察覺到這個問題。
先從四川著手,至于嶺南,龐籍沒有管,甚至問都沒有問。
這是龐籍過高地估計了鄭朗,就連趙禎也產生類似的感覺,鄭朗調用去過海外的兵士去南方,鄭朗于西北布局,暫時使宋朝解決西方與北方危機,似乎都是為了安心經營南方做準備的。
鄭朗想不到儂智高的事,但謀劃南方卻已久了,并且鄭朗在中書曾經做過一件莫明其妙的事。
他曾托廣州帶一捆甘蔗到京師,然后吃它甜不甜,廣州的官員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于是讓驛使帶了一捆最好的甘蔗到達中書。吃了,鄭朗什么也沒有說。
但在鄭朗托于他南下計劃中卻鄭重說了這件事,中原百姓對南方產生誤解了,包括甘蔗。宋朝評價甘蔗,說四川遂寧蔗最佳,其次到兩浙四明蔗,番禺蔗卻是十分次的,所產糖霜甚碎甚微,色淺味薄。原來鄭朗在江東,只想開發江東圩,順便開發一些副業,這才推出甘蔗與棉花以及紡織業。對嶺南也漠視了,認為番禺蔗大約因為品種沒有進化好,所以很差。
直到此次準備南下時,鄭朗從瘴氣才想到一件事,后人對有沒有瘴氣曾產生懷疑,鄭朗也產生懷疑,但一些情報反饋上來,似乎又確有其事,然其中大部分肯定是以訛傳訛,妖魔化了。那么番禺蔗會不會同樣出現這種情況呢?畢竟離得遠,也不會有人不計成本將廣東蔗運到中原來販賣,這時代得多少成本哪?
所以讓廣州官員選了最好的甘蔗帶到中書品嘗,無他,后世是吳中蔗甜還是兩廣蔗甜?至少產量上兩廣蔗要大得多。帶來了,看也看到,不象后來的兩廣蔗那么高大,但比中原蔗肯定要高大得多,至于甜度,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差。鄭朗這才下了一個客觀的評價,兩廣未必種不出好蔗,主要當地人種植技術相對要落后一點,制糖技術也落后,這才形成兩廣蔗最差的印象。
這個評價給治理南方提供了無限的操作空間。
朝廷想要大力經營南方,也有一個值與不值的問題,想得到其糧食不大可能的,太遙遠了,運費高昂。但可以換其他的方式,例如其布帛,其金銀,或者其他貴重物資替代稅收。有了財富,兩廣才能與中原緊密聯系在一起。
既然鄭朗提出嶺南的事,會頭痛,但相信鄭朗同樣會有辦法解決,于是嶺南那一塊龐籍索性不問。結果想對了,過程不大對。鄭朗也沒有那么長遠,恰恰相反,儂智高謀反鄭朗卻早就知道。
因此。龐籍將視線轉移到四川,儂智高暴亂,讓朝廷人心惶惶不可終日。王小波與李順那次起義同樣鬧得很大,怕四川再出事。接著龐籍與契丹四個使者搭成協議,以近五十萬緡錢的物資交換契丹十萬頭牲畜,這是先前的付款,若是牲畜質量優,不用那些劣質產品冒充,宋朝還根據不等的情況再加十萬到三十萬緡物資。然而沒有答應契丹人另一個請求,擴大榷場。這也是讓后人多不知道的地方,榷場規模擴大,交易擴大,實際對宋朝不利,貨幣多向契丹流通。
這個結果,契丹使者不算太滿意,也不算太不滿。勉強答應。勢與勢不同,如今兩國家情況恰恰顛倒過來,只盼著自己國家早日將北阻卜擊敗,再擊敗西夏,才能擁有說話的主動權。
暫時沒有走。要留下來觀看宋朝的元宵節,這是每一個契丹賀宋元旦節使者最喜歡的。回到契丹,再也看不到如此的繁華景象。
接著又接到一個好消息,鄭朗眼看接近嶺南,朝廷改詔授為廣南經略安撫招討使,又授其為楚國公,這不知道是第幾次朝廷授鄭朗國公之爵,然而鄭朗數次皆回絕。本來準備授其為越國公,但趙抃言不妥,越非乃吳越,春秋時自嶺南到交趾皆稱南越,或者古越,本來鄭朗身兼要職,總掌兩廣軍政財大權,已是有違祖例,若得此職,終是不妥。下面的話不說,那意思萬一有變,鄭朗有此爵稱,再擁有手中的權利,裂土稱王都有了名義。于是改授為楚國公。
實際無論楚或者越,都是一回事,想要鄭朗好好地替朝廷經營南方,況且鄭朗也未必授之。龐籍還刻意寫了一封私信給鄭朗,君向來贊夫子論子貢不受金,子路受牛一案,為何臨到自己卻不知!
孔子說子貢拒金是錯的,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子貢的精神,一旦開例,以后再也沒有魯人贖魯人奴隸回國了。所以在做好事時適當的收取一些回報是對的。話外之音,你不受國公爵,可俺們與文彥博等人沒有你功勞大,皆受了國公爵,讓我們如何下臺。
沒有想到此次鄭朗居然受之。
原因鄭朗寫了一封簡單的奏折做了稟報。
我年齡授國公之爵不妥,然南方一行,以撫為主,剿為輔。故受國公之名,以懾南方諸部酋首。
到了全州后,鄭朗發現了一件事。
前來拜會他的諸族酋首漸漸多了起來,這是以前南方諸官員很少有過的事。于是想到丁謂,為什么南方諸酋與他關系密切,無他,丁謂一度做過宋朝的權相。這些酋首認為與丁謂打交道輩有面子。但丁謂當初是貶放,與鄭朗性質不同的。故聽聞鄭朗前來,拜會的各部酋首更多。到了全州后,蠻人多了起來,甚至有一些生蠻從五嶺里跑出來,前來拜會。
一度讓鄭肅與鄭黠很緊張,兩個女真人如同哼哈二將,伴隨鄭朗左右,寸步不離,省怕鄭朗出了意外。
然而鄭朗便看到一個機會。
能拉攏感化最好,何必非得動刀動槍,殺人終不是解決辦法,最終目標是讓他們心悅誠服接受朝廷統管,以使百姓過上好日子,而不是象現在這樣刀耕火種。
若是一個集賢院大學士正奉大夫吏部侍郎同平章事推忠同德佐理功臣(功臣封號,第一等有推忠、協謀、同德等十一種,從四字累加,每次加一號,第二等是推誠、保德、守正等十九種,范仲淹曾獲推誠保德功臣稱號,第三等有拱衛等十種,多賜給皇子皇親或者有大功的文武官)判桂州充兩廣經略安撫招討使柱國賜紫金魚袋,再加上一個國公爵號呢?
而且這一大長串名字,未必這些蠻首們能弄清楚,不如一個同平章事與楚國公來得更簡單一點。龐籍也說得有理,自己不能再擋這些大臣的路子了,在廟堂上自己不怕,但來到南方,也害怕這些大臣在后方抽梯子。索性受了下來。
趙禎知道后大喜過望,說道:“咦,居然受了。”
十分高興,這些年鄭朗替這個國家做了多少事,趙禎很清楚的,可怎么回報,只能報之信任,難不成割土讓其稱王。即便自己不顧敢這么做,也是害了鄭朗。
受了一個寵爵,趙禎多少感到有些心安。
直到此時,鄭朗才受了此爵,心安的不僅是趙禎,龐籍、文彥博等人皆感到心安。
但比起此事,君臣更多的還是關注著南方戰局。
時間并不長,好消息就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