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田瑜與周沆有點緊張,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睹到戰爭。
隨行的蠻人也很緊張,即便同為蠻人,也有區別的,熟蠻對這些野蠻剽悍的生蠻也害怕。
緊張的只有他們,其他人都不感到緊張。南下的兩萬名官兵不是宋朝戰斗力最強的,不及蕃兵,不及西兵,但有一個長處,他們皆先后去過南海,與當地土著人打過交道,一半人還有過小規模戰斗的經驗。比起生蠻,這些土著人更落后更野蠻,不少人同樣十分兇悍。在他們眼中,就當這些生蠻是南海島嶼上那些土著人。
鄭朗更不緊張,因為文明落后,注定種群很兇蠻,例如生女真,傳言夸大了,但在戰斗中戰斗力確實很強大,一人無所謂,一旦糾集起來,無疑是一支虎師。可透過這種假象的背后,這些生女真與未來的蒙古人同樣怕死,在打不過的時候也會逃跑,也會投降。與生女真相比,這些生蠻還差得太遠。
越怕他們,他們就會越兇,當不怕他們時,他們就會怕你。
聽著聲音越來越近,鄭朗從容地下令:“劉以沫,江求瑟,各率一百名兵士左右戒備,準備應戰。”
“喏,”兩個指使朗聲答道。
“曹背嵬,趙簍,打開車隊前隊中箱,拿出武器。”
“喏,”兩個都頭率領手下向車隊前面奔去。
“秦師戈,你率一百兵士兩面側應。周開,繼續指揮車隊向前出發。”
“喏,”兩個都虞候領命而出。
曹背嵬與趙簍率人將那些箱子打開,里面是盾牌,不是宋朝軍制大盾,而是南方蠻人常用的藤盾。軍用盾牌雖好,可朝廷進行了管制,拿出來會讓人懷疑。不過這些藤盾雖不及軍用盾牌。卻是鄭朗讓廣州軍械作院臨時秘密搶制出來的,質量遠勝于蠻人自制的藤盾。除了藤盾外,還有黑漆弓,這些黑漆弓與民用弓看起來區別不大,其實是從京城軍械監帶來的良弓。并且這些弓臨行前做了一些改良,考慮到南方特殊的地形,犧牲射程,但拉弓時用力更省。可以加快放箭的速度。
還有弩,對弩宋朝管制更嚴,雖威力大,同樣不敢拿出來。
要么就是侍衛手中已經持有的長矛與手刀,同樣是軍械監的產物。看似很普通,但都是現在宋朝第一流的武器。
帶的武器遠不止這么多。現在沒有到拿出來的時候。
足矣了。
看到宋軍開始戒備,林中蠻人也不再掩飾,發出一聲聲尖叫,意圖使這隊人馬產生畏懼。
讓他們失望,這隊人馬就象不知道他們從林中殺過來似的,繼續從容不迫的向前行駛。
實際鄭朗心中也有些驚訝,現在植被破壞并不嚴重,到了這里,因為人煙稀少。森林稠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不僅長著無數參差不齊的古樹,樹下面還有密集的灌木叢,灌木叢下面又長著一些棘刺,與一些寄生植被,到下面還有茂盛的小草,就象一幅立體地圖,自下到下將森林密封起來。可這個密封的森林卻對這些蠻人絲毫產生不了影響。
心中說道,幸好自己沒有大意。提前選擇一處決戰的地點。否則真的會在這個陰溝里將船弄翻了。
曹背嵬與趙簍帶著屬下在發放武器。
老劉在傾耳聆聽,最后說道:“右邊的人多些。”
鄭朗又下了一條命令:“秦師戈。將你的屬下分成兩部,左邊四十人,右邊六十人,盾牌掩護。”
“喏。”一百人一分兩半,劉以沫與江求瑟開始吩咐屬下拿起弓箭,準備隨時應戰。有的人狂喊道:“來吧,這些猴子。”
這些生蠻可不是猴子,盡管相比于中原人,體型稍小,然而他們絕對不是南海諸島上那些土著人。形式差不多,可區別也不小,南海土著人也會用箭,一樣的,多用竹箭,還有長矛,盡管有的土著人會在箭尖上抹上一些毒藥,可相對而言,武器十分落后。五嶺的生蠻沒有中原人高大,可比那些土著人高大,力氣也大得多。雖與中原文明幾乎隔絕,多少受到一些影響,武器比那些土著人要先進得多。并且南海上諸島作戰,是公開以軍隊身份作戰,鄭朗也比較鄭重,兵士是樞密院抽調的,可隨行盔甲武器精良。公開使用盾弩與制式武器,同時身穿盔甲,也能起到保護作用。在這里卻不敢拿制式武器,也不敢穿著盔甲,不然就暴露身份了。相對而言,這一戰危險度也提高了許多。
當然也有長處,在南海島嶼上作戰,是遠離故土,前往一塊完全陌生的地域,心中總沒有在這里踏實。鄭朗身為宰相,從容指揮,也給了這些人信心。
作戰方式也比較熟悉,不是大規模兵團作戰,與南海諸島上一樣,屬于小規模的作戰,這些兵士也比較適應。
剛剛準備完畢,蠻人便已經撲到山道樹林兩側。
看到這一行人準備充分了,也許還有幾個有心人混在里面,但想不到其他。
循虔道剛出事不久,既然敢來,又帶著一些貴重貨物,多帶一些侍衛在情理之中。
開始有竹箭與短矛射了出來,里面還挾雜著一些鐵制的箭頭,不會是蠻人自己制造的,是別人送給他們的,還是他們搶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其他隊伍,早嚇得倉惶而逃。
然而這次蠻人十分悲催,這幾百人可是正宗的禁軍兵士。要么所帶來的兩百多名蠻人代表,他們是在推著小車子,與戰斗無關。看到竹箭與短矛射出來,一些兵士伸出藤牌,擋在前面,后面的兵士取得出箭矢,放在弓弦上,瞄準在林中上下竄動的人影,等候著鄭朗的命令。
陸續的有幾個兵士中箭受傷,還有一名士兵被短矛刺中胸膛,慘烈的一聲尖叫后便沒聲息了。大約已經犧牲。鄭朗仍然沒有下命令,只是派人搶救傷者。
因為在制造硫酸,這幾年蒸餾技術提高,蒸餾成本下降。鄭朗擔任首相第二年,命官吏每年撥出一些款項,制造一批高度的蒸餾酒,酒精濃度很高,究竟有多少度不得而知。只知道辛辣得不敢進嘴。這些高度酒已經在戰場上發揮了作用,以前因為沒有消毒的藥材,一旦受傷,許多兵士傷口感染,導致失去生命。高度酒不是萬能的,也不是純酒精。但在消毒方面,產生良好的作用,至少兩廣諸多戰役上,減少了大量兵士的死亡。
直到這時候,車隊速度才慢下來。畢竟聽著傷兵的慘叫聲,有的蠻人代表害怕了,不敢推車子,而是停下來觀望。
鄭朗喝道:“繼續前進。”
未起多大作用。
鄭朗沒有再下命令,手下的兵士不用擔心。擔心是這些畏懼的蠻人代表,強行前進會導致一些不好的事,例如將車子推翻,暴露了自己底細,或者擾亂陣型,于是靜靜地看著山道兩邊。
漸漸兩邊吆喝聲多了,天氣也不錯,正好是一個艷陽天,能清晰地看到許多蠻人在樹林中跳動吶喊。
鄭朗手往下一壓。這才命令道:“射。”
一支支箭羽飛了出去。沒有西北數場戰役那么壯觀,那時候一撥箭雨射出去往往能有幾千支。幾萬支,在天空中就象是密集的飛蝗,現在除了一百名兵士持盾保護在道路外圍,派上用場的只有兩百名兵士,還有幾十兵士持著手刀防止蠻人接近隊伍,真正的弓兵只有一百幾十名。
可是生蠻同樣缺少與正規軍隊作戰的經驗。
僅是一撥,就有幾十名蠻人在林中倒了下去。
鄭朗喝道:“再射。”
又是一場箭雨飛射出去,再次帶走幾十名臨近生蠻的生命。
鄭朗又喝道:“自由射擊。”
兩撥箭雨射后,有的生蠻恐懼之下,向林子深處退去,道路兩邊的生蠻變得稀少了,所以讓兵士自由射擊。
連續的射擊之后,近百名生蠻倒了下去,余下的生蠻一看這些人如此生猛,一哄而散,退走了。鄭朗又喝道:“繼續前進。”
還是有些犧牲的,三名兵士中了箭,兩名兵士中了短矛,停止呼吸,七名兵士受傷。
但是戰爭,是無奈的事。
車隊再次出發,僅是一會兒,生蠻再次聚集,不過也讓宋軍嚇怕了,不敢靠近,只是在樹林里吆喝。
“不要理睬他們,前進。”鄭朗喝道。然后低聲向老劉問道:“還有多遠?”
老劉回想了一下答道:“再轉過兩個山頭就是了。”
“加快速度,”鄭朗喝道。
別看只有兩個山頭,順著山腳繞過去,最少三里多地,本來山道就不好,再加上生蠻騷擾,沒有一個小時到達不了。下完命令后,又沖秦師戈使了一個眼色。
秦師戈會意,暗暗做了一個手勢。
這是向某些兵士在下一個命令,其他人不會明白。
看到這支隊伍有些零亂,生蠻膽子又大起來,有些剽悍的蠻人借著樹木的掩護,掩近山道,陸續地放箭。幾個聰明的人看到竹箭作用不大,居然將從外界得到的弓箭搬來,躲在大樹的后面放冷箭,或者擲短矛。
三里多的山地,再次倒下數名戰士,十幾名士兵受傷。幾輛車子因為兵士慌亂,被山石絆倒了,鹽與絲綢、香料灑了一地。
磕磕碰碰的,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到達目標地。
這是一塊難得的平地。嚴格來說這一帶山區不能說是五嶺,它們屬于大武夷山的南端,但現在對地域的劃分十分模糊,正好這些大山形成一個山陵地段,將兩廣與內地隔絕起來,故中原人將南嶺諸山與武夷山的南端多統稱為五嶺。地形以起伏連綿的群山崇嶺為主,河谷與平原區很少。鄭朗所挑選的地方也不算太平坦,有坡地,有一條小溪,只能相對于周圍環境來說,比較平坦而已。
它還有一個特點,面積比較大,方圓好幾里地,小溪附近長著一些蘆葦。周圍多有一些淤泥區,不過下面就是巖石砂土層,淤泥不算很深,多數深不足兩尺。大部分讓生蠻種上水稻,也不知道將它變成真正的稻田,胡亂地將雜草燒去,再次將稻種撒下去,望天收。坡地上也讓蠻人燒光許多灌木與棘刺。種了一些綠豆黃豆。無論是稻或豆長勢皆不大好,種得不均勻,有的拼命擠在一起,有的沒撒到,僅稀疏的幾株孤零零地長在哪里。在道邊有幾塊平整的石頭,上面還有一些灰燼。那是過往私鹽販子宿營留下的印記。
大隊人馬到了這里,鄭朗才松了一口氣,喝道:“扎營。”
幾個武將開始指揮扎營,大隊人馬到來,驚起溪邊的鳥雀一個個騰飛起來。鄭朗在看望十幾個傷兵。幾個蠻人代表走過來詢問道:“鄭相公,我們怎么辦?”
說好的剿匪,現在匪沒有剿成,反而被困在這里了。好象與這個宰相說得不符啊,難道外界傳言是假的。這個宰相僅是一個喜歡說大話的人物?
“等。”
幾個蠻人代表眼睛一亮。
就是嘛,這點人怎么能剿滅那些生蠻呢,一定是這個宰相在外面布置了伏兵。
但還有一個人很精明,即便外面有伏兵,時間也不對啊,按照這個宰相所說的,只剩下三天多時間了,這么短的時間能做什么?又不大好問,只好狐疑地離去。
他們走后。田瑜才問道:“鄭相公。你怎么知道他們會在這一帶伏擊我們?”
地點很關健的,鄭朗選擇這個地點頗佳。因為開闊,沒有樹林掩護,那些生蠻不敢逼近,只好在遠處吆喝。不過問題不是地點不好,而是伏擊的地點。若過于在南方,這一行犧牲會很慘重的。若伏擊得晚,過了這里,再找這樣開闊的地形便沒有了。
鄭朗站起來背著手說:“循虔鹽道很重要,若想兩廣變得更好,不僅從海路上溝通,不僅是擴大靈渠,這幾條道路也必須重修擴修,所以我未來之前,便讓斥候打探了這幾個道路的地形。若再往南,是生蠻區的邊緣地帶,我們人手又多,他們不敢伏擊。我們車輛質量好,損壞率不高,走得又快,他們伏擊得晚,容易讓我們逃脫出去。”
“他們……”
“資忠,正是你心中所想,我們敢進來,讓他們產生一個想法,上次鬧的事情不夠大,震懾力不高,所以這次想來一個更大的,盡量將我們所有人性命留在這里。”
“他們,他們……”
“資忠,也不用動怒,與朝廷政策有關,朝廷對此一直采用買安的政策,因此這些人膽子越來越大。”鄭朗拍了拍田瑜肩膀說道。然后看著兩個指使指揮。
此時樹林里涌來許多生蠻人,不僅有生蠻人戰士,還有附近一個生蠻部落,這片空地上的莊稼就是他們種的。然而聽到近百名生蠻勇士被射殺,也不敢靠近。
劉以沫與江求瑟同樣不敢讓兵士進入樹林砍伐木材,于是就著一些矮小的灌木叢砍來一些短樹樁子,又將一片黃豆鏟去,柵欄是做不起來了,不過人多,砍來大批的灌木樁子,做了一個大半人高很厚實的籬笆墻。然后又用鐵鍬挖起泥土,在里面砌了一個半人高寬半尺的簡易土墻,算是防御工事了。這一來,生蠻更不敢接近。但經過再三砍伐,坡地上一些礙眼的灌木幾乎全部被砍完了,沒有辦法,原來的灌木多讓生蠻給燒掉的,剩得少,想結一個籬笆墻,必須如此。其實這一條更重要,但不到起作用的時候,沒有幾個人能想明白……七弄半弄的,等這道簡易的工事修好,天色也接近黃昏。
鄭朗又吐了一口氣,還好,時間等于搶了過來,說道:“生火做飯。”
炊煙裊裊升了起來,一直升到天空,化在白云里,田瑜與周沆盯著天上的煙霧呆呆地出神,到目前為止,一切如鄭朗計劃所料。關健是明天,明天會不會將這個戲法變出來?
他們又想到了狄青三鼓奪昆侖,忽然產生一種感覺,對軍事,他們真的不懂。
大片燦爛的晚霞奔上了天空中間,山林間披上一層瑰麗的光影,鳥兒在歸巢,發出嘹亮的鳴叫。大半天,田瑜用自嘲地語氣說道:“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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