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急,慢慢說。”鄭朗道:“交趾從哪里發起進攻的?烽火燃燒了幾次?”
“欽州,廉州,三次。”
“三次……”
“正是。”
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達,只有用烽火,但烽火僅能起一個警示作用,于是再度用次數表達敵人入襲的規模,這個沒有必要對百姓說了,各州各縣官員心中有數即可。
但鄭朗在沉思。
交趾從水路先向欽廉二州發起進攻是可以理解的,宋朝除想征南唐時訓練了水軍,實際一統中原后,水軍多荒廢了,要么就是一些廂軍平時練一練,防止水上盜匪,但如今幾乎連水上盜匪都防范不了。
交趾不同,面朝大海,內陸也有許多河流,船只技術不如宋朝,可許多兵士精通水性,也會馭船,故可以從容建立一支水軍。
這是兩方的基礎。
先從欽廉二州發起進攻,將兩廣有限主力吸引住,那么陸地上的軍隊就可以暢通無阻,向邕州發起進攻。若是不敵,又可以撤到船上,宋軍望洋興嘆。若自己分兵,那么可以從容兩面擊破,然后兩軍北上會合,至少廣南西路整個糜爛。甚至能讓他們實現北擴的野心。不要問交趾這種想法很可笑,實際史上無論交趾或者高麗,皆是一點一滴從中原王朝生生用韌性磨出來的天空,雖時常失敗,然而領土卻一直在擴大。如果自己不注意這支軍隊,而重心放在邕州。那么他們占領廉欽后,揮師西上,兩軍配合。南北夾擊,邕州再次糜爛。
作為交趾人,選擇這樣的戰術很正常。
但就不知道交趾出動了多少兵馬。
交趾國并不大。此時僅擁有中越以北,部分老撾的領土,舉國軍隊數量不會超過十萬人,但也不大好說,若是將各峒壯丁一起聚集起來,還能湊集幾萬人。
烽火燃放了三次乃是代表入侵危害程度最高。
究竟此次交趾會派多少軍隊前來?
特務營還沒將消息送來,未必準確,但上下不會浮動兩萬人。誤差是在召集的峒民人數。
想到這里,對手下的一名侍衛說道:“你去全州,通知張岊,讓他將手下兵士全部帶來,另外就近再率十營指揮禁軍,以最快速度前來廣南西路,一切照原計劃行事。”
說著給他印信。
原計劃中只打算讓張岊率六千兵士過來。不過去年情況比較好,雖修道路,在李肅之安撫下,再加上看到聽到兩廣的變化,馬上鄭朗就要來兩荊。也會給他們帶來這種變化,各個生蠻熟蠻們十分安靜,甚至主動配合朝廷筑路事宜。大家皆變成良民了,張岊也不能再動手。因此除了幾十名生病而死的兵士外,八千兵士幾乎沒有減員。
兩荊因為有梅山蠻與夔峽地區生蠻的威脅,也是宋朝駐兵較多地區之一,原前六十一營,經裁減后變成五十二營。一是在潭州,主要防范梅山蠻的,二是在江陵府、鼎州、澧州,主要防范夔峽蠻入侵的。自潭州開始,一共有二十三營,一萬零五百余兵士,若拋除少量吃空餉,勉強一萬人。當然,手中的兵力越多越好,但鄭朗不敢全部調出來,梅山蠻未平,本土必須留下一支軍隊。因此只征調十營兵士。
侍衛拿著印信,騎馬飛奔而去。
余靖驚訝地問:“原來行知,你早就料到了?”
“前年交趾派使想羞侮我的侍衛,我就料到了。”
“唉,兩廣兵力不足,最好以和為貴,否則一旦阻擋不住,幾十萬百姓生靈涂炭,不當招惑他們的,”余靖將前后想了一想,他不傻,感到交趾入侵,多半也因為鄭朗態度強硬所致。
“早晚必有一戰,若是我走了,張亢等名將以后也走了,兩廣更危矣。”鄭朗說道。若是不防范,二十年后繼續發生史上的一幕,那時廣南西路人口更加稠密,有可能增加防御力,有可能會多死亡數倍百姓。若是后者,到時候真的積尸百萬了。但在心中想到一件事,余靖治民可以,可是在軍事上太過軟弱。
兩廣不僅需要良吏,更需要一個能軟能硬的大臣。
不但交趾人,以后開發規模擴大,與生蠻的糾紛是謂必然,以余靖的態度,有可能導致以傷害漢戶為手段的安撫綏靖事件發生。若是象原來那樣,僅是在地圖上畫一畫,朝廷不大管嶺南也就罷了,可是大批漢戶前來,傷害了他們積極性,讓漢戶重新向北返回,大事同樣去矣。
若那樣,還不如為孫抃所彈劾的崔嶧呢。
此人雖越老越貪,最后好象在薛向所逼下,不得不致仕,逃避薛向窮追猛打。
但治盜卻很有一手。
曾在瞿塘峽置關如劍門,卡往了夔峽生蠻危害三峽航道。文州蕃卒多次剽攻邊戶,守臣怕生事,多以牛酒安撫,惟崔嶧募得勇壯,伺其發,突然捕擊之,后無復再有內寇之事。還有其他數起事例,皆以雷霆一擊之手段,迅速將邊冠與盜匪鎮壓下去,于是州郡民安。
看樣子自己想錯了,若自己走,必須將余靖調走。
后世有人拜日拜美,這時余靖卻屢次拜一個個小小的交趾,憑此一條,再有吏治之能,也不能留在兩廣。除非兩廣大局已定。
“來,議事,”鄭朗將諸位官員帶到自己帳蓬。
讓大家坐下,又對兩名侍衛說道:“你們持我的印信,前去廉州與安遠城,對周沆與朱壽隆傳達我的命令,讓他們無論如何,必須堅守兩城二十天之內不得失守。”
“喏。”
侍衛離開后,鄭朗在幾人臉上掃過。對余靖說道:“余靖你留在桂州,繼續主持廣南西路事宜,春耕生產到來。不能有貽誤,還有這個相思埭。同時聽我的指揮,調運糧草與后勤。”
余靖點點頭。
戰爭他本來就不懂。上了前線也不會管什么用。
鄭朗又看著其他人,說道:“程師孟,你去郁林州,燕度,你去貴州,蔡挺,你去賓州,宋咸。你去橫州,我也會去邕州。你們各自到達各自州城后,注意前方動靜,若交趾敵軍向后方蔓延,必須在第一時間將所有百姓撤到各大寨砦以及各城中,然后堅守城池,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余靖,你去了桂州后,再讓高惟和配合你的工作,防止一些蠻部借機生事。若有變化,第一時間向我通知。”
幾人同時點頭。
怎么辦呢。鄭朗自己都去了前線,他們僅頂居二線,若再拒絕,逃不了畏敵之罪名了。
鄭朗又打開箱子,里面是一份份類似傳單的公函,將它們捧出來,對余靖說道:“派官吏到各大村寨宣讀,然后向橫州會合,交由張岊安排。”
余靖迅速掃了一眼,說道:“不大妥當吧,會使百姓犧牲慘重,不如讓朝廷急派援兵過來。”
“不行,朝廷派出的禁軍雖戰斗力強大,然而南方春已深,天漸熱,即便有藥劑,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能治好瘧疾,再加上濕悶炎熱的氣候,必會增加許多不必要的傷亡。死亡率不比百姓組織的軍隊少。而且遠水解不了近火,若等朝廷將軍隊派來,即便從西北調來騎兵,最少也得兩個月以后了,若那時還打不退敵兵,廣南西路已經糜爛。并且未來南方又不能駐扎多少軍隊,動用禁軍,來南方不適應,本土軍隊增加,又有安史之亂跡象。增加駐軍,也會增加百姓的負擔。必須讓交趾人意識到,即便朝廷不動用幾十萬中央禁軍,也能將他們打敗。那么他們以后就會乖巧了。”
“但……”
“安道兄,對軍事你不懂,按我的話去做吧。”鄭朗略略有些不悅。都到了什么時候,居然還在磨蹭。難怪在平滅儂智高時,做了那么多傻事。
幾個官員前去南方,各個官員衙役開始在各大村寨宣讀一份奇怪的文書。
全部是用口語書寫的,不能用之乎者也,百姓多半也聽不懂那玩意。
各位父老鄉,我乃鄭朗,在此向你們宣讀一項動員令。
廣南西路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物產豐美。世人皆曰乃是瘴癘之地,然瘧已有藥劑可醫,蚊有香可驅,不足為害。今天,在你們辛勤雙手下,沼澤變成良田,荒山變成茶園,丘陵開始種植果樹,大河成為灌溉之所。
一個大好的明天即將到來。
再過幾月,豐收在望,未來數年后,有糧可食,有帛可穿,有果樹,有茶樹,有甘蔗,有牲畜,有家禽,有魚可養可捕,但有人不想你們過上這份美好的生活,有人想要將它催毀。
它就是交趾。
朝廷不欲邊境生事,禍患邊民,然交趾數次入侵,來我境燒殺擄掠。先后蠶食我七源、廣源、門、思瑯領土,妄封西平州決旱、大發、文湘三峒(西平州位于憑祥西,位跨后世中越兩國,南側還有祿州,嚴格說交趾這次封洞已經圖謀不詭與越了國與國之間的規矩)。
儂智高謀亂之時,武珥率兩萬軍隊扎于朋江右岸,欲圖朝廷軍隊與儂智高兩敗俱傷之時,坐收漁人之利。隨后朝廷迅速擊敗儂智高,交趾又派使前去循州對我挑釁。
今看到兩廣就要欣欣向榮,居然抽調數萬大軍北上,意圖破壞你們的美好未來,搶掠你們的妻兒,殺害你們的家人,擄奪你們的財富!
我向你們發出動員令,凡家中有兩子,年滿二十以上者,請你們來參加軍隊,對敵人自衛反擊。為了彌補你們的損失,一旦錄用,朝廷向你們發放武器盔甲,每人獎勵布帛兩匹,錢幣五緡,糧食五石。殺敵人一者此獎勵翻五倍,殺兩名敵人者,獎勵翻十倍,以此類推(指必須進行擇別,遷移過來的漢戶,有的在山區長大,多少會一些狩獵之術,多半可以納用,但在平原地區成長的,江南又久安,未必會弓馬技巧,那就如余靖所說的,不是上陣殺敵,而是送死去的)。
自此令起,我前去邕州,周沆與朱壽隆已在欽廉二州,程師孟前去郁林州,燕度去貴州,蔡挺去賓州,宋咸去橫州。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與你們攜手奮戰在第一線,只許進,不許后退半步。
諸位父老鄉親們,拿起你們手中的大刀,舉起你們手中的弓箭,前去擊退這些可惡的侵略者,共同保衛你們的家園,你們的親人安危。讓小小的交趾,看到我們宋人的英勇,朝廷的強大。
朝廷的后方軍隊也會不日到來,與你們一道奮戰(倒也不假,張岊會帶一萬余兵力迅速趕到)。
讓我們的雙手不但能創造出美好的家園,同樣也能粉碎一切侵略者。
去吧,讓我們共同為大宋而戰,為仁慈的陛下而戰,為家園而戰,為自古以來泱泱大國的尊嚴而戰,為親人而戰,為幸福的未來而戰!
是否為宋朝為趙禎與尊嚴而戰,未必可知,但家園與親人對普通百姓來說,卻是很重要的。豐厚的獎勵更重要,但不能說獎勵,而是說彌補損失,激發他們的士氣。
余靖說老百姓沒有戰斗力,是看到雜牌軍對儂智高軍隊的表現。
但也要看,看是何人率領,讓余靖陳曙率領,與狄青張亢張岊率領又會截然不同。例高繼宣用的邊戶為兵,大敗西夏軍隊,這也是百姓。當然廣南西路百姓遠不及府州百姓兇悍。不過里面有許多來自山區的百姓,以及當地蠻戶,剽悍風氣也不可小視。并不是強行征兵,而是讓他們自發參加,敢來的,不會太弱。而且蠻漢呆在一起,若編制得當,一道上過戰場,利于他們融合相互間的關系,形成一家人。
開始百姓參加的人并不多,但張岊率領著宋軍一批批南下,終于有許多熱血青年走出家門,來到各自縣衙報名。
報了名也未必同意讓他們參軍,沒有一定武藝,又不會弓箭,身體瘦弱的,皆不收。家中獨子者,也不收。年不滿二十者,或者超過四十者,同樣不收。
但對另一類人松了松,凡是關押在各州各縣的牢犯,以及牢城里的犯人,非是死刑犯者,參加臨時軍隊,表現勇敢者,戰后赦免其罪,殺敵與普通百姓一樣的獎賞。
做法十分仁慈周密,盡管交趾敵人已經來境。
還有鄭朗這兩年多時間所做的努力,百姓眼光想得不會有多長遠,但鄭朗種種,還是看在眼中的,一年大半辰光,一直在路上,問寒問暖,從不擺當朝首相重臣的架子。為了治理兩廣,這個宰相可是吃了許多苦的。
又有數次大捷所帶來的信心。
一批批青年子弟終于大規模涌向各自的縣衙,經過擇選,又會合成一股股人流,或從陸地而下,或坐船而下,再度涌向橫州。然后再分成數批,向廉州、欽州、邕州前進。
這些百姓,最終將構成一道人肉長城,死死地將交趾軍隊攔住不得前進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