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尊來到宋朝,聽到許多,看到許多,特別是京城的繁華,讓他意識到以前交趾的確是井底之蛙。!先是震驚,然后敏銳地發現了一個真相,宋朝是大,大得都出忽他的想像。
但宋朝大是大,可不是一頭大虎,而是一只笨拙的大象,非是大型食肉動物,卻是一頭大型食草動物。這讓他看到亮光。
先是討要一部分賞賜。
宋朝皇帝答應了,有了這部分賞賜,交趾馬上就能將眼下的難關度過去。然后討要戰俘與擄走的百姓,許多兵士實際未死,而是俘虜了。如果成功,再討要另一樣東西,失去的領土!
趙禎臉色陰沉,鄭朗也沒有想到李日尊膽子這么大,但他說過一些安排,那就是戰爭的三部曲。
戰前說得含含糊糊,知道具體的僅是周沆、張亢等少數幾名文武大臣,這些人是不會說的。可大多數大臣包括趙禎,皆知道中間有鬼,非是一場真正的自衛反擊。趙禎未追問,不能追,一追鄭朗以后會很麻煩。大臣們質疑,可沒有明顯的證據,難得的大捷,只好不能作聲。
至于戰中說得很詳細。
然后就是戰后,鄭朗戰爭三部曲,廣為傳揚。很理性的戰爭態度,不亢不卑,不好戰也不軟弱,在民間頗有市場。因此這個戰后,趙禎看了后十分重視,銘記于心。
這一戰的戰后很多,交趾殘忍,使許多蠻部最終倒向宋朝,例如儂宗旦,憑祥洞各部,不比較認為宋朝那種優柔態度相待是理所當然,一比較才知道宋朝有多仁義。那么未來幾年后,若是周程蘇緘三人治理得當,三關以北就能真正掌控起來。南方的繼續羈糜。要的是地理位置,想治理現在不行,最少三十年過后,整個兩廣變得強大而富裕。才能治理到三關以南。足夠了,第一線羈縻,可攻可守,交趾若再不詭,使第一線糜爛,但會贏來時間,軍隊源源不斷到達三關一寨。那么后方變得很安全。攻更方便,最南端僅離升龍城一百來里路。若物資準備充分,就是步兵也可以在不到三天時間抵達富良江北岸。
實際只要諒山等羈縻州在宋朝掌控之中,交趾想有敵意都沒有這個膽量。
只有一個辦法,挑起諸州內亂,不過此次忠于交趾的部族,兵士多斃或俘,這些部族力量大損。暫時十幾年內形成不了危害,過了十幾年,兩廣一定會更強大。即便有內亂。對兩廣危害不大。
其次是百姓的勇氣,這一戰百姓在中間扮演了重要角色,經過這一戰洗煉之后,若再有戰事到來,百姓不會畏懼了,這個不但對付交趾的,也防止生蠻的入侵,特別是自杞諸部。
第三便是漢蠻聯手,人生三大鐵,嫖友。獄友,戰友。若讓鄭朗想,戰友最鐵,同過生死,什么事還有生命更珍貴?這次聯手御敵,會加強漢蠻之間的聯系。比自己使用一百種法門效果都會更好。
第四便是去除交趾的危害,瘴癘的危害漸漸下降,蠻人漸漸歸化,百姓對兩廣還有什么可畏懼的,至少長江以南的百姓不會再將嶺南當成地獄。兩廣人口差得太多,一是漢化,二便是大量漢戶的遷移。同治回回屠殺漢人,鄭朗可是記憶猶新,造成這一原因,有生活習慣因素,有伊斯蘭教的激進因素,朝廷的麻木,那次動亂導致兩千萬漢人被殺,當然,回回后來繼續成為民族英雄,至于慘死的兩千萬漢人,殺得好,殺得妙。但當真漢人是芻狗?所以必須還得遷移漢戶過去,讓漢戶在未來有自保的本錢。有了自保,再加上種種融合政策,悲劇便不會再發生。
第五便是縱橫捭闔,別看交趾如今幾乎瓦解,可不能小視,一百年前交趾力量同樣很小,眨眼就壯大起來。要聯合交趾西部諸蠻,以及暗中對援占城、真臘等國。讓交趾不能再壯大。
第六便是這次擄掠人口的問題,不是慘忍,也不是考慮到為了籌款,而是考慮到交趾。必須擄走一批百姓,至于參戰的兵士就不用說了,能釋放的,已經逐一釋放回去,不能釋放的就不當釋放。放回那些充滿敵意的蠻部,那些蠻部以后繼續與朝廷作對,剿代價太大,不剿地區動蕩。放回交趾,交趾力量依然存在,就是這一戰打痛了,南吞占城,西占真臘,以后復又成為一個更強大的國家,南疆有危矣。
鄭朗想不到李日尊的膽大,但知道歷史,本來交趾兵敗,將數州交給宋朝,可在交趾的軟磨下,朝廷最終又將數州返回給交趾。不過也難怪,連西北許多好不容易占領的關城都重新交給西夏了,況且南方不毛之地。
零零碎碎地,將其一些安排意義說了,防止一些大臣犯糊涂。
李日尊不知道,看到趙禎沒回答,悄悄抬起頭,又哽咽地說道:“臣一路北上,聽聞百姓談論,說陛下乃是千古仁慈之君,我交趾已經獻土投降,交趾百姓也是陛下的百姓。當年澶淵之盟,契丹與大宋交好,也將擄走的百姓釋還給了大宋。況且我的交趾,難道陛下眼看著交趾十萬人家妻離子散?”
其實擄掠對方的百姓,削弱對方的實力,古代也有過。漢唐多掠胡人于關北河套安置,不過效果不好,反而留下五胡亂華與安史之亂的禍根,因此宋朝做了,僅是漢戶,征討后漢未成功后,擄得大批百姓回來,趙匡義伐幽云十六州,又擄得大批漢戶返回。
鄭朗擄回來的百姓是謂蠻人,蕃人、胡人、羌人、蠻人都是一個性質,做法更徹底,打散了讓他們做部曲。也不是沒有前例,李世民將胡人安排在關北與河套,魏征等人反對,認為必須將胡人打散,放于江淮,以免五胡亂華悲劇姓,不過李世民一半是漢人血脈,一半是胡人血脈,對胡人不排斥。又想用胡人節制李靖大將,不聽。
但那是安置,非是讓胡人做部曲。
一些大臣心中還是很反對的,不過問題有些麻煩。一旦釋放回去,收留部曲的乃是各個商賈大戶,用這些部曲大肆開辦茶園、果園、作坊、蔗園,或者開礦等其他,自己贊成了,也未必能要回來。
趙禎終是很軟的一個人,明知李日尊在狡辨。不知怎么回答。
狄青一看著急了,鄭朗的奏折正是遞向西府的,他也看過,看過后才獻給皇上。
于是說道:“皇太子,既然你們交趾百姓已經是我大宋子民,你不想看他們妻離子散,可否將他們家屬一起遷移到兩廣,本官保證會讓他們過上一個幸福。合家團圓的生活。”
只一句,就讓李日尊語塞。
狄青又說道:“皇太子,我朝以前一直對你們李朝以禮相待。你們李朝卻多次侵犯我朝。儂智高叛亂時,余靖向你們交趾請兵,給錢兩萬緡,然后你們交趾卻圖謀不詭。”
“非是啊,狄相公,當時我朝大軍已抵達朋江,準備順水而下,與大宋軍隊南北夾擊儂智高,可是你不同意,這才駐兵的。”
“休要抵賴了。你們與儂氏秘密來往的情報,我朝已經一一得知,這個不說,本來我朝打算滅掉你們交趾,將交趾真正納入我朝領土,可是陛下仁慈。給了你們李家一絲生機,然而你依然不滿足,得寸進尺,野心不悔,若如此,陛下,請聽臣一言,讓留守的兵士將李家皇室一起抓到京城來,再扶持一個親近我朝的人主持交趾事宜,以免后禍。”
狄青刻意將皇太子、皇室咬得極重。
何必羅嗦!
狄青又說道:“并且漢唐也有故事,對于這些敵番,抓獲來,多放于京城以閑官相待,臣以為可以依漢唐故事行事。”
李日尊灰溜溜返回去時,鄭朗在桂陽將李日尊截住。
他回去速度快,李德政去世,必須趕回去繼承王位,以免有變。可鄭朗截住了他,無奈也。
鄭朗十分高調地做一次接待,中間就說了一句話:“李日尊,人心要知足啊。本來你央請陛下,賜給大量錢糧帛,給了你繼位的本錢,又給了你們交趾生機,若那時知足,以后態度誠墾,雖每年要獻幾萬匹絹,陛下還會虧待?若有野心也無妨,學習句踐,做幾年乖孫子,加上我朝廟堂之上許多文臣對軍事不懂,你又可以先行討要兵士,再行討要諸羈縻州,十年功夫,交趾又會壯大。你們交趾君臣知恥而后勇,又來再度危害我朝嶺南地區。”
肯定不是好話。
可是李日尊對鄭朗十分害怕。
悶哼一聲,不語,不高興地離開了。
鄭朗只是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臉上微笑。
因為這一次接待高調,有諸多官員陪伴,不久便會傳回京城。
仁慈沒有錯,自己反復篡改著內圣外王不提了,但千萬不能與毒蛇講仁慈,那不是仁慈,是自取滅亡。當時朝堂雖大臣們未發言反對狄青,也未發言支持狄青。
幸好自己在奏折上寫得很清楚,不然大事去矣。
這證明朝堂里的文臣對外交真的很愚笨,包括富弼在內,態度同樣很保守。難怪后來司馬光退還西夏諸城,十分有市場。
此時鄭朗又開始新一輪巡視。
戰爭對于他來說,不是主題,有戰爭,乃是為和平而戰,治理國家才下真正的旋律。
兩荊路,荊湖北路情況更好,下有江陵,安,鄂,復,鼎,澧,峽,岳,歸,辰等州軍,除了西部夔峽地區與梅山蠻交界的地區,東部十分發達,有許多大州大府,荊湖南路就很差了,下有潭,衡,道,永,邵,郴,全等州軍,僅有三十幾萬戶,戶部在冊人口不到八十萬人,實際有可能僅有兩百萬人。
但與嶺南相比,鄰近各路情況好,氣溫相對也低些,冬天若寒冷,還能看到大雪翻飛。有一些地區也有所謂的瘴癘,可遠不及兩廣之甚。至今在鄭朗留下的兩廣規劃圖上,還有一些灰色區域,甄別不清,只能繼續禁止百姓進入。
若能開發出來,梅山蠻解決掉,鄰近的江南西路與荊湖北路東面皆是人口密集的地方。因為天氣不及嶺南酷熱,甚至還可以動援江南東路與淮南西路的百姓向荊湖南路遷移。
開發出來,朝廷也會受益,不僅是從經濟上受益,就是糧食也可以自湘水而下,通過長江運向大運河,再運向京城。
漢戶比例高,調控得當,再加上遷民,民族問題不嚴重。
但手中的權利小了,想解決梅山蠻,必須辰州、澧州、鼎州等州軍配合,可這里皆屬于荊湖北路,更不提夔峽地區。
鄭朗也沒爭辨,一是怕大臣羅嗦,二是這幾年花了一億多緡下去,朝廷財政始終繃得象一根拉緊的弓弦,要緩一緩,因此目標只剩下梅山蠻。
與張亢、張岊諸將商議,此次對手非是交趾,不用那么緊張,于是廣采博長。
最終想出一個辦法,張岊想的。
隨后制訂了一系列的計劃。
鄭朗繼續關注著兩件親事,第一門親事乃是自己長女。
京城身價最高的淑女不是趙念奴,真正的士大夫可不喜歡迎取公主過來的,干嘛呢?想斷掉兒子的前程?
因此鄭蘋遠比趙念奴身價更高,不僅鄭朗的權位,鄭家的經濟收入,還有鄭朗無子!
求親的人也沒有踏破門坎。
想求得鄭家女,得將自己身價沽量沽量。能與鄭家匹配的人家不多。
可是崔嫻與娘娘們一直不舍。
鄭家下一代太單薄了,兩個養子不算,只有兩個女兒。舍不得,一直拖著,可女兒越長越大,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最少先將親事訂下來。然后等鄭朗返京之時,再操辦婚禮。
原本崔嫻準備南下團聚的,現在不用顧忌了。可為了女兒的親事,留在京城。
上門求親的有好幾十家,崔嫻不知如何決擇,寫信問鄭朗。
鄭朗也不舍,況且女兒用得著這么急嗎?這悲催的時代逼得他無奈,不能女兒留到二十多歲還不嫁人,這也不成的。因此寫信回去,提了幾個條件,不要考慮對方的門第,沒有門第不要緊,自己蔭補兩個女婿還行的。主要是對方的人與家人。
人千萬不能風流,象蘇東坡小宋那樣,女兒很苦逼了。不能象蘇東坡,但可以象蘇澈,象岳父崔有節。
平時花銷不奢侈,也不能象范仲淹那樣太樸素,女兒同樣會吃苦的。
學問不一定要太好,但得有一點學問,士農工商,無奈也,不怕考不是進士,可以蔭補謀官,可一字不識,也做不好官員。性格無所謂,可心地要好。
其次是家人,家人一定要純善。有一個例子,李用和一死,他夫人仍不知天高地厚,公主又咋的,咱還是你父親的舅媽,照虐,惹出天大的麻煩了。
似乎條件不高,實際條件很高,崔嫻于是派家中下人反復考察。
這一考察,不到明年崔嫻也來不了潭州。
其次趙念奴的親事。
馬上就要到了。
鄭朗很悲催地發現想阻止這門親事,比派船隊前去美洲大陸更困難。
首先就是李用和,作為尊貴的外戚,李用和待人和善,平時為人低調,贏得士大夫一致好評。死了,可他的名聲仍在,趙禎隆重地封公主禮,有大臣彈劾。可是賜十五萬緡錢給李家建宅,大臣沒有一個吭聲的。
不但李用和,李瑋幾個哥哥也爭氣,名聲不錯,包括李瑋自己,一些士大夫對他印象頗佳。
自己憑什么阻止這門親事。
不但阻止不了,恐怕到時候事態嚴重之時,自己都不大好強行插言,替趙念奴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