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這條消息,舉城震撼,開封府衙役發瘋似的搜查,也沒找到趙念奴。
于是各種各樣的議論出來。
鄭朗使這些議論終于導向一個方向。
他也沒有想到趙念奴忽然失蹤,秋高氣爽,準備等天再涼一涼,就要對付梅山蠻了,接到崔嫻的信。
崔嫻沒有參與趙念奴公案,但隱約地猜出丈夫的心思,司馬光拜訪之后,立即寫了一封快信,找了一些關系快速送到潭州。只過經過,沒有提供任何建議,讓丈夫判斷。
崔嫻的信來得很及時,鄭朗看后,寫了一篇文章,當然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趙念奴失蹤,雖然很惱火,這篇文章寫得不算太過份。
圍繞著一件事而寫,為什么李母要住在駙馬府。
宋朝的人文精神,使得許多制度與唐朝不一樣,可仍多采納唐朝的制度。所謂的駙馬府其實就是公主府,不是修給駙馬住的,而是修給公主住的。若在唐朝,公主一旦開府,可以設家臣,丈夫在家中也只能算是臣子,一個身份高貴的臣子。那怕身為郭子儀的兒子,頂多呵斥幾句,皇帝不敢怪,郭子儀還得乖乖的請罪。醉打金枝那只是民間的傳說。
宋朝略有些不同,若非得要住,如果公主不反對,駙馬又孝順,可以入住。
關健現在婆媳失和,李瑋也不是李用和唯一的兒子,非得讓李瑋贍養。
作為長輩是婆婆。但反過來,公主畢竟是公主,這是在封建時代。就是君主立憲時代,公主還是公主,比婆婆地位要高的。
若和睦倒也算了。不和了,兩相爭吵,不一定非得婆婆讓公主媳婦,可最少你得離開駙馬府。為什么一直居住下去,不離開?
只針對李母,不針對他人,不是奏折,而是一篇文章。刊登在太學報紙上。
鄭朗用意很簡單。
李用和妻子是趙禎的舅母,趙禎不好說,大臣自動忽視,想虐趙禎以及趙禎家人,為自己贏得清名,將此條忽視,自己代趙禎說出來。
換一個角度思考。會發生此案許多疑點。便減輕趙念奴的壓力,也不至于落到后面的下場。
正好趙念奴失蹤。
太學里一些博士心中也不大高興,夫妻倆小吵小鬧的經常事,妻子受委屈了,往哪里逃。只好回娘家。可一些大臣不要命地彈劾,逼得皇上將公主又強行送回去。這一送好了,開封府偵查的結果,公主少了幾件衣服,大約是出逃,這還是最好的結果,有的百姓直接說是讓李家害了,毀尸滅跡。開封府繼續盤問,結果一些真相也就問了出來。公主是回去了,可回去后,李母不省事,繼續虐待。不管怎么說,李母肯定犯了嚴重型的錯誤。
于是太學用大號字將鄭朗的文章登在第730章使他們想到一件事,長公主不但有一個親爹,這個親爹權位最大,可不會讓他們害怕,但還有一個要命的干爹。
公主還在李家無所謂,現在卻下落不明,萬一有一個閃失,鄭朗履行他要為公主守護一生幸福的諾言,麻煩就大了。
鄭朗此時正在梅山蠻的大山里。
自己貪生怕死,如何讓手下兵士不怕犧牲?所以每次鄭朗能打勝仗,不僅是尊重將士,聽取一些名將的意見,這個身先士卒也起了良好作用。鄭朗往前線一站,那就是光明神的光明祝福術,蠻人大祭司的狂化術,最少能讓將士戰斗力增輻一半,隨著他地位越高,這個增輻作用越顯著。
聽到這個消息,鄭朗瘋了。
既然大家一起不知輕重,那么大家一起瘋吧。
因此有了第730章,一篇戰斗檄文。
先談奸情。
什么事得說一個理兒。
梁懷吉是什么人,一個太監,若是在深宮里,可能還會有一些宮婢假戲真做,當作解饞用的。長公主已經出閣,何須如此?
說得含蓄。
這一句話若再過幾百年,理學大興,大家也許不能理解,可在北宋能理解。
北宋風氣開放,許多婦人能在外面養野漢子,偷人,偷和尚。出閣后公主沒有了限制,就算對李瑋不滿,想要發展一段奸情,值得要與一個沒的太監發展么?
李家是外戚,難道外戚就不是大宋的臣民?
又是關健的一句。在駙馬府真正的主子不是李母,還是趙念奴。君與臣,媳與婆二者的關系,君與臣的關系排在第730章后,先是猶豫不決,太偏激了。
但有一個不同點。
太學博士名義也是宋朝官員,但他們是另類的一個群體,沒有實權,排斥在士大夫主流之外,至少與士大夫主流不太和睦。又加上崔嫻將這篇檄文懸掛出來,索性將這篇文章刊登。
這篇檄文一出,京城大嘩。
特別是宗室子弟,過得那個憋屈,在士大夫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這篇檄文讓他們看到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機會,在中間起哄,將事態擴大。
還有一些老百姓也認為自己是做錯了,自發地尋找謠傳的源頭。這個比較好找,李母做得肆無忌憚,輕易地便將這個源頭指向了李家的下人們。實際因為公主失蹤,開封府官員高度重視,查問此案,問案是試圖問出趙念奴會出逃到何處,卻問出一個接著一個的疑點。
先是查出李瑋與長公主過得不和睦。這個不管的,有的夫妻夫唱婦和,有的夫妻卻是一個對頭一個冤家,這叫孽緣。清官難斷家務事,也管不起來。
然后就查出來李母所做的種種。
駙馬府有李家的下人,還有宮中送來的宮婢與太監。宮中的人自然向著趙念奴說話,李家的下人看到公主下落不明,也不敢替李母說話,只能支吾。
于是真相一一翻開,趙念奴才是十幾歲的少女,家教嚴厲,會吵什么,會鬧什么。只是對駙馬不大好,但論嘴皮子功夫,哪里及得上自幼在市井里長大的李母對手。
李用和未發跡之象,一家人就是賣鬼錢過日子的,李用和做,妻子賣,身在京城做小攤小販,嘴皮子功夫差能行么?
公主未出事之前,在李家就多受李母的氣,那夜真相是什么,不得而知,可通過服侍公主身邊的太監與婢女分析,公主不可能與梁懷吉發生什么。甚至因為公主在皇宮教育嚴格,若不出嫁,連人事如何都不知道,單純如此,能會有什么奸情?公主飲酒是真的,估計多是喝的苦酒悶酒。那天爭吵。他們嚇得不敢進去,但聽到李母在咆哮,卻未聽到公主爭執聲。然后公主半夜拍打宮門。要求進宮。
捫心自問,誰能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受了氣,不往娘家跑。往什么地方跑。
隨后公主在大臣彈劾壓力下,再次屈辱地回到駙馬府,對李母也小心奉敬著,可李母不知收斂,做得越來越過份。大約公主受氣無法忍受,回娘家回不得,皇上不讓公主回娘家,大臣們在胡說八道。呆在駙馬府是呆不下去,無路可去,只好離家出走。
最后的供詞有些冤枉李母。李母最后做得越來越過份,也是私下無人之時,趙念奴撩撥的結果,可無人在邊上,也就無人替李母做人證。
案子越審越深。對趙念奴越來越有利。
這件事多引人測目哪,案子在審,消息通過衙役源源不斷地就在往外流傳,再與鄭朗這篇文章結合,京城百姓醒悟過來。
公主乃是冤枉的。讓膽大妄為的李母以及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無君無父的士大夫活活逼得離家出走的。
宋朝對輿論管制十分寬松,這下子亂了,真的亂了,許多勾欄里立即推出種種雜劇,替公主喊冤叫屈。最后在少數有心人的指揮下,許多百姓早上在早朝時來到皇城前,將士大夫們攔住,齊聲大喊:“還我們長公主。”
戰斗吧,草根們,這是唯一羞侮高高在上的士大夫機會。
士大夫們高高在上,皆忽視了群眾力量,他們是草根,生活在社會底層,鄭朗所說天下乃是精英天下,與底層百姓無半點關系。但若是有契機,若是有人將他們凝聚,這股力量可以推天掀地。
其實鄭朗在嶺南,在西北,在太平州,在杭州,有種種做法,都是隱約地發動了群眾,這才取得種種耀眼的政績與軍功。但有幾個士大夫能看穿這一真相?
即便是現在,換富弼前去嶺南,富弼也不會想到動員群眾的力量,讓他們自發地拱衛嶺南安全,增加嶺南兵力。多半還是采用以前的做法,強行征兵。
京城騷動,文彥博與富弼頭痛萬分,鄭朗是要做什么?
這樣發展下去,大臣們都無法上早朝了。一起讓百姓堵在宮門前,每次都是侍衛將百姓驅散才得以入朝,可是侍衛多是來自京城的子弟,說不定他們家人也在里面,雖驅趕,可是很不得力。
鄭朗似乎真的發瘋了。
不但發表形似戰斗檄文的文章,明明對付梅山蠻兵力不足,卻抽出一千精明強干的兵士,手持著鄭朗親手畫的趙念奴十三四歲時模樣的畫像,不顧前方兵力不足,不顧制度,讓這一千兵士前往各州各縣盤查,甚至強行闖入各個妓院青樓,將那些雛妓們一一揪出來觀看對照。
不是沒可能的,趙念奴長相不俗,什么又不懂,若讓龜奴誘騙到青樓里面,那將是宋朝最大的恥辱事情。
接著第730章出來。
直接指向彈劾趙念奴的大臣們。
說歐陽修熟知經義,卻不知大體,不守君臣之道,自己德操不好,做下種種下三爛的事,卻對長公主肆意污蔑。
真正包青天的原型,黑臉鐵面御史趙抃讓鄭朗說成戾氣沖天。
張昪說成老眼昏花,是非不分,輕重不明。
郭申錫不學無術,不尊主上,專以誣蔑為己任……
將近十名彈劾趙念奴的大臣一一數落。
然后將矛頭直對宰輔,交趾人得寸進尺,宰輔不顧南方幾萬兵馬戰死,居然又想對一個小小的交趾茍和,崇政殿里僅是一個武臣狄青進言。對交趾茍和也罷了,卻對皇上與長公主居然如此慘忍。作為一個士子,要為圣人諱,要為君子諱,此案有頗多疑點,李母一直住在駙馬府不走,更讓人質疑,居然這個最明顯的疑點無一人提出。文彥博有賄賂后宮之嫌疑,富弼在慶歷新政中表現不佳,皇上不拘一格用人才,提撥為首相,一些瘋掉的士大夫對長公主肆意誣蔑,不知報答皇上的寵愛之情,一味坐忍事態擴大。你們是什么君子,有什么臉面做為首相?
要知道富弼乃是鄭朗最好的朋友之一,文彥博在中書與鄭朗合作也算是很愉快。
兩人讀到這篇文章后。皆是苦笑,不是士大夫們瘋掉了,而是你瘋掉了。
在鄭朗逼迫下。歐陽修、趙抃、張昇、郭申錫紛紛請求外放。
京城沒辦法呆下去,只好外放,讓事態消減。
可很少有人知道另外一個真相。若是趙念奴找不到,以趙禎那羸弱的身體,遭此打擊,想拖上幾年都拖不起來。
事實也看出趙禎的憤怒,對鄭朗的做法他一直在宮中緘默不語,沒有同意趙抃等人外放的請求,也沒有制止鄭朗一篇又一篇文章的刊登發表,更沒有制止百姓的騷動。
每次上早朝時。趙禎眼光呆滯,大臣進奏,只是嗯嗯,然后散朝。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文彥博與富弼想說什么,都不敢說。但他們感到很不妙,如今上到宰輔。下到各級官員,中間乃是言臣兩制官員,多是原來君子黨的大臣,象這樣發展下去,似乎又是一次倒君子黨的開始。
鄭朗說得似乎有理。但過于偏激。
唯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找到長公主。只有找到長公主,才能化解這場危機。然而讓他們萬分失望,鄭朗派兵士尋找,朝廷在鄭朗逼迫下,各州各縣都派了大量人手尋找,幾乎將每一個旮旯都翻將過來。至于那些青樓妓院更是小心翼翼,每次收到新妓,皆小心地盤問,省怕收到長公主。讓長公主做妓是威風,但威風過后,滿門抄斬也不為過。那個敢收?
整個宋朝在動蕩,可也未找到趙念奴,似乎趙念奴與梁懷吉就象從空氣里蒸發一般。
富弼與文彥博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不對啊,這是兩個大活人,活能見人,死能見尸,不可能真的消失。難道真如百姓所言,讓李母殺害,毀尸滅跡?似乎不大可能,但萬一呢。于是毒打李家的下人們,嚴刑逼供,打得死去活來,也沒有得到什么線索。時間拖得越久,百姓越氣憤。
富文二人逼得無奈,也寫了辭呈,我們有失職之罪,讓我們也外放吧。沒辦法了,鄭朗為了替長公主討還公道,是想將自己這些人一鍋兜!不一鍋兜,鄭朗怒氣是消解不下去。
趙禎繼續不準,大家一起給朕熬住。
但鄭朗的憤怒,讓趙禎、苗貴妃冰冷的心靈,吹來一絲絲暖意。
秋已深,月色已寒。
京城正發生兩段對話。
鄭蘋吃味了,對崔嫻說道:“娘娘,我才是爹爹的女兒。”
“蘋兒,你不懂,你爹爹不是為長公主討還公道,而是替皇上討還公道。”
“不是吧。”
“蘋兒,你也看過許多史書,想想看,如果一個大臣做到你爹爹這一步,最終會有什么下場?”
“我明白了,是皇上。”
“蘋兒真聰明,正是皇上,若沒有皇上,你爹爹許多事便做不起來。換自心比人心,若是你有什么不好的事,你爹爹會不會焦急。現在長公主下落不明,皇上會有什么心情。”
“皇上過于軟弱。”
“也不能這樣說,雖然皇上偏軟,若不是如此,那來的如此大治?只是這樣一來,做皇帝會做得很苦。”
“就象爹爹一樣,想做一個好臣子,于是做得很苦。”
“是啊,一個道理,蘋兒也長大了,就不知那家好兒郎能娶到我家聰明的蘋兒。”
“娘娘……”
另一邊,內宮,高滔滔對趙宗實說道:“夫君,姑夫幸與不幸。”
“滔滔,何來此言?”
“不幸的是姑夫一生遭遇凄慘。”
趙宗實只是悶哼。
“夫君,以后千萬莫做出這種表情,”高滔滔嚴厲地說。
“我知道。”
“幸的是得這樣一個臣子,妾忽然對這個相公感興趣了……你明不明白,一旦一個才能如此,又忠到癡傻地步的大臣輔助君王,對君王來說,是不是一件幸事?以前我看三國志諸葛亮傳,常嘆息也。你看他們兩人是何等的相似。這個人哪,一定要使其折心……高滔滔思想還未成熟,看出一部分,好感也是因為她與趙念奴的友情。但沒有想到,鄭朗與趙禎之間的關系不是折心與不折心的關系,更不能音純地以君臣關系分析,而是一段隱隱的基情。想鄭朗折心,很難的。
高滔滔未再說話,而是盯著夜空,夜空銀河璀璨,牛郎織女星于銀河兩邊相互輝映,兩個大星使銀河越來越明亮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