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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四十四章 曹國舅

更新時間:2024-06-09  作者:午后方晴
對司馬光與王安石,有人倒,有人挺,公平地說,用心皆是很良苦,但皆辦錯了事,嚴重一點,他們是宋朝走向衰退的罪人,遠勝于治平時的韓琦與歐陽修。

但鄭朗還是很感謝這個學生。

王安石變法讓他吸收了許多有益的一面,例倉法、農田水利法,坑礦的二八分制,不過鄭朗將它變成三七分制,朝廷受益更大。免役法與保甲法也是從史上的免役法與保甲法進行改良過來的。

第一次改革,改的是體制,與王安石變法無關,新商稅法更無關,但裁減官吏,卻也是借鑒了王安石與宋孝宗的一些措施。

第二次改革,改的是軍制,團制度與選撥制同樣與王安石無關,裁兵多少也借鑒了一些。

下面第三次改革大多數與王安石還是無關,還是監鑒了坊場河渡錢制。

王安石看完,又重新看均輸法與市易法。

自均輸法出現后,變法就開始遭到大家反對,但王安石遭到反對的非是均輸法,第一是青苗法,第二是市易法,第三是免役法,第四是保甲法。因為發運司供給確實存在著一些弊病,發運司權限不大,不能在第一時間了解京師諸庫存儲以及各項物質的需求,又無掌握諸路上供物品的權力,導致供求脫節,形成嚴重的浪費。

均輸法就是針對這一時弊而去的,加強發運司的權限,讓發運司總攬東南六路(兩荊、兩江、淮南與兩浙)財賦,兼管茶鹽酒礬稅收,將權利集中,管理集中,又能周知六路物資生產與京師需求的情況。機動地向民間購買一些物資。一可以滿足京師供給需要。二可以為朝廷謀財。

主要是糧食,以及一些百姓的生活日用品,并不是所有商品,因此朝廷從內庫撥出的資本乃是五百萬緡錢與三百萬石米。

侵害了一些商人利益。但不嚴重。

而且它并非創舉,乃是祖宗之法的糴買制與折變制的沿用與擴大化。

故初執行時反對聲音很多,可執行后反對聲音越來越小。

在仁宗朝不行的,危機沒那么重。更沒有取得支持的空間,此時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鄭朗擔心的是后面一法,市易法!

其實也執行了,乃是在渭州執行的,當時鄭重地與趙禎一再申明,只能在渭州特殊的情況下執行,就是渭州也不能長久執行,不然就會產生不好的后果。

何謂市易法,史上執行時有很多措施,實際簡單一點說。就是國家開辦的一個超級大買辦公司,史上資本有多少。前后投入達到一千兩百多萬緡錢,唐朝的半年國家總收入,契丹的兩年多國家總收入,西夏還不知多少年國家總收入,做為資本,涉及到各個商品領域,國家一插手就是壟斷的,后世也許地球人都知道一但壟斷,意味著就是暴利,但是否賺了錢?

賺了,十五年利息九百萬,失陷七八百十萬緡,實得一百二十萬緡,一年不足十萬貫,那么大規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權貴,動用了多少官吏,一年所得還不如一家樊樓所得!

王安石將奏折傳遞下去,問:“鄭公,難道它不對嗎?”

鄭朗道:“不急,我先說條例司。祖宗法制,政軍財分治,以免產生權相,但因此分治,有諸多不便,以至富弼曾一度在慶歷戰爭時要求兩府聯手。若有明君,宰相又能力,例如仁宗,宰相又是呂夷簡與龐籍,相權集中,政令會更加通暢。但若是唐明皇晚年,李林甫之流呢?”

這個很關健。

王安石就曾在韓琦基礎上,進一步將相權集中,改革容易了,司馬光上臺,相權集中,廢法也容易了,然后一批批來,再改再廢再改,直到蔡京,一切結束,一起逃到西湖邊直把杭州作汴州。

趙頊眼中也閃過一絲警覺。

他與高滔滔對鄭朗最欣賞的地方,不僅是理財本領,還有不貪權,主動分權。皇權可以讓出一部分,但相權也必須讓,否則皇室地位就會很危險。

鄭朗又說道:“我朝制度與唐朝不一樣,立國時久,已自成系統。介甫,你用心是好的,讓兩府兼管著財權,以利于第一時間調動。但因為這一撬動,會帶動一系列制度的倒塌。先說兩府,你提議讓東西兩府參與,西府僅有軍事權,與民權無關,與財權無關。西府插足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早遲這個財權必集于東府。東府就這么幾個相公,不可能讓宰執一一參與,按照制度只能歸于司農寺,司農寺與三司峙立,結果無用置疑,因為身后是東府,三司遲早被架空,失去存在意義。既然沒有作用了,國家不可能留下一個雍腫的龐大機構存在,早晚裁去。一旦三司裁去,東府又有諸多不便,朝廷只能恢復唐朝的三省六部體制,重新恢復戶部職權。”

曾公亮等人額首,這不是假若,細細推理,是謂必然。

“唐朝戶部職能沒有問題,在我朝就會出現許多弊病,如自國初就存在的內庫機制,還有朝廷的一系列錢物系統,御前錢物,諸局所錢物,取索支用,各不相照,原先三司的存在是形成一些掣肘與浪費,冗慢政事處理能力,可因為有三司這個獨立機構的存在,能兼顧四方。放在戶部,我朝已權空的戶部能行嗎?戶部不能制,利權一分,用財必無節制。難道再來一個制度重組,徹底地恢復到唐朝時那種機制,包括內藏庫也撤消了?陛下,你讓不讓內藏庫撤消?”

“哈哈!”趙頊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干笑兩聲。

這個問題是幾乎大多數史學家忽略的嚴重問題,事實它確實就存在了,其他變法或者有好有壞,但在這個條例司上,王安石變革帶來了一系列惡性循環。

“實際前年改制,強化各司各部職責所在。就是針對冗政而去。提高處理政務的效率。讓政令暢通,對祖宗家法進行進一步的完善。三司是有一些弊端,條例司也有它的有益一面,但不能牽連到兩府。必須保持三司的獨立理財機制。若嫌冗政與浪費,可以將三司勾院(掌三部金谷百物出納賬籍)、都磨勘司(驗勾三部出入)、都主轄支收司(掌已支未除物官物,籍報有司對除)、拘收司(支收財利未結,籍其名件督之)、都憑由司(覆視部支官物無虛謬)、開拆司(富敕諸州申牒。以放勾鑿催驅受事)、發放司、勾鑿司(勾校三部賬薄)、催驅司、受事司、衙司、三司推勘、勾當諸司集為一部,再次進行整合,以便最大限度鏟除三司內部滯政,財政不明現象。但它只能在三司內部進行。”

吳充道:“這個倒是可行之策。”

也不能將王安石所有提議全盤否定,三司部門太多了,除了上面的三司總轄,還有三部,每一部下屬又有許多官員,再加上十幾個掣肘監督的諸司,縱然鄭朗進一步明確各司職責。仍然讓人頭昏腦脹。

這就是宋朝進一步的掣肘架空重疊結果,三司成立后自宋太宗到仁宗陸續塞了許多司進去。實際這十幾個司有許多司許多權利是重疊的。

鄭朗改制,依然讓宋朝機構分權,但一邊在分,一邊在明確,在分的大前提下進行最大限度的集中,以減少冗政與冗官。

不過若是將這十幾個司歸于一個部門,就要動大手術了。

趙頊思考了一下,道:“準,王卿,你擬一個策子上來。”

最少比將財權又重新劃到中書要好,但還是交給了王安石處理。

“喏,”王安石答道,又問鄭朗:“鄭公,還有呢?”

“若是均輸,所動商品不多,倒是可以協商,若是市易,那是萬萬不能。”

“為何?”

“新商稅實施會增加幾何?榷茶幾何?”鄭朗不答,反問了兩個問題。

趙頊有些蒙,看著鄭朗,鄭朗拿來筆墨紙硯,寫了一行字,遞給趙頊。趙頊不解地看了鄭朗一眼,先行起身,奔向后宮。王安石在沉思,鄭朗薰陶未必不起作用。

起的,只是作為一個有良心的士大夫,看到國家窘迫如此,心中發急,這才拋出條例使與類似均輸法、市易法的想法。

只想了一會兒便明白過來。

鄭朗將免役法改良后,造就了一些中小商人的崛起,還有其他一些善政,治平僅三四年光景,破壞的主要是國家財政,民間財政有傷害,不大。隨后朝廷頒旨,承認了以前的欠付。中間還有一個關健,那就是銀行,有了銀行的低息借貸功能,進一步造就了商業繁榮。實際就是沒有新商稅法,若吏政清明,政令通暢,征到一千七百萬緡也不是難事。也就是新商稅法僅從大戶權貴手中咬下兩百萬緡左右的稅錢。若鋼監發展起來,甚至不及鋼監三百分之一的市值。為了安撫這些人,鋼監一半股契一文不取,讓出去了。況且還有以前數監,給這些權貴們帶來多少收益。

就是這兩百幾十萬緡,卻遭到強烈的反對聲。

但改革嘛,必然會帶某些人帶來傷害,想兼顧所有人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執行時,為了壓制反對聲音,必須使用大量的暴力措施,就象司馬光下去,也用了一些暴力措施,鄭朗卻認為遠遠不足,導致今年下半年必推出更多的暴利舉動,才能將前年清查隱田成果得到鞏固。

因此有了后面一句話,榷茶幾何!

宋朝一億人,一年消耗多少茶葉?并且宋人還喜歡喝茶,這個茶葉數量簡直不可估量的。況且還大量出口,周邊諸國,到大食歐洲!若是專營全部歸于朝廷,說四千萬五千萬也許有點難度,兩三千萬緡總歸有的,事實到了后來,一年一度只有幾十萬緡。若將各個官吏開支與雜費扣除,國家在虧本經營!

這是茶政,比較簡單的一種經營方式,政府派小吏將茶戶茶葉運來,再運到銷售點批發給茶商,OK了。若是朝廷來一個買辦公司。那就是真正的經商。經商容易么?

真正懂經商的官吏未必有幾個。但將錢往口袋裝個個皆會。到時候。朝廷未必會盈利,相反的,將商人,特別是真正納稅戶中小商人。會有許多人在朝廷這個龐然大物壓迫下紛紛破產,將他們的損失用在浪費上,用在貪官墨吏上,天下洶洶。朝廷也未必會盈利。

事實王安石種種變法當中最失敗的就是市易法與保馬法。

不提違背先進的商品自由經濟,站在國家的立場,商品自由經濟,國家受益并不大。但動用這么大的成本,一年僅盈利十萬緡值得嗎?就是那些破產的中小商人一年交的商稅最少也有幾十萬吧。而且一旦執行,那些權貴們會怎么樣想?想到此節,鄭朗臉色能不發白嗎?

不但鄭朗,除非發改委的官員,除非一些留給子孫的官員,只要有良心的官員。想到此節,心中都會緊張。

鄭朗的新商稅法截然不同。

它的爭議也不小。但想收益,勒令下面官吏緊一緊,收益會立即見效,朝廷并沒有動用任何成本。其次有效的保護了一些中小商人,減少他們被酷吏勒索的機會。簡化政令,甚至能減少各州縣一些不必須商務所的存在,也減少了小吏數量。

慢慢的,也有其他大臣會意。

呂公著說道:“介甫,三思啊。”

王安石臉上也涔出一些汗水,嚅嚅地問:“它是錯誤的?”

“也不是錯誤的,比如三司雖改制,仍冗余,于三司內設條例司使之簡化,是一項好的條款。還有均輸法,不分權給條例司,條例司負責監督三部,而將權利下放給發運司,以糧食為主,其他民生用品為輔,會有爭議,然民以食為天,綢貴了可以買棉布,棉布貴了可以買麻葛,但誰都不能一天不吃食物,反對聲音會漸漸平息。最終能替國家少斂一些財帛,主要是節余更多的冗費。一進一出之即,十分可觀。”

唐介想說話。

鄭朗一擺手道:“子方,參知政事乃中書副相,非是御史中丞。”

別要整天吵了,做點實事吧。

幾個年青一點的臣子全部低下頭竊笑。

唐介本來讓王安石在朝會上不陰不陽的一句話氣得要心肌埂塞,再讓鄭朗這一臊,結果第二天就氣得背疽發作,不久去世。與鄭朗無關,主要是王安石歷歷數數氣的。

鄭朗又說道:“這條均輸法雖以前我想過,然怕爭議,況且慶歷之時,國家弊端也沒有這么嚴重,因此沒有細想。諸位,如何執行,既利于國家又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大家可以獻策獻力。”

趙頊也回來了,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鄭朗,鄭朗又寫了幾個字遞過去。

趙頊對條例司不大感冒,但對均輸法與市易法皆產生了興趣,至于傷害了權貴商人的利益,與他有何干系,他要的乃是國家富裕強大,而不是張王李趙劉家富可敵國。

于是鄭朗遞了一個小紙條,讓趙頊回內宮詢問太太后,太后,皇后,并且將均輸法與市易法細則講述一遍,看她們反應如何。

趙頊一時未反應過來,興沖沖地跑到內宮講了一遍,并且做了樂觀的推演,想一想,全國一年有多少商業盈余,鄭朗說商稅征得好就能征七八千萬緡,那么最少能賺一億兩億緡,只要斂其中的一小半,國用馬上就豐足起來。

還沒有說完呢,三個女人就嚷了起來。向氏如今還沒有發言權,曹太后只能勸說,高滔滔可沒有留情,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斥。并追問是那個混蛋大臣出的餿主意。

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趙頊被罵得灰溜溜逃回來。

鄭朗第二張紙條上寫了兩個名字,第一個名字乃是向皇后的父親向經,第二個名字乃是鼎鼎大名的八仙之一曹國舅曹佾!(非虛夸,乃史實也)

外戚嘛,趙頊仍沒有看明白,想了想,將身邊一個老太監喊到一邊詢問。老太監一直站到現在,當然也隱隱猜出五六分,壓低聲說道:“兩位國丈家皆有經營。”

趙頊臉色灰暗了。

曹高向三家皆有生意,因此鄭朗推行市易法時,有意用股契對三家做了退讓。

這個過程中不可能鄭朗私自跑到內宮找高滔滔面對面談心,皆是借給趙頊侍講時對屏風后的高滔滔傳達,趙頊很清楚。但能讓鄭朗提起,身邊隨便問一問太監都知道的,這兩家生意做得有多大,可以想像到的。

也就是說,若說這些頂級大賈與豪門是國家的蠹蟲,岳父與曹國舅兩家是其中最肥的兩條。

鄭朗又笑了一笑,道:“陛下,還有諸工,既然如此決定,大家且散,如何決議,有好方案請擬條呈。”

中書還有一大堆事務要忙呢。

趙頊又抬頭看著鄭朗,什么決議啊,自己剛才離開了,不清楚。鄭朗道:“陛下,留介甫下來向陛下稟報吧。”

王安石留了下來解說。

鄭朗心頭長松了一口氣。沒有怪王安石,想國家好,急得。但最害怕的就是王安石固執,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能勸動。還好,結果不是太悲觀。也慶幸,少年時做的決定有多英明,否則現在朝堂上一個王安石,一個司馬光,就是自己,也夠喝上一壺。

京城開始對均輸法產生一些爭議。

這個問題不嚴重,實際史上均輸法雖反對聲音大,支持的人同樣很多,包括保守的小蘇蘇轍,保守的大程程顥。到了青苗法,改革黨進一步分流,再到市易法,改革黨所剩無幾了,僅剩下少數幾個孤家寡人。而且因為北方旱情,今年糧價出現一些上揚,也給了均輸法通過的好時機。就在這時,西北再度傳來噩耗。

鄭朗的“茍和”贏得大多數士大夫的贊成。

以和為貴嘛。

不過略不如梁氏的意,梁氏想用一個土門就換回整個綏州,鄭朗也妥協了,一個土門代價太小,將土門周邊西夏占有的二十幾個堡砦一起交還給宋朝,綏州你拿回去。誠意也能說是十足,梁氏卻不滿。

秘密調動數千精兵進入西使城,突襲甘谷城與雞川寨中間的劉溝堡。剖開歷史真相,宋朝兵將實際真的不軟弱,多次以少勝多,可上面茍和,主動出擊的次數少,顯得看上去很“弱送”,這就造成一個局面,一味的被動防御。但邊境那么長,僅是防御,也注定多次戰役是成了以少敵多局面。不是每一個將領皆象三種楊文廣那樣。劉溝堡守將范愿就不是,面對數倍于己的敵兵,戰敗,劉溝堡,一千多名宋朝兵將一起被西夏人屠殺,擄掠不可勝數。

接到前線奏折,趙頊大怒,在朝會上拿著這份奏折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打:“這就是朝廷一年花幾十萬換回來的結果嗎?難道夏賊比遼國還強大嗎?”

給了契丹錢帛,契丹也能算是老實,雖在慶歷時敲詐過一回,并沒有真正出兵相向。然而西夏呢?

有的人想說,只要將綏州交換給西夏就平安無事了,但在趙頊暴怒之下,一個個皆不敢作聲。

趙頊又看著鄭朗,問:“鄭卿,你保薦的那名大將位在何處?”

“陛下,他非是將領,也是士大夫,進士出身。”鄭朗舉起牙笏答道。不能讓趙頊將王韶定成武將行列,否則王韶以后會很悲催。

“不管他是否是士大夫,他有軍事才能嗎?”

“臣認為他有。”

“他在何處?”

“此時在麟州。”

“下詔,讓王韶率五千兵士,出擊銀州,不管是攻那一堡寨,朕要他奪下此堡寨,盡斃賊兵,還我大宋之威嚴!”奶奶的,憑什么只準西夏侵犯大宋啊,難道我們不能反擊嗎?以直報怨,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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