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不多,指揮的人是誰?”
“天都山指揮主將是梁乙埋,賞移口指揮的主將是李開泰。”富弼答道。他身為西府樞密使,有一些權限,僅是知道有一些高級斥候深入到了西夏內部,并不知道具體的名單。不知道,只看戰績,李開泰表現很優秀的,從磨臍嶺一役,再到賞移口保衛戰,可圈可點。
鄭朗一聽這兩個人更放心了,道:“彥國,不勿用擔心,不要破壞了今天氣氛。”
說完繼續招待賓客。
富弼急得干瞪眼,富弼有富弼的想法,鄭朗有鄭朗的想法。慶歷戰爭,元昊最多出兵十幾萬之眾,宋朝名義于陜西布兵三十多萬,實際不能凝聚在一起,定川寨一戰,已經是超級戰役了。生生將西夏差一點打得國破家亡,宋朝也因此一戰,財帛耗之一空。十五萬兵士,對于以前來說,已經是軍隊數量的極限。
富弼怎能不著急?
鄭朗想法不同,十五萬人不算什么,對于梁氏來說,后來經常用兵二十萬三十萬。這是一個極其兇狠的女子,原來鄭朗也以為會動兵二十萬以上。看來去年的旱災,西夏國內有些艱難,否則就不會僅是十五萬。
二十萬與十五萬有區別的。
與史上相比,章楶大捷,第一乃是士氣,第二是將領與兵士多經過戰爭考驗。現在是短缺了,但武器更犀利,自己利用中書與三司之便。提供了足夠支援,軍中多名將,再三地裁減兵士以及兵役與差役,大修水利,提高了百姓的信心,還有……李開泰。
后者遠遠將前兩者不足彌補過來,再說,鄭朗胃口雖好,還沒有指望將這十五萬西夏兵士一起留下。
僅是痛擊,足以能辦到。
茶過三巡。鄭朗將兩個親家喊來,皆是中資官員,與他的岳父兩個舅哥很相似,說作為,真的沒有什么作為,能力也。勝在謹小慎微,為官沒有大惡,也愛護百姓。類似大多數宋朝官員,若沒這次聯親。多半默默無聞于歷史長河中。靠資歷,李道遷任光化知軍。不過改制后光化軍并入襄州,又改為襄州通判。趙炳也因資歷遷為海州通判。
說不沾光那是假的,只要沒有大過,不看僧面看佛面,能混一個知州,說不定還能混一個好的大州擔任知州。有好的一面,必然有壞的一面,宋朝言事自由,言到最后喜歡瞎扯八拉。拉到最后就喜歡牽連。自己三波改革,委實得罪了許多人。盯自己的人估計真的沒有,畢竟聲望政績皆有了,不過難免會盯上兩個親家。再者,鄭朗也擔心害怕他們攀上這門親事,洋洋自得。
淡淡地談了幾句。
這些年雖沒有大功遷上來,也沒有大過貶下去。也不易的,說了,多半會意的。
兩個親家拘束地不停點頭。
鄭朗又說道:“襄州與海州都是一個好地方啊。”
趙炳道:“襄州是好地方,浕水、白水、泌水、白河、漢水諸河交會。水利發達,但海州哪里好?海潮時間泛濫成災,百姓流離失所。”
李道搖頭道:“非也,襄州是好,可是朝廷多次興修水利皆在鄧州以北,要么江東,襄州始終未撥款項下來,百姓自發的水利,零亂,見效緩慢,官府還難以治理。”
“縱然不好,難道還差于當初太平州的一片湖泊沼澤?”
“鄭公,我們那有你的吏治之力?”
“這樣想就錯了,例如襄州,六縣一軍,面積比杭州還要廣大,河流發達更勝于杭州,可農可商,可戶數只有六萬有偶,就是一個小小的太平州,如今也有了六萬多戶百姓。兩者的面積,最少相差三四倍。這就是空間,空間越大,越有作為。當初我前往太平州,朝廷給了多少錢帛?但官府能組織百姓。只要官員有作為,自古以來的中原要郡,何至于淪落到連一個太平州都不如的地步。再說海州,長江多帶泥沙而來,陸地向大海蔓延,多處海濱之所,海水不深。象福建路那樣,圈一圈就是良田。朝廷最緊缺的就是耕地,民以食為天,能拓出耕地就是政績。所以我看這兩地,認為它們都是好地方。”
點撥的就是這兩句話。
當然,他們頭頂上還有一個知州,不過相信多少會給自己面子的,那么政績便有了。
如何做,鄭朗沒有干涉,賓客也要散去,鄭朗要起身送客。
第二天,兩個兒媳婦過來行禮,模樣是很不錯,而且說話溫聲細氣,崔嫻十分滿意,鄭朗也額首。崔嫻精打細算,鄭朗無所謂,關健人好就行了。然后回到中書當值。
前面到中書,后面就讓趙頊請到都堂。
鄭朗不大在意,趙頊與群臣皆感到心里面不安寧。畢竟是十五萬大軍的入侵。
有的大臣用眼睛看著鄭朗,多少有些不滿。看到了吧,西夏人報復來了。
鄭朗認真的看著前線邸報,看完后,說道:“陛下,無妨,臣先做一個比喻,元昊領兵十萬,若他沒有輕視臣,在天時地利人和同等的情況下,即便臣重用狄青、種世衡,元昊十萬大軍當抵臣領兵十五萬。”
很公正的評價。
元昊失敗次數不少,可勝利的次數同樣很多,特別是河曲一戰,將他推向巔峰。不過元昊偏要往涇原路鉆,失去天時地利人和,又輕視了鄭朗,同時鄭朗又用好了諸將,讓元昊重來一次,十之七八,還會失敗。
這乃是一個綜合比喻,鄭朗又說道:“若臣沒有狄青種世衡等人的相助,元昊十萬兵那不是抵臣率十五萬兵,而是三十萬!”
前一句沒有疑問。后一句立即讓大家竊竊私語。鄭朗話外之音,也就是狄青與種世衡這些將領在面對元昊時,還能抵上十五萬將士!評價有沒有過高了?
鄭朗又說道:“與范仲淹相比,元昊十萬大軍當抵范仲淹二十萬,然而有一個前提,范仲淹戰術保守,僅能防御,不能進攻,故只會敗不會勝。若兵力不足,各個堡寨空虛。敗多勝少。故當抵兩倍以上。龐籍亦是如此。至于韓琦,則會抵三十萬軍隊,無他故,韓琦有將不會用,非是治理政務,戰爭到來之時,用不好將領,必敗!”
趙頊聽得新奇,問了一句:“與狄青相比如何?”
“若狄青做為副帥。后勤物資充足,再有一個信任他敢用他的士大夫作為主帥。替狄青遮擋在前面,兩人幾乎相等。若狄青做為主帥,領兵越多,失敗率越高。”
“何故?”
“狄青領兵越多,朝中士大夫越忌憚,前面兵戎相見,后方甚至有可能重重掣肘,就象撥繩戲,兩相旗鼓。然而撥的人越多,卻有更多的人將繩索撥向相反一面,狄青如何贏得撥繩戲?”
趙頊默然了。
“是一個比喻,陛下還沒有問與梁乙埋、梁氏呢。”
“鄭公說一說。”
“元昊領兵十萬,當抵梁乙埋領兵四十萬。”
“與王韶種諤相比呢?”
“種諤臣知道,略遜于元昊,不過也是一位名將。王韶與章楶才有一戰之證,不過隱隱看出他們的軍事天賦,若三人配合得當,朝廷不在后方掣肘。而是主動配合,元昊不過與他們旗鼓相當耳。”
足夠了,若這樣計算,梁乙埋領十五萬大軍不過相當于元昊領四萬兵馬,涇原路兵馬卻遠遠超過了四萬人,若將壯丁與弓箭手組織起來,能達到十萬人以上。
這樣計算,涇原路必將發生一場大捷。
鄭朗說這個比喻,還有一個用意,貶功!非是夸功,而是貶低三員大將的功勞,只有功勞壓縮,三人才能用得更久一點。否則一戰過后,三人十之五六又要被隱藏了。
鄭朗又說道:“再說,渭州蔡挺乃有文武材,在慶州時,就曾痛擊李諒祚的大軍入侵。涇原路上下一心,兵強將勇,陛下何懼之有?”
“蔡挺,就是那個玉關老人?”
“正是,蔡挺于渭州曾作一喜遷鶯,詞曲曰,霜天秋曉,正紫塞故壘,黃云衰草。漢馬嘶風,邊鴻叫月,隴上鐵衣寒早。劍歌騎曲悲壯,盡道君恩須報。塞垣樂,盡橐鞬錦領,山西年少。談笑。刁斗靜,烽火一把,時送平安耗。圣主憂邊,威懷遐遠,驕虜尚寬天討。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太平也,且歡娛,莫惜金樽頻倒。傳入京都后,世人謂之玉關人老。”鄭朗話音一轉,又說道:“我朝最苦的地區有三處,嶺南氣候酷熱潮濕,夔峽數路山區貧困,蠻人兇悍,然后就到西北。西北西風最烈,冬天來臨能殺人矣。范仲淹曾作漁家傲,曾說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意境固然凄美而雄奇,但是邊疆將士太苦了。自陛下登基以來,有懲國家困弊,節約費用,未曾南郊大祭,未曾大規模的蔭補,對爵位也很慎重,至今未見一國公爵賞賜。陛下用心是好的,名位國之寶器,太過泛濫,反而皆不珍惜。應當珍重,不過也不能過于吝嗇。”
鄭朗委婉地說了一句。
蔡挺這首喜遷鶯固然作得不錯,多少有些牢騷滿腹,而且與章楶相仿佛,在政務上非是蔡挺所長,軍事上倒也不錯。西夏自梁氏主政后,多事之秋了。西北離不開蔡挺,但賜一些爵位職官,進行安撫,蔡挺不會心寒,將士也有奮斗信心。若不點出來,趙頊問了這個玉門老人,恐怕反而有人做文章,越大捷做文章的人越多,岳飛慘劇不會發生的,但張亢與狄青的慘劇十之就會發生。
趙頊喃喃道:“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司馬光,替朕草詔,若懷德軍一戰勝利,朕會破數年之例,以國公之爵賜之!”
也無人反對。
承平已久。西邊時常有事,皆不算大的戰事,大戰到來,一個個不知所為。那還有心情管那個未來的國公。
趙頊還是不放心,用眼睛看著鄭朗。
鄭朗說道:“世人皆謂李開泰生勇過人,當真如此?況且蕭關高大堅固,西夏用李開泰率三萬大軍強攻蕭關。昔日李諒祚十萬兵馬都未攻破蕭關,李開泰有何之能,攻下蕭關,實際西夏等于是十二萬軍隊出戰。”
理由十分勉強。趙頊想到另一件事,臉上綻放出笑容,道:“那朕就放心了。非常時刻,鄭公,你再領一下樞密使吧。”
“陛下,不用,沒有那么危險,再說臣也吃不消。”鄭朗拒絕。
鄭朗坦然如此,君臣一顆心漸漸平定。
元旦一天天臨近。但前方陸續地傳出不好的消息。蕭關果如鄭朗所料,周世清親自從渭州來到蕭關。與新任蕭關寨主苗授一次次打退了西夏人的進攻。
沒煙峽那邊卻很不好。
梁乙埋帶著十幾萬西夏軍隊自天都山出發,向蕩羌寨發起猛攻,僅堅守三天,寨墻之處撞毀,守寨宋軍不得不撤向靈平寨與懷德軍。梁乙埋將蕩羌寨催毀,兵分兩路,一路自石門峽向石門堡發起強攻,一路攻向靈平寨,沒有攻平夏城。平夏城城墻高大堅固,易守難攻。還有石門堡幾十年前成了西夏人的惡夢,梁乙埋也不敢大意。
兩寨宋軍又堅守了三四天,給后方百姓贏來寶貴的撤退時間,陸續兩寨先后失守。梁乙埋又將兩個重寨催毀,自此,天都山到達葫蘆川的通道全部打通。
三軍會合。攻向平夏城,三天過后,死亡慘重,平夏城安然無恙。梁乙埋不得不放棄了攻克平夏城的想法。又兵發兩路,一路攻向天圣寨,一路攻向高平寨。沿途還有許多小的砦堡,全部被西夏人攻克。這時就能看到原來鄭朗的布置,蠶網式的區域聯防,想要將軍隊向前進發,就必須將所有堡寨一一撥毀,否則隨時能斷掉后路。
這兩路軍隊還承擔著一個重擔,若平夏城宋軍不出,直接攻打兩寨,若出,兩軍迅速調轉回頭,圍點打援,將平夏城出城的宋軍吃下,讓平夏城兵力空虛,再將平夏城撥去。
讓梁乙埋十分失望,平夏城的宋軍看到西夏人離開,僅是修補城墻,一兵一卒都未出來。平夏城未失,沒煙前峽的道路隨時就會受到威脅,于是梁乙埋分出一部分兵力,留守沒煙峽與石門峽。這條道路暢通了,后勤供給就不會出現問題,然后揮兵南下。兩軍正式向天圣寨與高平寨發起進攻。到這時候,懷德軍境內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諸多百姓不得不擠在各個寨堡里過元旦節。
惡噩再次傳來,因為前面有十幾個寨堡擋在前方,天圣寨已經變成了后方,寨墻維修不力,西夏人苦攻數天之后,宋軍不得不先將寨中百姓轉移到乾興寨,隨后棄寨,全部涌入到乾興寨。那邊西夏人仍沒有將高平寨奪下,高平寨位置險惡,鄭朗一度還用了青磚修砌寨墻,至少在堅固上,不亞于蕭關。西夏再次分兵,兩萬兵馬攻向乾興寨,其余兵馬從天圣寨的小道向高平寨匯合。
這次分兵十分無理。
主要太讓人惱火了,宋軍加上百姓一個個及時撤退,讓此次出軍收獲并不大,即便奪下諸寨砦,宋軍在撤退前還一把火將寨中所有物資全部燒光。想追擊,宋軍最后撤退的也是騎兵,速度并不慢,追又追不上。西夏戰爭供給以前多是來自擄掠,沒有擄掠,全部是國內供給,必然吃緊。但宋軍一步步撤退,撤退一步,一寨軍民就會擁擠一分,乾興寨雖大,同樣缺少維修,可寨中軍民數量幾乎達到近萬人,百姓多,物資多,讓梁乙埋生起貪婪的心思。
兩軍會合,強攻之下,高平寨漸漸不支,上七時,高平寨宋軍撤向鎮戎寨。因為高平寨的位置,慶歷戰爭結束后,宋軍對高平寨進行了改造,于城中修建了十幾個倉庫,又從城外引葫蘆河的水進入高平寨,一為寨中用水,二引幾渠環繞于諸倉,用來防火。供應九羊寨、石門堡、天圣寨與乾興寨諸寨堡的兵士后勤。宋軍撤退得有些倉促,雖放了火,僅燒去兩倉,其余的諸倉火情讓梁乙埋帶人入寨,利用諸渠之水迅速撲滅。打到現在,就這一戰所獲最豐,讓西夏得到大量后勤供給。梁乙埋心中才松了一口氣,有了這些糧草,可以放心大膽的向南深入了。這一回沒有將高平寨催毀,而是派兵駐守,其余軍隊再次南下。
各種不好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向京城送發。
群臣議論紛紛,終于有人彈劾不當出兵天都山,這才招來彌天大禍。
鄭朗就當沒有看到。
其他人沒有他這般逍遙,有人彈劾,有人想要重新議和,還有人說要朝廷必須增兵,否則涇原路危矣。
鄭朗沒有辦法,再次將幾十名重臣聚集,不顧大過年的,開了一次都堂會議,鄭朗只問了兩個問題:“諸位,西夏人進攻持續了近二十天,我軍傷亡有多少,百姓傷亡有多少?”
失去的寨堡很多,十幾個,有的還是大寨大堡,損失不可謂不重。但兵士有多少傷亡,百姓有多少傷亡?有,幾次保衛戰,前后犧牲傷亡的將士接近千人,但這是幾十萬人的大型戰役,近千名將士傷亡算什么?倒是西夏那邊因為一味猛攻,前后折了六七千名兵士。至于百姓,幾乎沒有一個傷亡,全部及時做了撤退。
還沒有聽明白,鄭朗索性又說道:“自天都山到鎮戎寨有多少遠?這是正月初,雖京城寒冷漸輕,涇原路依然滴水成冰。還有,自涇原路用兵以來,幾乎將陜西后方所有砒霜、巴豆等物資全部征集,至今用了多少?并且還有一樣物資,火油,涇原路也征用了不少,至今有沒有用?”
還聽不明白嗎?
誘敵深入!鄭朗用過,元昊用過。
鄭朗問完,不說話了,他心中暗笑,章楶今生前世,看來注定要做梁氏的克星。與王韶無關,王韶不會這樣用兵的,鄭朗已經看出來多是章楶的主意。不過章楶也猜錯了,鄭朗對他這種詭兵之道,非但不惡,相反的,還很喜歡。他心地不惡,那是對宋人,至于對敵人也要仁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