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洋人是扶國的跟班?”張靜江這個人的氣質風度,很容易獲得別人的好感。
“跟班談不上,我在德國第七軍實習的時候,簡森是我手下的排長。一個很優秀的軍人!保盧斯是他的好朋友,跟我回國看看。”方劍雄朝張靜江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這里風大,靜江先生身體不佳,不妨移步去我的客艙,我們好好聊聊,可以喝上兩杯。”
“不勝榮幸!”張靜江說罷,方劍雄在前帶路,張夫人推著他跟著往里走。進艙房的時候,方劍雄伸手幫了一下,兩人很快擺開喝酒長談的陣勢。
張靜江可算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商界精英,同時也是一個對現實嚴重不滿的家伙。張靜江干過這么一個事情,有一次在回國的輪船上遭遇了孫大炮并認出,孫大炮并不認識他。當時張靜江主動上去對孫大炮這個“亂黨頭子”說,你造反如果需要資金,可以給我打電報,我贊助你們。
從這個事情可以看的出來,此人的性格之一般。
“扶國,可知道同盟會?”張靜江也真是夠猛的,兩人沒談幾句,就扯出這么一個話題來。方劍雄自然知道,還看不少YY小說把這個組織的無能黑的一塌糊涂。客觀的來說,同盟會這種松散的結構,確實不適合干造反這種殺頭的買賣。大清朝的傾覆,更多是源自于統治者自身的貪婪和愚蠢。晚清新政之后,如果能及時的實行立憲,不敢說長存百年,三五十年還是能撐下來的。畢竟這個時代的精英們,真正去造反的人很少,不客氣的說,這個時代真正掌握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的精英們,更多傾向的是君主立憲,還有袁世凱那樣野心膨脹起來很快的家伙。
方劍雄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并不多,但是他強在對歷史的預知。
“靜江兄怎么提起這個,他們干的可都是殺頭的買賣。小弟對同盟會志士倒是有幾份敬佩,不過還沒有想過去干這個。再有就是,現在的朝廷,也不是憑著同盟會的小打小鬧丟幾顆炸彈,湊百十條人槍起事就能推翻的。”先是敬佩,后是否定,一番話說的張靜江頗為不解。同時,他也感受到了方劍雄的防備之心。
“扶國此番歸國,有何打算?”張靜江收起了拉人入伙能立竿見影的心思,換了個話題。
“打算嘛倒是有的,踏踏實實的在家里做點實業,陪陪二老盡孝心。”這話,基本上可以說是言不由衷,但是張靜江不會認為是假話。這個時代的“孝”字,還是很重的。方劍雄從國外回來,能有這種心思很正常。
兩人開始很默契的扯七扯八,就是不往造反殺頭上去說。一番談話幾個小時過的很快,張靜江夫人來催,這才告辭回去。
這一路有張靜江這個不錯的談友,消解了不少無聊和寂寞。張靜江沒事就來找方劍雄聊天,漸漸的把方劍雄的“底細”摸的七七八八了。嗯,留學德國,學軍事的,還拜師孫寶琦這個官僚。言談之間,對于朝廷那是相當的不滿。實際上,這個時代只要在國外呆上幾年,沒有幾個對朝廷滿意的。
船接近香港的時候,張靜江要下船了,終于忍不住在臨下船前的一個小時找到方劍雄,很鄭重的問:“扶國,不瞞你說,我就是同盟會的,我想邀請你加入。”
方劍雄其實早猜到他的來路,也知道他有勾引自己入會的意思。幾次談話,也都故意大談孫寶琦對自己的賞識還有推薦之類,沒想到張靜江還是開了這個口。
“靜江兄,感謝你的坦誠。我也很愿意有你這么一個兄長,可是我對于將來的道路,有自己的一些比較成熟的想法。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方劍雄面色坦然,絲毫沒有太勉強的意思。張靜江不免有些失望,嘆息道:“那就以后再說吧。”
方劍雄看著他失望的樣子,忍不住開口道:“靜江兄,清朝是一定要推翻的,這是中華民族復興的必然過程。可是,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清朝推翻了,這個國家會變成什么樣子?當今朝廷對地方督撫及軍隊控制無力,一旦沒有了這個名義上的中央,那些手里握著槍桿子的人很容易演變成軍閥,到時候天下大亂成為一種必然。真的那樣,苦的還是這個國家的百姓啊。”
“這怎么會呢?推翻清朝,建立民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張靜江一番話,方劍雄多少有點失望,這就是時代人物的局限性吧。方劍雄沒有辯解,張靜江卻陷入了沉默。香港就在眼前,張靜江遲遲沒有擺脫思索不透的困擾。
輪船停靠碼頭,張靜江下船,方劍雄送他下船時,張靜江拉著方劍雄的手,語氣誠懇道:“扶國,你的話我會好好去想一想,我說的你也好好考慮考慮。”
不管怎么說,方劍雄的話算是打動了張靜江的心思。“珍重!”互相道別拱手,張靜江離船。看著張靜江消失,方劍雄自言自語道:“這個時代,認的只有實力啊!靜江兄!”
輪船終于到了上海,漫長的旅途下來,當邁步走上碼頭時,方劍雄搖晃了一下身子。似乎,不那么適應陸地了。方劍雄的行李不少,有兩個大箱子,不過基本上不用他操心。下船的時候,簡森和保盧斯完全無視了維克多夫婦,一人搬著一個屬于方劍雄的箱子先下船。維克多夫婦使喚不動他倆,只好花錢請穿上的水手幫忙把大大小小的行李弄下來。
碼頭有不少苦力,見到這些人圍上來,維克多夫婦嫌惡的捂著鼻子躲開,方劍雄三個倒是不在意,不就是臭汗味道么?在軍隊里聞的還少了?
方劍雄出面,先叫了一輛黃包車,先把維克多夫婦送到萬國大旅店。其他的事情交給方劍雄他們來處理,不管怎么說,比埃爾的表哥,一路上再怎么看他們不順眼,也算是結下了一定的友誼。其實,這對夫婦還是很喜歡方劍雄的,覺得他長的帥,人也大方。風騷的莎莉,好幾次暗示方劍雄,旅途寂寞的話,她可以幫忙緩解。對于這些暗示,方劍雄當著沒聽出來,不過一些小零食和酒水倒是沒少請客,就連他們的船票,也是方劍雄敲詐比埃爾的產物。
“長官,我們還叫這種車么?”簡森這家伙似乎有無窮的精力,這一路上,沒少找酒吧的女招待。口袋里的一點旅費,早就全丟進那個洞里去了。船到孟買,他和保盧斯的一切消費,都是方劍雄來出。簡森也一再的表示,就跟連長混了,當打手當保鏢都行。
其實方劍雄還是很樂意帶上兩個合格的軍官回來,總是要自己拉隊伍的,特別是開始的時候,沒有兩個助手肯定是不行的。
“不用,我們走著去。”方劍雄一揮手,叫來的幾個苦力把行李挑起,他們三個步行跟著。因為有兩個洋鬼子,挑夫們不敢打歪算盤。
選擇步行,無非是想看看這個時代的上海。十里洋場的繁華不假,但這一路上看到的更多的是貧窮骯臟,還有來往謀生者眼神中的麻木。
走了一段,方劍雄失望的放棄了繼續看的意思,伸手叫挑夫們停下,招來了三輛黃包車,本打算讓三人都乘車走,叫三輛是擔心車夫拉倆太累。
沒想到的是,簡森和保盧斯拒絕乘車,簡森道:“在船上骨頭都坐酸了,還是走路的好。再說了,長官現在是我們的雇主,你坐車是應該的,我們給你開路。”
好嘛,一個中國人坐著車,兩個洋鬼子前呼后擁的護駕,這在上海灘也算是一道奇異的風景線。洋鬼子確實看不起一般的中國人,但是簡森和保盧斯都是第七軍的退役軍人,他們對方劍雄的態度完全是畢恭畢敬,軍人總是臣服于強者。
租界,在這個古老的國度出現的時間不算長,但確實一塊深深的恥辱的烙印。這是一個連海關這種事關國家命脈的機構都被英國人控制的國家,這也是方劍雄在經營上選擇和洋人合作的緣故。中國人,在自己的國家沒有尊嚴啊!
看見租界,方劍雄的心抽疼了幾下。住進旅社,洗去灰塵。維克多夫婦來到方劍雄的房間門口敲門,正在陽臺上看著這個整潔和又臟又亂截然分明的城市,夕陽西下染紅了陽臺和陽臺上的嗯,敲門聲打斷了方劍雄的思緒。
“你們好!感覺如何?”方劍雄笑著請他們進來,招呼落座后維克多笑著開口。
“方,我讓旅館的招待給洋行送信了,不出意外,我能爭取到一個分經理的職位。具體去哪里,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建議和幫助。”來之前,比埃爾對維克多可謂千叮嚀萬囑咐,交代維克多一定要多聽聽方劍雄的意見。盡管維克多對此不以為然,但是他不敢得罪比埃爾,因為他這個位置,就是比埃爾家族的關系。至于維克多自己的家族,已經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