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吳兆龍的她
華夏歷兩千零七年三月二十三日,清晨。
和往常不一樣的是,宿醉的吳兆龍很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但是他哪兒都沒有去,只是安靜地靠著墻壁,看著窗外由朝陽投射進來的,溫暖的,橘黃色的陽光。
在昨天夜里,吳兆龍做了一個夢,這是他三年前經常會做,但是現在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的夢。
在夢里,一個滿臉是血的少年,在黑暗中瘋狂地奔跑著,一邊奔跑,一邊放聲的哭泣。而在另外一個角落,是一個渾身的衣服都被撕得一片凌亂的女孩,她拼命地想要將這破
爛不堪的衣服重新穿回去。
然而,無論她怎么穿,卻依然無法遮住她那尚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身體。
在錦江,吳兆龍以悍不畏死聞名,極崇尚流血不流淚,他不只是自己堅決貫徹這一宗旨,而且也要求手下必須做到這一點。
無論是因為什么原因,如果有手下被吳兆龍看到流眼淚,都必然會受到懲罰。
不止是如此,甚至是在看電視的時候,看到哭泣的鏡頭,吳兆龍都變顯得一副很厭惡的樣子。
就是這樣的一個吳兆龍,從早上一直到現在,他的眼角就像是誰忘記關掉的水龍頭一般,一直在無聲地流淌著淺淺的溪流。
吳兆龍就這么一直靠著墻,看著清晨的陽光,默默地流著淚,一直到他開始覺得眼睛生疼,他才深深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走到冰箱,拿了一桶冰倒在洗手臺里,然后將整個頭都埋了進去。
在快要窒息的時候,吳兆龍才猛地將頭從冰水里拔了出來,他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猙獰的臉以及滿眼的血絲,和夢中那個有著清澈目光的少年已經沒有一絲相像之中。
在這一刻,吳兆龍感到驕傲,因為他現在終于變成了那天夜里發誓要成為的人。
然而,在下一刻,吳兆龍卻又感到悲哀,因為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在這種極對比的情緒之中,一種宿命的沉重感不期然地壓迫在吳兆龍的心頭,他看著前額凌亂的頭發上掉下來的水珠,突然有一種親眼看到時光從自己眼前偷偷溜走的錯覺。
一晃眼,十年了。
十年來,吳兆龍一直都在幻想著,準備著,憧憬著,自己將會以怎樣一副樣子重新跟她去見面。
最初的時候,他想象著自己變得像當年那些混蛋一樣強壯,到時候就以保護者的姿勢出現在她的面前。
為了做到這一點,他去了少林寺。
最初,當那些師傅們看到剛到少林寺的吳兆龍的時候,每個人都搖頭,這個細皮嫩肉的小男孩,實在不是塊練武的材料。
每個人都覺得,他只是跟很多人一樣,看了幾部動作片,一時心血來潮就跑來了,最多堅持幾個禮拜就會灰溜溜的回家。
面對這種質疑,吳兆龍一句話都沒辯解,他用行動來證明一切,他在那里做最臟最累的活,接受最殘酷最辛苦的訓練。
而且,一堅持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的光陰,將這個原本弱不禁風的孱弱少年,變成了少年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
十五年的時間里,他一直都保持著沉默寡言的習慣,他在很少的時候笑,哭則是從來沒被人見過。
周圍的人們敬佩于他的刻苦訓練,但是因為他的性格,卻從來沒有人愿意真正走近他。
而他也因此變得越發的孤僻。
在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幾乎沒有任何娛樂的地方,每天刻苦訓練的之余,還要承擔各種繁重的勞務來抵上學費,除了刻骨的仇恨之外,就只有夢中她的臉了。
因為過自閉,以及生活的過于艱苦,正處于性格形成期的吳兆龍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偏激的一面。
在少林寺習武期間,他就曾經多次因為覺得別的師兄弟看不起他,或者其他的什么使他感到不快的行為,而大打出手,即使被師傅多次懲罰,也屢教不改。
不過,不管怎么說,吳兆龍跟這些師兄弟之間的斗毆終歸是雙方都有錯,所以少林寺一直都隱忍著,沒有做出最終的懲罰。
直到十五年前,他們發現吳兆龍在私下很有一種愛好,那就是偷偷跑到少林寺附近的農家去,偷偷徒手虐殺那里的家畜,從豬,羊,一直到馬,牛,全都不放過。
就在震驚得無以復加的和尚們準備將吳兆龍送到當地警察局的時候,事先得到風聲的吳兆龍跑了出來,回到了錦江。
回到錦江的第一個念頭,吳兆龍就是想去找她,找那個在夢里魂牽夢繞的她。
當興起這個念頭之后,吳兆龍覺得他有責任在享受這種重逢的歡樂之前,先干掉當年那個糟蹋她的王蛋。
于是,在回到錦江的第二個晚上,就在錦江的邊上,就像虐殺那些家畜一樣,他徒手虐殺了那個十五年前糟蹋她的那個男人。
當看到那個已經肥得像豬一樣的男人,在他的腳下痛哭哀嚎的時候,他的心中感到了無比的暢快,渾身每個毛孔都興奮得發抖。
自從那個夜晚,當自己被他的同伙摁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糟蹋她,一直到那一刻,吳兆龍就一直幻想著這一天。
在那一刻,吳兆龍覺得自己心中憋著的怨憤之氣終于一涌而出,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無比暢快的輕松之中。
他絲毫不理會他的哀嚎,使出全身的本身,用自己多年鍛煉實踐得來的虐待手法,一一使用在這個男人身上。
以他那時候的本事,他可以很輕易地將他打死,但是他沒有,因為他想要好好享受這個過程。
正是因為吳兆龍的這個需求,這個男人才最終保住了這條命。
就在吳兆龍虐打這個男人到最的時候,一個女人驚恐的呼救聲打斷了他。
熟悉的聲音讓吳兆龍側過頭去——果然是她,那個魂牽夢繞的她!
吳兆龍先是露出驚喜的神色,他興奮地指著腳下的男人,像個剛俘虜了敵人的新兵一樣想要向她表功。
然而,他很快就開始從這個女人驚恐的表情,和關心的目光里發現,這個女人驚恐的是他,而她關心的正是腳下的男人。
吳兆龍的腦袋一陣暈眩,但他沒有時間來反應,因為已經有人因為她的呼救而往這邊趕來,他不得不倉皇地逃竄,帶著完全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迷惘。
后來,他才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那個男人的妻子。
這個事實讓吳兆龍無比震驚,他當時第一反應是去質問這個她,為什么要那么犯賤,居然嫁給一個侮辱過她的男人。
不過,這終究只是吳兆龍的一時沖動,他最后到底還是沒有這么做。
因為同樣生長自錦江的吳兆龍能夠理解,當年那個經濟和信息都閉塞的錦江,在內部的流言傳播速,卻是絲毫也不遜于如今。
那天夜里發生的事最后終究是要傳出來的,而經歷了那天晚上的事,她事實上已經沒有多少選擇。
雖然理解,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吳兆龍接受。
在那天夜里,因為虐打那個男人而近乎傾瀉干凈的,對這個世界的憤懣,加倍的在他的心里滋生,進而演變成一種畸形的價值觀。
在吳兆龍看來,這個世界唯一教給他的,就是你要比別人更兇狠,更殘忍,只有這樣你才可以得到一切——那些無論原本該不該屬于你的東西。
吳兆龍將這一信條徹底貫徹到自己的人生之中。
不知道是因為她的關系,還是因為那個男人實在是害怕了,他雖然被打成了癱瘓,但是沒有報案,也沒有尋仇。
而吳兆龍也因為這件事,在錦江聲名鵲起,他趁勢開始在錦江發展自己的勢力。
在很短的時間里,吳兆龍就變成了錦江市新的龍頭老大,而且是最狠最辣,最悍不畏死的老大。
又一晃,又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里,吳兆龍沉迷在地下世界的爭斗,鈔票以及形形色色的女人身上。
吳兆龍一直都想讓自己覺得很滿足,然而,事實上他一直都沒有,他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但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更不面對。
而這一天,吳兆龍突然莫名地有一種簡直難以遏制的沖動,他覺得他想要去找她,他想問她,“如果當年我沒走,你會嫁給我嗎?”
吳兆龍并不是一個多有自制力的人,當這種沖動在心頭興起之后,便一發不可收拾,最終驅使著他開始飛快地翻著自己的衣柜,挑選合適的西裝。
穿上了最好的西裝之后,吳兆龍到理發店理了個發,還噴了點香水,再去花店買了她當年最喜歡的鮮花。
然而,他就開著他的奔馳朝著那個他早就知道的地方直奔而去。
奔馳車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一間位于郊區的小賣部。
吳兆龍在車上反復演練著那句話,“如果當年我沒走,你會嫁給我嗎?”
并且預想著,如果她的答案是肯定的時候,他該怎么樣反應。
當做了接近十分鐘的心理建設滯后,吳兆龍終于走到小賣部前。
他看到那個男人躺在搖椅上,在閉目養神,臉上滿是滿足與幸福的笑容,她一邊哼著歌,一邊在給他喂粥。
很快,她發現了他的存在,她的臉上顯得無比蒼白,渾身都在恐懼的顫抖。
吳兆龍無比清楚地記得,這是十年前,她面對躺在躺椅上這個男人所露出的神情。
吳兆龍什么都沒說,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緩緩轉過身。
他像逃跑一樣小跑著離開,一邊跑,一邊脫下西裝,露出滿身的紋身。
直到他開著他的奔馳逃也似的逃出她的視線之后,他才將車子停下來,掏出香煙,點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再然后,他就坐在他的奔馳里,放聲大哭了起來,就像當年那個無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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