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趙倚樓沾滿水的黑發凌亂,幾縷長長的發絲貼著脖頸蜿蜒到胸膛,那張臉只比巴掌大些,已經隱約有了些棱角,長眉斜斜飛入鬢,被發絲半遮半掩的那雙眼分明是充滿怒氣,卻讓宋初一覺得猶如天際遙遠的寒星,加之筆挺的鼻梁,面相顯露出性格中的固執和堅毅。
在這般容色之下,趙倚樓唇邊的傷痕竟也不難看。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宋初一贊他如懷揣了日月一樣的容華懾人。
這是極高的評價了,趙倚樓還是少年的身量,因長期饑餓,在加上正在抽條長高,看起來十分瘦削,但好在他的長相便不是柔弱型。
趙倚樓被她灼灼目光看的有些窘迫,轉身走到石壁下,鉆進草堆里,背對著宋初一,不再理會她。
“少年,咱們商量點事兒。”宋初一抄手立于他身后,笑盈盈的道。
“莫要如此喚我,你分明也不比我大。”趙倚樓硬邦邦的道。
宋初一在看見趙倚樓容貌的時候便冒出一個想法,原本并不打算與他商量,但想到免不了需要他配合,便道,“此事關乎我二人性命。”
趙倚樓聞言才從草堆里坐起來,靠在石壁上盯著她,等著聆聽下文。
宋初一怔了一下,原本他若是還是原本的模樣,做出這樣的動作,旁人只會覺得他是個孤僻的孩子,然而眼下這等模樣,竟是隱隱有些氣勢。
“你可知我們在哪國?如今是哪年?”趙倚樓無意間露出的氣質,讓宋初一臨時改變了主意。
她問這話時并未報多大希望,時下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這樣閉塞落后的情形下,各國之間大戰小戰不斷,土地一會被這國占領,沒幾天又被那國打下,能知道自己是哪國人,國家的國君是誰,已經是很有見識的人了。
但趙倚樓顯然算是一個比較有見識的人,“這里是齊趙之間,如今是齊王后某年。”
宋初一聽著,猜測趙倚樓大約也就只知道這么多了,便道,“我們去宋國。”
“你不是要嫁到趙國……”趙倚樓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露了,立刻吞聲。
貫穿這幾日趙倚樓的表現,分明與她并不相識,宋初一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干草上,懶懶的道,“讓我猜猜……”
趙倚樓緊張的盯著她,仿佛生怕被她知道真相。
“看你扒人衣服那么順手,不是第一次了吧?”宋初一壓低聲音道。
她故意說得十分有些歧義,其實心里很清楚,趙倚樓定然是靠扒尸體上的隨葬物件來換取食物。他許是無意間遇見送嫁的車隊,發現新娘奄奄一息,便一路跟隨。
這個年頭到處都是死人,能有一方席子卷了入土已經是比較高級的待遇了。而這身體的原主嫁的地方可能比較遠,沒有十天半個月到不了,為了防止尸體腐敗的不堪入目,便找個清靜安全的地方把尸骨葬了,等過段時間與新娘夫家商議之后,再帶了棺材前來接尸骨回去。那么,她身邊的那幾個墳包很可能就是殉葬之人。
趙倚樓面色有些發白,他七八歲便流落在外,不敢與旁人搶食,為了活命只能做這種事。
人們敬畏鬼神,即便趙倚樓也不過是膽子稍大一些,更何況他刨的士族墳,倘若被那些規矩多的士族知道,趙倚樓必定會被挫骨揚灰。
宋初一見好就收,就如同趙倚樓不信任她一樣,她也不信任他,誰知道把他逼急了,會不會做出殺人滅口之事。
“點火堆,把頭發烤干再睡。”宋初一輕輕踹了他一腳。
趙倚樓從善如流,起身去點火。
宋初一鉆進草堆里,打了個哆嗦,翻身看向趙倚樓。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熠熠生輝,真正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便是千斛明珠也抵不上明眸的一寸秋波吧。宋初一覺得昨晚實在有些虧得慌,縱然她也沒什么興趣去猥褻他,但旁邊躺著一個美少年和躺著一個渾身臭味的泥人,睡眠質量顯然不一樣。
畫面美好,宋初一看著看著,漸漸覺得困意襲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不知道睡到什么時辰,聽見趙倚樓在喚她,“喂!喂!起來。”
宋初一意識朦朧之中想起了昨日似乎答應和他一起出去狩獵,便半睜著眼起來,擁著干草坐了一會。
趙倚樓丟給她半塊干硬如石的餅,“吃完這個就出發。”
宋初一睜開眼,身子微微一動,那半塊餅便從腿上劃了下去,“哈?”宋初一趕緊趴在草叢里找。
趙倚樓燒好了水,端著瓦罐蹲在一塊大石上,沾著水將餅子泡的松軟些,一邊看著宋初一撅著屁股趴在草叢里找餅子,一邊啃的歡快。
天才朦朧,光線不好,虧得兩人睡覺時把下面的草壓平了些,宋初一好不容易找到那塊雞蛋大小的餅子,一轉臉便瞧見趙倚樓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不禁恨恨的罵了一句,“小王八蛋!”
兩人根本就沒有什么衣服,只有身上蔽體的一件,因此只簡單清理了一下,享用完餅子,便匆匆上山。
現在是秋末,很多動物都開始冬眠,獵物不好找,而且找到了也不見得能幸運的獵獲,他們甚至連工具都是在山上現找的木棍,上山也純屬撞大運。
不過雖然動物難找,但山上還有一些殘留的果子、草藥之類的東西,宋初一和趙倚樓都沒有放過。
昨日捉到一只山雞,今日便沒那么好的運氣了,兩人從早上到傍晚,別說打獵,甚至連一個獵物的影子都不曾看見,倘若非說有的話,便是曾經從眼前飛過一只雞蛋大小的鳥,而且動作快如閃電,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影子。
“還好有些收獲,這附近麻黃很多,到了人多的地方里能換到不少好東西呢!”宋初一也只能畫餅充饑,這方圓五里有沒有人聚居的地方都難說。
趙倚樓張口方欲答話,便聽得一陣地動山搖,以及沖天而起猶如雷震的吶喊聲,這是成千上萬人聲音匯集起來才有的陣勢。
“打仗了!”趙倚樓一驚,拽著宋初一便準備跑。
宋初一扯住他,“跑什么呀,遠著呢,打不到這邊兒!看看!”
趙倚樓定了定心神,仔細聽聲音好像真的不近,便隨著宋初一走到山頂,才發現這座山是一個峭壁,另一半塌陷下去,十分陡峭。
宋初一鄙視的看了趙倚樓一眼,“你早就知道這里的地形吧?那還嚇的屁滾尿流?”
“胡說,何曾屁滾尿流!”趙倚樓臉色發黑。
宋初一也不理他,兀自籠著袖子在山頭上坐了下來。
秋日干燥,因此放眼望去,遠處的平地上到處都是被激起的煙塵,滾滾如浪,彌漫在天地之間,只能隱隱看出是兩軍廝殺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是誰。
戰鼓震天而起,兩方都甘示弱的為軍士鼓氣。
“太膿包了!”宋初一不禁咂嘴,“明明比對方多了一半人馬。”
宋初一罵的自然是領軍,大概看起來,兩邊兵卒實力差距應該不大,怎么能讓他們發揮最大的作用,還是要看領軍之人的水平。
趙倚樓心下驚奇,他只看見煙塵滾滾,人潮如浪,別的什么也看不見,便也學著宋初一瞇起眼睛去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