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過獎了。”谷京謙虛的撓了撓頭,然眉宇間皆是得到褒獎的驕傲。
這些天來一直黑著臉的季渙忍不住嗤笑出聲,人能單純到谷京這種境界,生活肯定挺幸福。
“先生,后方傳來消息。”谷寒將剛剛得到的密函遞給宋初一。
密函裝在小小的竹筒里,宋初一拔開塞子,扯出一塊白帛。上面寫的內容與宋初一猜想的不離十,楚國打著練兵的幌子大軍壓境,隨著巴蜀內部矛盾的激化,他們也越來越不掩飾對進入巴國路線的查探,有明顯的入侵舉動。
宋初一握著這份密函,心覺得,巴蜀這仗真是打不起來了!縱然巴蜀一貫掐的死去活來,但只要進入巴國,再攻上蜀國就容易了幾倍,蜀國也絕不會拿國家興亡開玩笑,放任一頭雄獅殺入巴國。
“秦國那邊有何消息?”宋初一問谷寒道。
“不知,但可以預料,老氏族不會同意秦魏聯姻。”谷寒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不會嗎?她還記得前世作為魏使而來的是惠施,世人對他的才學和為人并不太了解,但她知道,這個人一張巧嘴實在不下于張儀,且其睿智和博學亦令人折服。
名家是專研“名實”關系的學術派別,偏好辯說理論,最擅長觀察和分析。
倘若惠施覺得秦魏聯姻沒有絲毫可能,就絕不會平白的跑來受辱。對于他來說,只要超過二成的可能,到他這里都是十成。他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能力。
更何況就算拋了前世所知,宋初一直接來分析秦魏聯姻的這件事情,也覺得至少有六成可能。
只要秦國近一兩年不開大戰,宋初一有信心拿下巴蜀。所以贏駟最好能娶魏公主。
傍晚休息之時。宋初一便寫了一卷奏簡令人送回秦國。
奏簡中引史喻今,寫的比較隱晦,但拋去這層外衣,其內容最直接的意思是:大秦雄壯河山,如何擺不下一個女人?諸侯爭尚周天子之女,但對周王室的削弱卻一直沒有停止過,何也?趨利也!爭權時何人還記得當年“世代永為好”的盟誓?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女人,大爭之世,聯姻所產生效用也被減弱。再不復當初“秦晉之好”的局面。
戰國的政治,禮儀道義擺一旁,這是一個崇尚詐術的時代!誰沒有認清這個事實。誰便會被淘汰。
夜晚的巴蜀,云霧繚繞,月光透過云霧瀉下,宛如仙境。
宋初一披著大氅站在院子里賞景,院周圍十余劍客拄劍而立。
院子種著幾棵木芙蓉。一樹火紅的花,有的開敗了,有的正怒發,還有剛剛打了花骨朵。淡淡的香味與霧氣糾纏不清。微風過時,輕輕椅花葉,敗落的木芙蓉花瓣沾染了水霧。不復輕盈,墜落的時候發出些微聲音。
籍羽站在廊下,見宋初一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知道她在想事情,便未曾上前打擾。
“羽,你看那顆星……”
宋初一話說了一般,便被籍羽陡然喝斷,“先生小心!”
說著。人已然隨話而至。周圍的劍客反應也極為迅速,瞬間圍攏過來。
叮.羽長劍一揮。斬落一枚梭狀暗器。
就在劍客戒備四周之時,籬笆外的迷霧中走來幾人,隨后一名披著淺栗色大氅的男人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淡淡的煙霧中,借著月光和院子里的燈光,能看清那人著一襲淺色勁裝,將身形勾勒的極好,修長的腿,窄腰寬肩,眉清目朗,便如春末夏初的陽光,明亮卻并不熱烈。
閔遲!他不是在魏國?來巴蜀有何目的?宋初一眉頭微皺,轉瞬間又松開了。
劍客已經作勢隨時準備廝殺,只等宋初一下令。
宋初一微微抬手,卻是阻止了他們。
“久不相見,故人別來無恙?”閔遲沖宋初一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襯著不濃不淡的純色,顯得分外干凈。
“閔先生。”宋初一唇角微揚,答道,“無人放冷箭,自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我魯莽了,子緩在這里賠罪。”閔遲拱手施禮。
宋初一不欲多言,擺了擺手,剛剛轉身,便聽聞閔遲道,“不期而遇,是否將當日擱置的一盤棋下完?”
“既然閔先生興致大好,在下又豈是那不識趣之人?”宋初一轉身說罷,吩咐道,“上棋。”
為謀的士人,可以將仇恨、對立擺兩邊,灑脫的談笑風生,卻容不得感情用事,聊完這一回,誰忘記撿起這兩樣東西便注定會是輸家。
閔遲令人留守在外,只帶了一名劍客進來。
廊下席坐棋盤已經擺好,兩人坐下,各執一方棋子,未曾多話,便靜靜展開了對峙。
院子里木芙蓉窸窸落落,墨綠嫣紅,霧氣紛紛灑灑,在燈籠的光線里仿佛在向上升,又如在降落。
飄渺里,一襲黑色寬袖的宋初一膚如溫玉,面上無任何表情,垂下的眼簾將眸中的種種算計遮掩,神態顯得十分安靜平和。而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一身淺色勁裝,唇畔始終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仿若幽谷清晨的空氣,干凈清涼,似不含一絲雜質般。
兩個正主在這里下棋下的十分舒適坦然,但因著剛剛開始那極不友好的“招呼”,兩方的守衛都不敢有絲毫怠慢。氣氛多一絲緊繃,
“懷瑾,有人說過你像女子嗎?”閔遲忽然問道。
宋初一撓了撓大腿邊的癢處,打了個呵欠,搖搖頭道,“至今還未遇過這么瞎的人。”
閔遲莞爾,落下一子,“你這是罵我呢?”
“哦?閔先生如何得有這種想法?愿洗耳恭聽。”宋初一望著棋盤,落下一粒子后,抬頭坦然的望著他。
有些事情越遮掩越明顯,宋初一相當坦然,面上帶著散漫的笑意,心中卻在想著倘若他真是看出破綻來,等會要找個什么由頭支使劍客殺人滅口。
閔遲打量她一遍,目光定格在她臉上,笑著道,“我言懷瑾有女相,懷瑾不怒?”
宋初一伸手示意讓他繼續下棋,接口道,“我們道家人向來不怎么跟人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