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姬善打聽著來到羅二的病房,看見渾身纏滿紗布的羅二,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登時淚如雨下。要不是護士確認,她根本不相信躺著的是羅二。
半個多月不見,再次看見羅二時,原本清秀健康的人,已是重傷在床,除了鼻孔、嘴巴,整個包扎的像個白色的木頭人。
縱使見慣了戰場傷亡的樸姬善,猛然看見思念多日的人,成了這樣,禁不住抱著羅二放聲大哭。
門口的樸正勇,張了張嘴,沒有吭聲;本來還想和妹妹說說話,見此情景,他也只能無奈地搖著頭走開了,好在他在醫院碰到了熟人,找了間單獨的小病房,要不然可就熱鬧了。
羅二昏迷了三天,雖然身子麻木,眼皮沉重的根本無法動彈,但他知道,有人在給他按時喂飯,好像是肉湯,很香。
三天里,羅二身上脆弱的黑色骨骼,逐漸強壯起來,甚至變得比以前還要結實,泛著點點的細微熒光。
羅二不知道,在他的紅庫里沉睡的那顆舍利子,已經從玉棺里消失,化成那細微的熒光,均勻分布在黑色的骨骼上,象一層薄紗忽隱忽現。
要不是這顆晶瑩的骨質圓珠,及時護住柔韌的黑色骨骼,那強烈的沖擊波,完全就把羅二撕成了碎肉。
饒是如此,羅二身上原先的骨骼,胸口以下,被破壞地非常徹底,震碎成骨質顆粒,完全融入了黑色骨骼,沒了蹤影。
羅二恢復的很快,三天后,護士給他的傷口換藥時,發現全身的傷口已經結痂,愈合地很快。
幫著護士拆卸紗布的樸姬善,摸著羅二身上的傷疤,眼里滿是淚水;這些遍布的傷疤,已經告訴她,羅二遇到的是多大的傷害。
“他的毅力可真強啊”,護士一邊換著藥,一邊贊嘆著;其實,羅二已經被蘇聯大夫斷言,就算僥幸活著,也是全身癱瘓;但是,護士已經摸到了羅二身上那結實的骨骼,有力地支撐著身軀。
聽著護士嘮叨著羅二剛送來時的慘狀,樸姬善手里沒閑著,大顆的淚珠又滾落下來。
兩天后,羅二被拆下了紗布,身上的傷口完全愈合了,但還是沒有清醒過來。
婉拒了護士,樸姬善接手了護理工作,不顧哥哥的反對,認真地給羅二擦拭著身子;雖然見到了早已沒有消息的哥哥,讓樸姬善非常高興,但她對羅二的關切,超出了樸正勇的預想。
看著還在昏迷的羅二,樸姬善輕輕撫著他的臉龐,“你要快些醒啊,你答應要娶我做老婆的。”低低的聲音,在昏暗的燈光下,是那么的無奈。
“姬善,已經五天了,你要想開些。”一旁的樸正勇勸解著妹妹。自己馬上要回到部隊,而且還要面對相關調查,本來就夠撓頭了,這妹妹還是待在醫院不走。
“要走你走,我要留下。”樸姬善看著羅二,“他是我丈夫,我要照顧他”。
樸姬善的一句話,震得樸正勇腦袋嗡的一下,緊攥著拳頭,怒視著床上的羅二,小子,你把我妹妹……。
樸姬善是個非常傳統的朝鮮人,羅二和自己的經歷,加上那個承諾,讓她已經認死了非羅二不嫁。
“你和他接觸時間不長,還不了解他,他……”,樸正勇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那個美國女人的事,卻被妹妹打斷了。
樸姬善緊緊抱著羅二,象個護著小雞的母雞,倔強地看著哥哥,“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樸姬善有些過大的動作,讓床上的羅二輕輕哼了一聲,聲音雖小,卻被樸姬善敏感地聽到了。
“羅二,你醒了?”幾乎趴在羅二的身上,樸姬善驚喜地叫著;當看見羅二睜開了眼睛,“醫生、醫生”,樸姬善跳起來,飛快地找醫生去了。
“羅連長,你醒了?”,羅二還是傷員,樸正勇還是要關心一下,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羅二睜開眼睛,在暈黃的燈光下,看清了對面的人;羅二的眼神,冷漠地掃了樸正勇一眼,又慢慢閉上,他還是太累,累的沒有一點說話的念頭。
羅二的眼神,雖然一掃而過,但那滿含猙獰的漠然,讓看著他的樸正勇渾身一顫,差點坐地上。
這還是羅二嗎?是那個整天笑盈盈的羅二嗎?我怎么覺得象看見了一頭狼,鄙視我的狼。滿頭冷汗的樸正勇,愣了一下,抬眼看看四周。
雖然小房間里,在昏暗的燈光下,還是那么平和,但樸正勇恍惚間,認為自己是在一只兇悍的狼跟前站著,隨時會被撕碎;只是,這凜然危險的家伙,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存在。
抹著汗,溜到病房外的過道里,樸正勇還沒緩過神,就看見妹妹領著大夫,心急火燎地跑過來。
經醫生檢查,羅二傷勢已經恢復,但身體虛弱,需要臥床休息;送走了嘖嘖稱奇的醫生,樸姬善給羅二掖好被子,這才看著哥哥。
“哥,你要走?”
“是啊,我就要回部隊了。”
“你自己要當心”,羅二沒了危險,妹妹開始關心起哥哥來。
“那羅二就交給你了”,樸正勇也只能如此,再說其他的,怕是妹妹要翻臉了。
樸正勇走了,他還要面對勞動黨內部的審查,夠他頭疼了。
幾天后,羅二已經可以坐起來吃飯了,知道樸姬善給自己擦了好幾次身子,也就放開了;看著自任老婆的樸姬善,忙忙碌碌地進出,羅二有些茫然,還去美國不?
在他看來,自己這條命不知哪天就沒了,還招惹了兩個女人,就算是僥幸活下來,部隊那關也難過。
頭一次,羅二對回到部隊,產生了畏懼。
大力一行人,幾經周折,終于返回了352團;在大力的匯報中,團長杜文學也聞出了一些味道,上報了相關情報的同時,結束了部隊的修整,暗地里提前布置起來。
同時,杜文學也派出部隊,在大力的引導下,把小張等一干傷員,接回部隊,安排治療。當然,傷勢大好的大灰,也被帶了回來。
為挽回失敗的影響,緩和聯合國軍內部矛盾,稍經整頓補充,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官李奇微統一指揮23萬余人,以漢城為主要突擊方向,準備于1月25日對中朝軍隊發動全線進攻。
李奇微企圖乘中朝軍隊連續作戰未得休整補充之機,將其壓回到三八線以北。
已經得到情報的中朝聯司,為制止敵軍進攻,爭取時間掩護后方二線兵團的集結,在未經休整補充的困難情況下,在三八線南北地區,加強部署,對進攻之敵準備實施積極的防御作戰。
就等天氣好轉了。
雙方的角力,又開始醞釀。
礦洞里的羅二,整天對著那盞煤油燈,根本不知道過了幾天,要不是樸姬善按時送飯,他都忘了自己還在戰場上。
讓羅二納悶的是,幾個護士給自己檢查完傷口,就再沒出現過;反正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他也沒在意。
羅二哪里知道,他眼里猙獰的寒光,根本不知掩飾,把護士們嚇得,一個照面后就不愿來了。
只有樸姬善出現在面前,羅二的眼里才會有絲絲溫和。
暗地里,羅二拾起墻角的一塊石頭,輕松捏碎,這才放下心來。臉上沒破相,身體也恢復了,該走了。
吃過晚飯,收拾干凈的樸姬善,靠在羅二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樸姬善細心的護理,讓羅二很是感動,“樸姬善,謝謝你”。
“我家人叫我阿善”,樸姬善把頭靠在羅二的肩膀上,悠悠地說。
“阿,阿善,我的傷已經好了,你看……”羅二忽然覺得自己很小人,傷好了拍拍屁股就走,怕是不好吧?
“那你的承諾呢?”樸姬善仰頭看著羅二的臉龐。
“什么承諾?”羅二開始躲閃。
“哎,你咬人。”羅二不敢使勁掙扎,怕傷了她。
“想起來沒?”樸姬善溫柔地笑著,牙齒白白的。
“別咬,想起來了。”
當羅二扭頭看著咬人的女人時,卻發現自己的臉,和樸姬善貼的很近,淡淡的體香,更加濃郁。
嘴巴貼在那柔嫩的嘴唇上,甜甜的味道,更是讓羅二沉浸在春天的溫暖中;迷失的瞬間,羅二忽地想起,那個黑暗的船艙,還有瑪麗明亮的眼睛。
“這房子沒門。”羅二略微掙扎一下。
“有你在,誰敢進來”,看來,樸姬善心里亮堂著呢。
只清醒了那么幾秒鐘,羅二隨即被樸姬善的愛意,直接淹沒。
被羅二接納,讓樸姬善整天笑咪咪的,更加細心地照料著自己的愛人。
羅二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地主,白天有人服侍,晚上有人伺候,除了環境不好,他已經很滿意了。
甚至,羅二想著是不是就這么賴著,將養上幾個月。他不知道,要不是醫院顧忌樸姬善的父親,早把他趕走了。
幸福的日子沒幾天,樸姬善帶來了不好的消息;“是嗎,醫院要向后轉移”,羅二沉思著,看來,自己也要回部隊了。
“你得跟著醫院去后方”,剛嘗到甜蜜的滋味,樸姬善可不想放了羅二。
“阿善”,羅二抱著樸姬善,“我還是回部隊吧,反正我也跑不了”。
倆人沉默了一會,“好吧,到了春川你回部隊,我也要回聯司”,樸姬善滿臉的不舍,隨即也想開了,她可是聯絡官啊,去118師也不錯。
深夜,在礦洞深處的一間病房里,滿室溫情。
早晨,吃過大餅醬菜,喝碗米粥,在樸姬善的服侍下,羅二一身人民軍戰士裝扮,背著自己的背包,走出了礦洞。
四周是忙碌的醫生護士,還有一些士兵,把各種醫療器械裝箱,抬上卡車;重傷員坐車,象羅二這樣的傷員,只能走路了。
礦洞外,雖然已是天氣陰沉,但大雪早已停了;洞外空曠的場地上,十幾輛軍車已經裝滿了物資和傷員。
沾了樸姬善少尉的光,羅二不好意思地擠上了一輛卡車,和她坐在后車廂上;身邊是幾個重傷的士兵,兩個護士看著。
這是第一輛出發的卡車,發動機轟鳴著,駛上公路。路上的積雪已經被壓得很瓷實,卡車開的不快,穩穩的。
到了岔路口,卡車一拐,上了開往春川的公路。放眼看去,左邊的山峰,右邊的小河、樹林,被皚皚白雪覆蓋著,一片沉寂。
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一直待在礦洞里的羅二,舒坦地瞇起眼,靠在背包上;身邊的樸姬善,裹著大衣偎著羅二,滿眼的惆悵。
行進了十多公里,右手邊的小河,拐進了山里;公路兩邊陡峭的山峰閃過,沒一會,羅二猛地睜開了雙眼,眼里寒光大盛。
靠,這幫孫子,還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