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躲在馬店臭烘烘的通炕角落里,羅二還在琢磨著怎么混到火車站的時候,外面一陣騷亂,夾雜著不斷的呼喝聲,“都別亂動,拿出證明。”
起身,羅二從窗戶縫隙里,看見幾名身穿藍色制服,腰扎皮帶的警察,正大聲制止著來回忙碌的旅客,店里的掌柜縮著腦袋陪同。
現在正是晚飯時分,而騾馬市的交易,還沒有關張,每一個住店的旅客,盡管對這例行檢查很是不忿,也只能停下手里的活計,耐著性子掏出不同顏色的紙片,期望著檢查趕緊過去。
通通的腳步聲,幾個大檐帽走進了房間,羅二瞇眼看去,這些神色嚴肅的警察,穿著55式警服,沒有領章,胸章上人民公安的幾個字樣,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讓羅二差異的是,還有一名白色制服的女警,戴著無檐倒扣式白色警帽,手拿一個厚厚的冊子,正仔細地核對著旅客的身份,不停地抬頭打量證明的主人;其實,她是在比對著手里的信息,只要旅客的身份稍有疑點,那好,先到派出所走上一趟。
在人民專政面前,任何隱藏的敵對分子,基本是跑不掉的。
房間里休息的旅客不多,只有五六個人,很快,一名警察走到了羅二跟前,“證明?”
羅二遲疑了一下,他有點后悔了,剛才還好好地洗了把臉,這下壞了,證明上是一個明顯的蒙古人名字,而自己的樣子?羅二暗暗苦笑了一聲,把證明遞了過去。估計,人家一看證明,再看自己的臉,什么都清楚了。
拿著證明,這名年輕的警察,轉身就要遞給身后的女警,就聽見外面院子里,傳來急促的扭打聲,“不許動,再動開槍了。”聞聲,這個警察一愣,隨即摘下肩上的步槍,幾步沖了出去。就連那名女警,也跑了出去。
羅二偏頭從窗戶看出去,一個矮小結實的漢子,正被兩名警察緊緊地按在地上,長長的頭發在地上粘了一層土;盡管被按住了,這家伙還在拼命地掙扎,嘴里發出嘶啞的吼叫聲。
有了支援,警察就地把這名漢子用繩子綁了,連拖帶拽地拉了出去;在眾人的狐疑中,一個聲音響起,“大家不要慌張,我們抓住了一名逃犯,現在繼續檢查。”
聞聲,羅二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絲尷尬,我靠,這小子來了。
一個精瘦的警察,拿著羅二的證明,低頭走了進來,他身上挎背著的手槍,昭示了他帶隊身份,“索布德?誰是索布德?”
“我”,羅二把手慢慢舉起,但坐在炕邊紋絲未動,一副懶洋洋的態度;周圍的幾個旅客,對羅二大咧咧的態度,很是吃驚,也把身子向遠處挪了又挪——
“哦,你……,二哥?”來人抬眼一看,大檐帽下的眼睛猛地一亮,眼珠左右一掃,驚喜的臉上隨即恢復了平靜,把手里的證明遞給羅二,“喏,你的證明。”手指在胸前飛快地比了個九字,轉身出去了。
“好了,檢查完畢,去下一家。”院子里,小張中氣十足的聲音,把一幫子聚在一起的警察,直接哄了出去。
小張出現在眼前,讓羅二沉寂的心情,再次跳躍起來,他不知道,自己離開352團后,到底發生了什么,讓小張脫下了軍裝,放棄了手上的狙擊步槍;只有到晚上九點,見了面才能知曉。
至于那通緝令,哼,羅二是無條件相信小張的,要是打生打死兄弟出賣了自己,那也就認了,算自己眼瞎。
晚九點,小張準時來到了馬店,這時分,已經是大家開始睡覺的時間了,京城里那些玩鬧的場所,基本也沒了生存的空間,還是按時睡覺的安全。
花了一角錢,羅二從掌柜的那里,拿了一壺熱茶,捏著兩個杯子,和小張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一時間,倆人相顧無語。
“說說,你咋的退役了?”羅二打破了沉悶。
“傷好了,家里人不放心,寫信讓我退役了。”小張低著腦袋,艾艾地答道,“不過,現在也算好,你不知道,武蒙國那小子,還在醫院里待著呢。”
“怎么回事?”羅二皺著眉,點上了一根煙。這算什么事,碰上了兩個傷員。
“瑪德,新來的連長,讓我們給朝鮮老鄉修房,大雨天也不許停,結果房子塌了,傷了三個人,老武肺部刺穿,說是嚴重感染。”
“好了,不說了,給你。”羅二把一個小本子遞給了小張,他見不得自己手下的糟樣子,但也沒辦法,現在他還是泥菩薩過河呢。
“這是?”小張一捏本子,嚇了一跳,快速地把本子揣進了懷里,使勁壓了壓;不用看,這是一本電碼本,他在朝鮮也用過。他拿到的,是一個密碼抄本,羅二在草原上無聊時另抄了一份。
“我要回朝鮮,你聯絡一下弟兄們,要是混的不好,去朝鮮找我。”羅二拿出地圖,打開手電指點,“丹東,只要聯系上我,我在丹東對岸等你們。”至于用什么聯系,羅二不說,要是聯系也聯系不上,那也就白當一回偵查兵了。
“二哥,不用吧,我這挺好的。”小張訕訕地笑道,看神色,他對目前的工作,還算滿意。
“每個月初一,我在晚上十二點開機十分鐘,等你們消息,沒有最好。”隱隱的,羅二對小張還是放不下心,卻不知該如何說,只能自顧自說下去。
“知道了,不騷擾你,說明我們還好。”小張見羅二臉色不悅,趕緊拐了話題,“二哥,你這動靜也太大了,弟兄們簡直沒法接受。”一個戰斗英雄,轉眼成了殺人犯,還滿世界通緝,這讓人情何以堪。
聽這話,羅二倒是放了一半的心,這小張還算不錯,一直和那幾個親近的弟兄們聯系著,互相照應也好。
“占我的房,還想開槍,找死。”淡淡的一句,羅二不再多說。
小張點點頭,他對通緝令的話,一直懷疑著,什么私闖民宅殺人,動機也沒有就動手,羅二不會那么沒品,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這下,一切都明白了。
“不過,現在火車站一帶都開始清場了,無關人員一律不得靠近,二哥,你要是想坐火車,還是得等等。”知道了羅二的去向,小張也很為難,他是幫不上什么忙。
他一個剛復員的小警察,派出所還行,但在公安局里還插不上話,要想把羅二送上火車,基本沒戲,再說,每天一趟東去的火車上,乘警也不好對付。
“火車站這么嚴,不會吧?”羅二對小張的話,直覺他在夸大了。
想當初,他們還在美軍駐守的火車站,坐了一趟免費的火車吶。
“聽說,朝鮮領導人要來,不知道是哪天,看樣子也快了,火車站那里刑警隊的老家伙們,都在那里盯著。”言語里,小張還是有些服氣。
小張一番解釋,讓羅二明白了,不但軍隊上有投誠的士兵,地方上也有投誠過來的警察,尤其是作為地頭蛇的舊警察,那多年逮人的眼睛,看人看得是相當毒辣;只要沒有血案在身,政府也樂得有熟手投靠,人民內部矛盾嘛,也不能搞一刀切。
羅二沒有那個自信,在一桿子地頭蛇面前,能輕松混進車站,他現在懷疑,自己的相片已經落在了那些人手里。
得,火車站去不成了,羅二開始茫然,自己對內地的道路,根本不熟,要想搭順風車,還真不容易。
“東來的火車,一般是走哪?”羅二拿起茶杯,喝著苦澀的茶水。
“還能走哪,就一條鐵路,從通州過來的。”小張看了看手表,漫不經心地說道,隨即,他的臉色一變,“二哥,你是要?”
羅二贊賞地拍拍小張的肩膀,低聲說,“沒錯,你想啊,老子通緝令在身,回朝鮮那是難上加難,要是混上了金大佬的火車,那怕是趴在車頂上,也快了很多,最起碼路上沒人檢查。”
看著羅二臉上的笑容,小張心里一酸,哎,去和嫂子匯合也難成這樣,簡直把命都拼上了,要知道,現在是11月啊,大冷的天,趴在火車頂上幾十個小時,擱別人已經凍死了。
不過,羅二的想法,也算是個簡單可行的辦法,要是他走公路,一旦碰上不開眼的檢查,那肯定是要死人的,還不如直接凍著回去的好。
站在警察的立場上,小張不由自主地為兩邊著想,想來想去,還是讓二哥難受些的好,最起碼不傷及無辜。
“那行,明天我請個假,送你去通州。”想到這里,小張開始盤算著請假的事。
很晚,小張在掌柜殷勤的目光中,離開了馬店。
第二天凌晨,一輛半新不舊的吉普車,停在了馬店的門口,等候多時的羅二,跳上車出發。
車上,小張遞給羅二一個大紙包,熱乎乎的烤鴨,把羅二吃的滿嘴流油,在京城的這幾天,他就沒敢離開過騾馬集市,一身的膻臭味洗都洗不干凈,也不敢隨便去飯館里吃飯。
“你小子,還算有良心。”對小張的上貢,羅二滿意地狠狠夸獎了幾句。
反觀小張,一臉不開心的樣子,“二哥,你去了朝鮮,還能/tu/hl.jpg
嘛?”
索然合上紙包,轉手丟在護腕里,羅二掏出手絹擦擦嘴,冷笑著,“你說呢,那王家長輩還在等著拿我的腦袋,我又不傻。”說著,羅二愣了愣神,“我說,你見大力了嗎?”
“見過一面,不過,”小張猶豫了一下,“他調南邊去了,前一陣剛走,聽說是去云南了,到現在還沒來信,他知道我的單位地址。”
“給,我的通信地址。”小張順手,把一張紙條遞給了羅二,他可不想和羅二就此失去聯系。
把紙條收進護腕,羅二瞇著眼睛,“小張,要是碰上為難的事,一定要通知我,要是敢瞞著我,你知道我的脾氣。”
“那是,那是,二哥威武。”小張低頭哈腰的樣子,讓羅二瞬間想起了朝鮮的漫天大雪,不由得暗自長嘆一聲,真他瑪德算啥事啊。
吉普車剛進入通州地界,羅二下了車,和小張揮手道別;看著遠去的吉普,羅二轉身上了通州南面的長渠山。
山下,一條锃亮的鐵路,筆直而來,穿過一個百十米的山間隧道,直往西而去。
躲在山頂南面向陽的洼地里,羅二在偽裝網下舉著望遠鏡,暗暗記錄鐵道旁民兵巡邏隊的來往時間,看著看著,嘴里禁不住嘀咕起來,“什么玩意,只顧著趕路,連周圍看都不看,也不牽個軍犬。”說不得,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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