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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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名為羅家山的山包上,氣急敗壞的羅二,拉開架勢,跑到吉普車里,用電臺忙不失迭地聯系樸正勇,卻被禮貌地告知,樸將軍去平壤了,身負重任的他當然不會自找沒趣,遠遠地躲開了。
無奈,羅二拉住陪同的當地政府工作人員,強烈要求對方提供建房所需的材料和人力;要是不抓住機會趁機要點東西,也就不是羅二的性格了。不過,那名叫申希山的干事,婉轉地拒絕了免費協助。
或許是樸正勇開具的證明,或許是身邊樸姬善肩上的軍銜,甭管哪個威力大,一臉不樂意的申希山,勉強答應了羅二提供幫助的要求,卻也不住地吐著苦水。
好在,羅二還有存貨,在老婆面前,大方地拿出了一疊綠油油的票子,“美元?”不但是那個矮個子申希山,就連樸姬善也吃驚羅二從哪搞來的硬通貨。
雖然敵視南面的李承晚,仇恨美帝的插手,不過,同性世界的錢幣,還是不容忽視的;現在,被朝鮮即將開始國內建設,經濟上卻早已經崩潰了。
“拿著,不夠了還有,但是,我的房子要盡快蓋起來。”羅二大方地把錢遞給了對方,根本沒注意樸姬善若有所思的目光。
從敵人兜里繳獲的美金,羅二護腕里還有不少,他也沒仔細數過,在國內根本不敢動用,現在好了,花起來一點不在乎。
一連迭聲地應著,那個剛才還滿臉愁容的工作人員,急忙接過了厚厚一沓錢幣,在他的眼里,他接過的不是錢幣,而是自己的政績,那些材料啊什么的,用粗糧支用就行,至于人力?管飯就不錯了。
這錢,根本不會用于花費,肯定是直接上繳,樸姬善心里透亮。
畢竟,眼下的軍烈屬,六十斤粗糧就是撫恤金了。
四處看看,羅二沒奈何,拉著樸姬善來到了西漁坳,這個七八戶人家的漁村,成了他倆暫時落腳地。
那兩名工作人員,穿著寬大的束腳棉褲早早地跑了,忙活起羅二交代的任務。不夠還有,那就是還有賺頭的。
樸姬善身上的軍裝,還有羅二拿出的十幾聽肉罐頭,讓村里的漁民們,欣然騰出了一間最好的茅草房。晚上,轉了一圈的羅二倆人,被邀請去了村長家,吃上了一頓熱騰騰的糙米飯。
一直跟在身邊的大灰,在海邊轉的時候,被羅二扔給的幾塊牛肉塞爆了,趴在門口不再動彈。
這是什么飯啊,捧著粗磁碗,羅二看著桌子上幾個缺了口的盤子;醬菜,兩樣海邊撿拾的海帶海牡蠣,最扎眼的,就是正中央一份熱騰騰的牛肉湯,材料還是羅二提供的。青菜,一樣沒有。
“艾村長,你們也吃吧,趁熱。”說著結巴的朝鮮語,羅二給樸姬善使了個眼色,明顯的,她身上的軍裝,讓老村長的身子越發佝僂。
一臉黝黑褶子的村長,摸了摸短硬的發茬,拘謹地笑著,“羅同志,樸同志,你們吃,你們吃。”說實話,要不是羅二強拉著,老頭根本不敢上桌,家里的女人更是躲在灶間不露頭。
朝鮮的房屋,進門就是灶臺,連著里屋的矮炕,脫鞋左轉進了里屋,也就上了炕,一張陳舊的草席,加上身后墻邊的躺柜,就是一家子的家當了。
脫去身上的大衣,羅二穿著美式棉夾克,端坐當中,老村長和樸姬善陪在兩邊,沒說的,到了朝鮮,羅二也放開了約束,該穿不該穿的,沒人管了。
翻手,羅二從懷里取出一個銀色的扁酒壺,又拿出兩個錫酒杯,“來,老村長,喝上一杯。”酒水落進杯里,濃郁的酒香,讓老村長眼里一亮,下巴上稀疏的白胡子抖動幾下。
拿起酒杯,“老人家,到你們村叨擾,我先干一杯。”酒干,羅二臉上立馬紅了,但是,眼睛明亮仍舊。
“好,老漢我賠羅同志一杯。”老人家忍不住酒香的誘惑,提杯干了酒水,嘴巴砸吧了幾下,“不錯,正宗伏特加。”
“哦,艾村長,你也知道伏特加?”不愧是搞情報的,一聲不吭的樸姬善,馬上察覺了老人家的語病。
“那是,當年,我帶著兩艘漁船,跑漁場到過茬子島,那里有俄國人,不不,是蘇聯人的漁船,我和他們換過魚貨。”提起當年,老村長滿臉的唏噓,再想起現在的凄涼,更是老淚不止。
慢慢地給村長倒上一杯酒,羅二靜靜地聽著老人的講述;這個名叫西漁坳的村子,一直是靠打漁為生,間或種點蔬菜,村子在戰前有三十幾戶百十口人家,五噸的木制漁船有六艘,小漁船就更多了。
靠著打漁,村里的人們生活還算平淡,但爆發的戰爭,摧毀了安靜的漁村,青壯年不是被炸死,就是響應政府召喚,上了戰場。那些賴以為生的漁船,徹底被炸成了碎片。
“這還不算完,去年,一場鼠疫,把村里的女人小孩,還有老人,病死了一大半,現在看看,就剩下了不到四十口人,年輕的,一個人也沒有。”抖抖索索喝下一杯酒,老人黯然不語。也許,羅二到來前,他能考慮的,只是如何活下去。
老村長的話,讓羅二和樸姬善暗暗對視一眼,他倆能想到,這鼠疫大概是,而不是天災。但是,現在說也只是徒增煩惱。
“艾村長,現在戰爭結束了,政府會照顧你們的,再說,我就要在你們北面蓋房子,以后,咱們就是鄰居了。”面對老人的絮叨,羅二不知該如何安慰,也只有寬慰幾句。
“好啊,羅同志,你們夫妻倆一看就是好人,沒說的,需要什么幫助,盡管開口。”老人的承諾,把羅二弄得一臉苦笑,你們都成這樣了,還能幫我什么呀。
幾杯酒下肚,老人的話也多了,“羅同志,你那個狼狗,看著像狼,還真像。”他的話,把樸姬善給逗樂了,哪是象,分明就是真的狼。
很快,飯畢;在老村長把羅二送到隔壁的時候,羅二回過頭,“艾村長,明天我那里要蓋房,需要一些人手,一天十斤稻米。”
羅二感知相當敏銳,在進老村長家的時候,從蓋子的縫隙里,就發現他家的米缸根本就是空的,更何況其他人家了。
“那你要幾個人?村里的男人沒幾個,還是殘廢,女人小孩倒不少。”羅二的話,讓艾村長猶豫了一下,才為難地回答。
老人知道,羅二不是真正地要幫手,而是變相地給村里一些補助,這寒冬時日,有口吃的就能活命啊。
“來幾個算幾個,不分老少。”果斷地揮手,羅二拉著樸姬善匆匆走了,他實在不愿看老人那飽受憔悴的面孔,心里太難受。
夜里,羅二睡了一會,等身邊的樸姬善睡著,悄悄起身,無聲出門;穿過空曠了一半的村子,羅二加快腳步,飛奔向北。
大灰留下了,羅二交代給它的任務,是保護好屋里的樸姬善。
羅二剛剛離開,熟睡的樸姬善,微微睜開眼睛,定定地聽著外面的動靜,把身子縮在厚厚的睡袋里,那雙明亮的眼睛里,隱隱一層霧靄。
現在不打仗了,南韓軍隊也退回了三八線,羅二實在沒理由長途奔襲美韓軍隊的倉庫,那只有把主意打在了人民軍的頭上。
卻說,羅二對樸正勇的怨念,還是蠻深的,干脆直接以怨報怨。你丫的把我流放了,我還不收點利息,何況這利息是給百姓的,拿了也理直氣壯。
來路上,羅二經過了一座軍營,是人民軍西海岸的防御部隊,憑著他驚人的嗅覺,找到糧食倉庫,不帶一點含糊的。
來回上百里的奔波,雖然累了點,但他空了一半的護腕里面,塞滿了軍糧。
站在樸姬善的屋外,羅二掃了一眼和他對視的大灰,轉身走向旁邊已經廢棄的房屋。塌了半個屋頂的房間,那寬大的矮炕還是完整保存。
人孔軍的軍糧,六十斤一袋裝在長條形的袋子里,上面還有一個紅色的菱形印章,這袋子會給村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留下不得。
取出一袋軍糧,雙手較勁,“刺啦”,結實的袋子直接撕開,羅二把糧食倒在了炕上,任由白燦燦的米粒滾落;在不斷的刺啦聲中,大米堆成了一個小山。
天蒙蒙亮,用院子里冰涼的井水,洗了一個戰斗澡,羅二竄進房子,縮進了皮姬善的睡袋,讓他詫異的是,一項怕冷的樸姬善,主動抱住了他冰涼的身子。
“你又禍害我哥了是吧”,簡單一句話,讓羅二嘿嘿無語,這娘們,越來越精明了。
直到中午時分,羅二被樸姬善叫醒,洗漱一把,笑瞇瞇拉著老村長,來到了那廢棄的人家里。
“稻米!真的是稻米”,眼前白花花的米粒,讓老人不住地擦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直到他把生米放在嘴里嚼了又嚼,才醒悟這不是夢。
“艾村長,報酬先付了,你分配一下,吃過飯就去羅家山。”羅二笑容滿面。
“羅家山?”老人還沒緩過勁,不知道羅二說的是哪里。
“沒錯,正是羅家山。”羅二指著遠處,一時間很自豪。
沉靜的漁村里,在老村長的鑼聲里,喧鬧起來,大人叫小孩笑,熱鬧的羅二心里陣陣發酸,身邊的樸姬善看向羅二的目光,也愈發溫柔。
放下飯碗,羅二和藹地向村長妻子告別,出了房門,眼前靜靜的人群,把他怔住了;老天,一不用散手,警惕性差了太多。
滿臉紅光的艾村長,站在人群前面,手拿一把方頭鐵锨,“羅同志,全村三十九口人,都跟你去蓋房。”下意識里,羅二微微轉頭,眼角的余光里,看見村長的妻子,也拿著一把小鋤頭,站在了門口。
只有趴在地上的大灰,警惕地仰著腦袋,掃視全場。
這,動靜太過了吧,羅二苦笑著搖頭,幾個斷腿缺胳膊的男人,臉色菜青,作為主力的婦女小孩,也一個個營養不良,還蓋房,能走到就不錯了。
見羅二搖頭,艾村長急了,“別看這老少,各個能干活。”話語里,執擰的自尊,流露無疑。
忽然間,羅二覺得,自己不該輕視這個飽經戰火的民族。
不食嗟來之食,不只是在中國傳承,也在他國的人心里,流淌著。
“好,老村長,有一個算一個,走。”羅二拉著樸姬善的手,當先出了小院,他的身后,是一群襤褸的漁民,不過,早先灰敗的神色不翼而飛。
也許,是希望又回到了心里,也許,是看到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