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滿載著上千噸橡膠原料的英國客貨混裝商船,在前往馬六甲海峽的時候,遠在美國華盛頓附近波托馬克河畔的阿靈頓鎮,美國國防部五角大樓里,在一間僻靜的辦公室里,遮擋嚴密的窗簾,墻壁上一幅幅閃過的幻燈片,無不昭示著這里正醞釀著一番機密活動。
房間里操作幻燈機的,是一名上尉軍官,在他前面坐著的,正是國防部亞洲政策事務部主管,亨里克陸軍上校,這位禿頭鷹鼻的中年軍官,眼睛直直地盯著面前緩緩閃過的相片,一副若有所思的沉穩。
在他身后兩旁落座的,是十幾名來自東南亞各國的情報官員,其中一位頭纏黑巾的絡腮胡子,靜靜地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來自高空偵察機和地面遠距離拍攝的幻燈片,顯示在眾人眼仁里的,是自由港里各地保安隊駐防武裝的不同相片,還有那隱蔽在雨林中的幾個小型軍事基地,甚至,羅二暗地里建立的大型庫區,也清晰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這些還倒是罷了,但一幅幅照片里,那保安部三大強力部隊,官兵們身上那明顯的美式軍裝裝備,還有照抄而來絲毫不變的軍銜樣式,卻是不但讓亨里克上校郁悶,也讓這些暗布各地的情報精英,臉色極為難看。
就連放映幻燈機的年輕上尉,也是滿臉的古怪,他實在想不通,既然是敵對勢力,怎么看起來和國內美軍一模一樣,脖子上隱現的狗牌也不差分毫。
羅二那懶散至極的拿來主義,確實是晃花了無數人的眼球,也迷惑了一些有所猜測的懷疑。
不過這些在亨里克上校眼里,渾然是徹頭徹尾的偽裝,沒錯,就是偽裝,上校此刻心里清楚的不是一星半點,但他也懶得給身旁的這些基層情報人員解釋了。
嘴里叼著細細的手工雪茄。亨里克幽幽地吐出淡淡的煙氣,對這個幻燈片上出現次數不多的羅本初,他也是頗為頭疼;在他手頭上的資料里,羅本初,或者是美國陸軍德尼爾森上校,不但是戴維斯家族的姻親,也是被正式承認的家族“核心”人員。
在國家利益面前,這些還好說,但從議會里流傳出來的隱晦消息,卻是讓亨里克。自打接手調查目標以來。數次按捺下了派出特戰隊的沖動;議會和政府的不對調。明顯在對于如何處置羅本初的問題上,有了很大的反差。
艾富蘭專員試圖在自由港設立官方辦事處,失敗的情報,已然出現在了他的手里。也讓他原本忿怒的怨氣,陡然升到了警戒線。
十五年前已經宣誓效忠星條旗的亨里克上校,雖然并不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但他對于國家對于軍隊的熱枕,在夏威夷審訊日本民眾反美活動的慘烈手段中,足足地表現了出來。
三百四十七個美籍日本人,不分男女老幼,能活著走出他審訊室的,不到堪堪一百人。剩下的大堆骨骸碎肉進了鯊魚的胃腸,這份成績也讓他獲得了情報機關的青睞,他光榮地加入到了調查局,又順利地調升進駐了五角大樓,專職重要情報處置。
兩年前他拿到了羅本初的相片。到現在整整塞滿一間辦公室的檔案資料,得到的最終結果,讓他這個生性涼薄的情報官,也是甚為驚嘆;無他,落在羅本初手里失蹤的人員,不但地域廣泛,數量也達到了恐怖的極致。
但是,本著開放口岸自由商業的自由港,不但博得了那些該死的財閥歡心,就那些打著保安部旗號的正規軍,和當地地頭蛇的武裝民兵,剿殺了他多少的眼線,讓亨里克矛盾的撓掉了不多的頭發。
殺掉他,那是應該的,從朝鮮戰場上起到現在,死在羅本初手里的美國人已經數不清了,那些土著就更別提了,日本那里還有無數的冤魂沒地方訴苦呢,何況他手里還有一個能下金蛋的藥劑配方。
不能殺,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說議會里那十幾個滿口仁義的議員,就是戴維斯家族里的那到坎他也繞不過去,商業為尊的美國,得罪總統沒事,得罪了財閥大佬,不論是多大的官吏,活下來的好像還沒聽說過。
胡思亂想著,一個多小時的幻燈片,終于放完了,燈光亮起,亨里克微瞇著眼睛,把煙頭踩在了腳下;“諸位,看完了這些照片,下面就是本次會議的重點,”起身走到前面,轉身,上校斜靠在干凈結實的講臺上,隨手拿起一張放大的黑白相片。
“他,中文名叫羅本初,美國陸軍德尼爾森上校,羅氏公司保安部最高長官,也就是今后你們的三級目標,”亨里克手里的相片,在座的眾人手里都有,但相片上那滿是疤痕的臉上,那雙狼一樣陰狠狡詐的眼神,沒人會認為是好相予的人物。
三級目標,也就是在國防部外事局一個經費預算周期內,要隨時監視上報其位置信息,活動規律護衛配置,甚至安插人手接近等等,以便于在解決指令下達的同時,能在最短時間內清除。當然,能被事務部列為三級目標的,以往一年也不會出現一個,出現了的都已經去和上帝哭訴去了,一個都不會剩下。
一個經費預算周期,也就是一年半的時間,而亨里克上校留給自己下決心的時間,也就是一年左右的間隙,他無法漠視有不聽話的小型武裝存在。
只要他能在一年內說服上級,那得罪財閥的黑鍋,他背上又有何妨,不得不說,亨里克上校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情報官員。
有了他單線支配的情報網,他有信心完成好友克利斯無法完成的任務。
“盡快熟悉你們手里的資料,資料不允許帶出這間房間,無線電信標機在你們返回后,會有送到指定地點,”侃侃而言的上校,利落地交代了一番保密事項后,扭頭走出了放映室,對于這些賣命換錢的基層小人物,他也沒有太多的廢話。
無線電信標機,轟炸機。燃燒彈、云爆彈、集束炸彈,甚至小型核航彈,走在陰涼的走廊里,胸有成足的亨里克上校,七八個狠辣的計劃在腦海里快速成型,嘴角上淡淡的笑意說明他很是把握十足,自然,他并不認為那個年輕的指揮官,能逃得出飛機的速度。
亨里克需要的,不過是在一個適合的時間適合的地點。如何讓目標一擊斃命。僅此而已。
他現在最為關切的。是如何說服自己的上司,外事局主管索德伯格少將,他也是一個鷹派的強硬將官。
亨里克走了,收拾好幻燈機的年輕上尉。也拎著一大箱保密幻燈片,匆匆趕往地下室資料庫,原先寂靜的放映室里,轟然響起了嘈雜的聲音;相互間了解情況的情報官們,一改剛才的穩重,拉著熟人鬧哄哄地切磋交流起來。
也是,大家平日里都在各自地盤上活動,甚至都不在一個國家,現在好不容易碰面了。不好好聊聊再出去喝上一杯,那簡直是對不起身上的職務了。
只有那個分明是摩洛人身份的絡腮胡子,手里攥著厚厚一疊資料,興奮激動的眼眸深處,一絲淡淡的猩紅悄然閃過;羅二大方地賣給穆斯塔法長老的燒刀子。也到了顯出威力的時刻了。
當天晚上,在阿靈頓鎮上的一座蛋糕店里,絡腮胡子買回了一大包巧克力糖果,一刻不停地離開了這個小鎮,他要和一個情報官在清晨前趕到一百公里外的碼頭,沒有閑暇時間游逛了。
蛋糕店里風姿艷麗的老板娘,在這個包著頭巾的家伙里開后,走進后間操作間,展開手里的一卷鈔票,捏起一張紙條,幾眼看過,順手摘下了墻上的電話聽筒,“湯米,今晚你有時間嘛,我想和你吃點宵夜,順便你給我發個電報,我店里的酥芙蓉用完了,那可是最正宗的洛杉磯貨,客人們都喜歡的”。
霍夫在美國各地發展起來的情報員,在第一時間接到了外國同仁傳來的情報,也讓遠在洛杉磯市區的藍寶石酒吧,一陣慌亂。
推開手邊兩個白花花的女人,霍夫坐在寬大的軟床上,一邊聽著電話里,一邊使勁地咗著粗大的雪茄,“嗯,知道了,讓斯蒂芬上來,馬上。”
清晨,一輛風塵仆仆的福特民用轎車,不急不慢地開進了阿靈頓鎮,司機是一位面色嬌嬈的金發女孩,雖然臉色憔悴了很多,但她那滿含憂慮蔚藍的眼睛,博得了兩位警官的極大同情。
停在鎮口路邊的警車,兩位警官對女孩的問路毫不懷疑,不但指明了去往亨里克上校家的路徑,還躍躍欲試地試圖親自帶路,只是遺憾地被女孩婉拒了。
位于鎮中心的一間兩層小樓里,亨里克上校正穩穩地坐在餐桌旁,喝著咖啡看著當地的報紙,腦子里還想著今天要面見索德伯格少將的事。
他的妻子正在給兩個孩子端上牛奶,就聽見門外風鈴一響,扭臉從窗戶看去,不由得面色大變,“亨里克,你是不是背著我干了好事?”
難怪乎婦人怒吼一聲,任誰在家門口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年輕女子突然上門,還是在大清早,都會有難以遏制的想法,更何況亨里克已是早有前科了。
“好事,哦,什么好事?”不明所以的亨里克,皺著眉頭放下報紙,拿起一個面包圈,沾著牛奶吃了一口,“我今天會很忙,你不要亂發火,”
他冷靜的表情讓妻子狐疑地放下手里的托盤,快步走出房間,來到臺階上,“早上好,請問,這是亨里克上校的家嗎?我的他的朋友,”一聲清脆的問候,足以讓婦人再次臉色發黑了。
兩旁鄰居似笑非笑的目光,令婦人面色發狂地漲紅了起來,“是的,這是亨里克的臨時住所,他很快就不會在這里了,”
“呵呵,我不過是他的一個朋友,請您不必擔憂,”女孩咯咯笑著,走近了婦人,抬頭,正正看見從房間里走出來的亨里克,當然,還有那兩個看稀奇的孩子。
“這位女士,我是亨里克上校,你是?”一頭霧水的亨里克,還來不及擦去嘴角的奶漬,香風悄然撲面,女孩已經扎進了他的懷里,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身。
“我叫戴蒂絲,你要好好記住了,”猩紅的寒芒閃過眼際,櫻桃小嘴在亨里克耳邊吐出熱氣,女孩輕輕舉起了右手,按下了手心里的起爆器,一道細微的電流順著手臂上的電線,延伸進了她的衣裙。
兩公斤捆綁在腹部的烈性炸藥,毫無征兆的被瞬間引爆。
“轟,”一團巨大的火焰伴隨著猛烈的氣流,赫然爆響,狂射四濺的沖擊波,撕碎了五具大小不一的人體,也把這棟八成新的小樓炸成了一片廢墟。
“啊,”在四周鄰居驚恐的叫喊聲中,來自費城的鋼管舞女郎,用自己染上艾滋的軀體,結束了亨里克剛剛泛起的雄心壯志,也給小鎮上留下了一段凄美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