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回想墜崖那日,平陽侯當時所做,不過是讓母親從所有人眼皮底下蒸發,然后秘密將母親送走,另外弄個身份牌。
可惜,她的復活打亂了他們事先安排好的計劃,母親亂了心神,才會失足跌落懸崖。
那日平陽侯確確實實是想救她們母女的,只不過她并不知情。
而母親怕她知道真相,對平陽侯所說不肯承認,令她以為是被平陽侯追殺,用毒針刺進他的手掌,令他抓不住她,才失陷合歡林,墜入蛇國。
青衣苦笑了笑,本是一場不必要的誤會,被母親死死捂著,結果她和平陽侯,彼此將對方傷得千瘡百孔,連陌路都做不成,只求永不相見。
或許她與他,真是一場孽緣。
刺殺,那是把命懸在刀尖上。
青衣在蛇國就過的是踩在刀尖上的日子。
月夫人每日為她提心吊膽,她寧肯忍受燕皇的威逼和凌辱,也要留在楚國公府,就是不想青衣再過隨時可能喪命的日子。
宮里密布御林軍,要刺殺皇帝九死一生。
就算拋開丈夫那邊的顧慮,月夫人也不能讓青衣去涉險。
顧不得羞慚與痛苦,緊拉著青衣道:“那畜牲就是千刀萬刮也是該的,但你爹扶持假帝上位,是欺天大罪,要誅九族的。就算天下無人知道,但你爹與平陽侯對持多年,假帝一死,平陽侯也容不下你爹。”
青衣恨道:“難道就由著那畜牲胡來?”今天發生的事,她絕不允許再有下次。
月夫人搖頭道:“你爹說過。太子已經長大,只消設法讓太子撈些功績,建些威信人脈,就可以登基。到那時,你爹也不會讓那畜牲再活下去的。”
青衣在平陽侯府見過太子幾次,那太子看似文弱。但一邊受著父親的扶持,卻一邊設法親近平陽侯,這樣的人城府深啊。
父親扶持他,是禍是福,只怕難預料。
但宮里的勾心斗角,她看不透,也無法預測。
雖然看不透。卻也知道,殺假皇帝的事,不能操之過急,否則為他一個人,搭上上官家老老少少二百余口的性命。實在不值。
月夫人見青衣默著不出聲,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哭道:“平安,你權當沒有我這么個不堪的母親吧,如果你要離開楚國公府,娘絕不攔著你。”
青衣拭去母親臉上淚水,“母親就是母親,何來不堪之言。那些事,不過是迫于生存的無奈之事。以后不要再去想,那畜牲也不要再見。”
月夫人心下苦澀,如果不與那畜牲周旋,萬一他做出什么事,受害的是楚國公。
無論她再不堪,但對丈夫是真心愛極的。
青衣聽見門外院中下人開始走動。不再說下去。
沒一會兒功夫,就有老媽子來傳話,晚經快開始了。
月夫人慌亂地看了青衣一眼,青衣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老媽子和丫頭進來,看見坐在屋里的青衣,也覺得奇怪,但青衣過去就是滿大街亂竄的,出現在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沒多想,服侍著月夫人梳妝。
月夫人問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可還在?”
老媽子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經走了。”
青衣見母親松了口氣,心里酸楚,陪著母親念完晚經,用過晚齋,又和母親同車離開寺院。
眼見還有一條街就要回到楚國公府。
青衣手中扣著一粒上車前偷偷拾起的小石子,裝作揭了簾子看路,小石子從簾縫中彈出,打在拉車的其中一匹馬的后腿彎上。
那馬痛得一驚,后腿向下跪倒,側壓向身邊馬匹,身邊馬匹頓時也亂了腳步,大驚之下提起前蹄,一陣亂踢。
車廂因慣性前沖,卻被馬匹擋住,頓時向前撲倒,把月娘和青衣倒出車廂。
青衣飛快地點了月夫人的穴倒,并在月夫人腰間一提,卸去月夫人撲向地面的沖力,看似滾跌在地暈迷過去,其實她摔在地上并沒受任何的傷,只是穴道被制,人事不知罷了。
與月夫人隨行的下人護衛頓時一陣的亂,拉馬的拉馬,拖車的拖車。
青衣喝開過來扶月夫人的婆子,探了探母親的脈搏,確實沒有傷到,放下心來。
從懷里掏出‘神仙忘’,扳開母親的嘴,往母親嘴中倒去。
看著‘神仙忘’一點點被母親咽下,想到等母親醒來,連她也不再認識,心里一陣難受,但這樣不但可以解去母親的合歡瘴毒,更可以讓母親擺脫不堪的過往記憶,同時擺脫假皇帝威脅。
假皇帝就算是她的親爹,也必死,這些母親無需知道,由她來做,就可以。
“出了什么事?”肖華低沉溫和的聲音傳來。
青衣肩膀微微僵住,不露聲色地將剩余的‘神仙忘’倒入母親口中,將小空瓶收入懷中。
但肖華眼尖,已經看清她手中小瓶,認得是裝‘神仙忘’的瓶子,掃了眼月夫人,再看青衣,眼底閃過一抹心疼。
有下人道:“馬突然驚了,夫人摔出了馬車暈了過去,二小姐正在搶救夫人。”
肖華聽完,翻身下馬,眼角掃過那兩匹馬,看見馬后腿彎上有一點被擊打的紅印,視線自然而然地掃視過附近,落在一丈遠的一粒小石子上。
青衣隨著他的視線同落在那粒小石子上,櫻唇輕輕一抿,直覺肖華察覺到什么。
見肖華在身邊蹲下,去把母親脈搏,不自覺得將母親往懷中抱緊。
母親并非昏迷,只是被她點了穴,可以瞞得過別人,卻騙不過醫術過人的肖華。
果然,肖華修長的手指往月夫人手腕上一搭,就抬眼向她看來。
青衣平視著他的眼,眸子里涌上一絲哀求之意。
肖華凝視著青衣的眼,道:“夫人受創,盡快回府。”
青衣暗松了口氣,眼里的哀求變成了感激。
肖華心里隱隱地痛,她才十五,親眼看見母親的那些不堪,沒象尋常女孩那樣看輕自己的母親,遠遠逃開,反而尋機制造事故,乘機給母親服下‘神仙忘’,讓母親忘記不堪往事,擺脫痛苦,所有一切苦楚,由她自己一人承受。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他怕再看下去,會忍不住,把她攬入懷中,垂下眼瞼,把月夫人從她懷中接過,轉過身,不再看她,把月夫人送進已經扶正的馬車車廂。
青衣看著肖華白衣飄飄的背影,看不見他的臉,這背影與平陽侯再無二樣。
想著這些年,被她所誤會,被她所連累的平陽侯,心里一陣內疚,一陣痛。
又隱隱覺得那夜迷糊中的身影象極平陽侯,一時間心里更分辯不出是何種滋味。
次日,月夫人醒來,果然再不記得任何事,甚至不認得任何人。
青衣對過去的事,也記不得多少,陪在月夫人身邊,挑撿著知道的有趣歡樂的事,說與月夫人聽。
肖華手扶著葡萄藤,靜看著前方葡萄架下,月夫人恬靜地坐在石凳上,偏著頭安靜地聆聽。
青衣拿著把玉梳,一邊給母親梳發,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著所知的趣事,無論她再怎么偽裝,在轉過頭時,眼底都有一抹苦澀涌上,然在重面向母親時,卻仍是一派歡悅模樣。
肖華心間一陣酸楚,垂下頭,看著腳邊泥土,青衣此時的安寧讓他感到不安,隱隱覺得她將有大的行動,此去怕是兇多吉少。
月夫人失憶,府中有憂傷,自然有人歡喜。
香芹得知月夫人失憶的事,尋思著月夫人與楚國公的恩愛算是到頭了,日后應該是她的春天來了。
屁顛顛地去向老夫人報喜。
不料,原本極反感月娘母女的老夫人得知月娘失憶,竟長嘆了口氣,再不象過去一般百般不待見月娘,反而吩咐下人取來她收藏了兩年多的野山參,給月娘送去。
還吩咐香芹以后少去尋月娘的麻煩。
香芹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殃殃在回去。
燕京城北‘肖府’。
這是肖將軍生前在燕京的府邸,肖華雖然名義是上肖將軍之子,繼承了這府府邸,卻除有事,否則難得回‘肖府’幾次。
肖華推開書房門,書案邊站著一個英氣逼人的冷峻男子,他眉如墨劍,眼長而深,鼻挺如削,緊閉著的薄唇更顯孤冷。
他正拿著墨玉竹筒玩看,聽見門響,回頭過來,看向肖華,嚴肅冰冷的眉眼,略為柔和,“這么急尋我,有事?”
肖華輕點了點頭,上前,神色微有遲疑,“二哥……”
“怎么?”夜眉心微蹙,他這個弟弟心狠手辣,不是怕前恐后的人,這般吞吞吐吐,看來真的有事。
“月夫人……月夫人喝了神仙忘。”再難開口,仍得讓說,肖華心里一陣難受。
夜握著竹筒的手一緊,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漸漸放松,把竹筒放回桌上,“怎么回事?”月夫人就算是服侍蛇皇,都要茍且偷生的人,豈肯喝神仙忘?
“青衣發現了月夫人和狗皇帝的茍且之事,用計給月夫人喝下神仙忘。”肖華把所見到的經過說了一遍……很多姑娘對月娘不滿,其實月娘是極愛自己女兒的,只不過她生在不合適的地方,成為一顆棋子,也是一個受害者,她無權無勢,只是一個弱女子,只能委屈求全地來保護自己的女兒,并成全自己丈夫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