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些森嚴的云秦軍人出現之后,所有的人都在猜測這些人的來歷,此時聽到魏賢武的這一句話,所有圍觀的民眾都先是一呆,隨后一片嘩然。
此案已經水落石出,在林夕的公開斷案之下,已經清楚到了不能清楚的地步,此刻突然出現這些云秦軍人,要令此案移交,實在讓人無法往好的方面考慮。
林夕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他看著魏賢武這名異常英武冷峻的云秦軍人。
從魏賢武的身上,他看到了云秦軍人特有的鐵血和悍勇的氣息,他可以想象,若是魏賢武這樣的軍人在戰場上面對敵人時,也必定是不畏生死,一往無前,而且從魏賢武身上那種異常沉穩有力的氣息來看,他肯定也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越是想到這些,想到那名刺客首領,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林夕的情緒就越是不能平靜。
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李開云。
這個外表瘦弱但內心熱血的少年,將來應該能成為比這魏賢武更加堅定的鐵血軍人吧?
但若是像這樣的軍人,不是死在保衛自己家鄉和親人的戰場上,而是死在一些官員的私利下的話,那那些官員便都該死。
而那些知道事情真相,卻還是甘心為人所用的人,便也該死。
“為什么要移交監軍處調查?”林夕看著這名渾身散發出鐵血和悍勇氣息的云秦軍官,也是冷漠的問道。
魏賢武和林夕明亮如劍的目光對視,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的情緒,淡漠的解釋道:“先前董鎮督便已然懷疑那些刺客是軍人,早已派人將那幾具刺客尸身五官畫像送入了監軍處,此刻已經調查清楚了,其中有兩人是在職的軍人。這軍人牽扯到命案、軍紀,便是十分嚴重,按云秦律,便應該是正武司監軍處會同律政司調查定案。而且你現在也已知道,這徐乘風是三鎮連營將徐寧申家的公子,他本身也有軍籍,所以也理當歸監軍處調查定案。”
解釋了這些之后,魏賢武伸手遞出了一張敲著數個朱印的文書,遞到林夕的面前:“這是監軍處的文書證明,請林提捕按律移交。”
“現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上報定案,馬上就可以定下問斬日期,少不得要凌遲處死!誰知道將這人押解走之后,最后又會審成什么結果!”
“這樣都想翻案,難道沒有天理了么?”
一時之間,怨言和憤怒的咒罵聲四起。林夕看著魏賢武,靜默著,一時沒有伸出手接這份文書。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絕大多數人的目光是充滿了尊敬和期待,希望才剛剛到任不久,但一言一行已經在他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印記的這小林大人再次讓他們看到奇跡,讓他們看到這天地之間的清明,然而許多了解云秦律法,了解朝堂規矩的許多人,眼光之中也是充滿了憤懣和無奈。
因為魏賢武說的全部都是事實,全部都是按照云秦的律法。
那些刺客和徐乘風的軍籍,既然此刻魏賢武說有,即便是馬上查,肯定也是有了。
只要林夕無法管,這件案子,即便是判了徐乘風處死,或許也有可能保全他一命,令其換個地方隱名埋姓的活著。有些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鋌而走險,做得一時天衣無縫,那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在他們的眼中,林夕此次牽涉重大,也是拼了今后的仕途,用以換取徐乘風的繩之以法。
這代價已然付出,但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而且對方還是有理有據,完全按照律法,讓人根本無可辯駁。
看著林夕一時沒有回應,魏賢武依舊面無表情的道:“林大人是提捕,自然十分清楚一切都要依法而行,云秦律法便是所有人行事的根本。請林大人對云秦律法放心,對監軍處放心。”
“若是對這云秦律法和上階所有官員都沒有信心,那林提捕再過厲害,又有什么用?”這一句話,他卻是對所有圍觀民眾所說的。一時之間聲音傳出,所有圍觀的民眾都是沉默了下來,的確,小林大人只是一名提捕,若是上面所有的官員都是要對付他,那他現在就算當場上報定案,那又能如何?
“吊死島…”
就在此時,那名似是因為長期缺水和饑餓而昏迷過去,滿面血痕的女子,在一名大夫令人灌下了些米湯之后,又突然夢囈般的喊出了這個名字。
“吊死島是什么地方?”
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林夕眼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轉身問張二爺等人。
張二爺的臉色也是異常的沉冷,解釋道:“是東港鎮和燕來鎮之間的一個無名小荒島,有人曾在上面上吊尋死過,傳說鬧鬼,漁民和過往商販最怕惹上不干凈的晦氣之物,所以都是遠遠避開。”
“難道那平時沒有人去的吊死島上,還有什么蹊蹺?”
聽到林夕和張二爺這樣的對話,絕大多數圍觀的民眾腦海之中頓時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魏賢武冷冷的又說道:“我們會徹查清楚的。”
他的手一直伸著,但林夕卻一直不接,這讓他的臉上第一次現出了一些逼迫的神色。
林夕看了他一眼,伸出了手,似是要接著這張文書,按律行事,但就在他接過文書,魏賢武剛剛放手之時,這份文書卻是從林夕的手中滑落出去,從林夕站著的這條被他拆破了的畫舫上飄了下去,飄到了江水之中。
一時所有人全部大驚失色。
“不好意思,我還沒接住你就放手了。”林夕卻是異常平靜,看著身前的這名比他略高半個頭的鐵血軍人,道:“文書的內容我沒有看到,勞煩你再重新拿一份來。”
“….”連戰山聽到林夕這句話,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到又是根本說不出話的地步。
這種涉及根本,云秦律法的事,竟然敢說得如此兒戲?
與此同時,江岸上包裹衡榮昌大掌柜等人在內的許多有識之士,卻都是面色一變,知道林夕是已然下了決心,要徹底破釜沉舟了。
看到那張紙上的墨跡和朱印在江水的污漬白沫中被染得徹底看不清,魏賢武的臉上依舊沒有怒色,反而卻是有一絲快意的神色升騰起來,“這不是兒戲。”魏賢武嘴角帶著快意而殘忍的笑意,看著林夕緩聲道:“你自然可以不承認這份文書是你故意用魂力震出去,但這也不是你說了便算的…你這種行為,便是知法犯法,違法抗命,按律至少便要發配邊疆。”
“其實我也覺得說假話很虛偽。”林夕看著魏賢武,突然也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傲然,“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因為從一開始,你對我就一直有著殺意,一股你盡量掩飾卻掩飾不了的殺意。所以我想著,讓你帶人回去,且不論最后這案審得如此,萬一你帶著這些人回去,路上有些匪徒,一陣沖殺,把這些證人都殺死了呢?”
“你對我有這樣的殺意,想必不是為了這名紈绔子弟,而是為了別人,是為了那些被我殺死的刺客,還是主導這次刺殺的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修行者?”林夕譏誚的道:“可不管如何,你恐怕連現在動手找我報仇都不敢,因為你口口聲聲虛偽的按照律法辦事,現在我不接這文書,你也必須回去再找批復,才能回來捕我。”
魏賢武微微躬身。
在別人看來他是對著林夕躬身行禮,但實則他卻是對著林夕,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不管過程,我們云秦軍人一直有一句說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只要最終勝利,便可以了。”
林夕搖了搖頭,“估計還是要讓你失望。”
“請君等著。”魏賢武直起了身子,臉上恢復了冷漠的表情,直接轉身離開。
林夕傲然立在破碎畫舫前的姿態和這名冷峻軍官離開時的畫面,在很多人的眼中凝固。
“不計身家安危,這才是真正的風骨。”
人群中,有一名老者再次鄭重對林夕躬身行禮,正是臨江小樓的莫家老人,他的身邊,外鄉人汪不平手持青色竹傘,雙手微微顫動著。
“把吊死島給我整個翻過來,搜個清楚。”
林夕目送著魏賢武離開,再次清冷出聲的同時,卻是在心中嘆了口氣,對著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高亞楠說了聲對不起。
在離開青鸞學院之前,他答應過高亞楠要小心一些,盡量不要得罪太多人…眼下他今日的能力已經動用過,面對魏賢武,他實在暫時沒有任何的辦法,只能選擇了硬抗。
這硬抗不僅是會得罪很多人,而且的確讓人抓到把柄,違反云秦律法是不爭的事實。
“但這也不能怪我啊…總是有人要做這么讓人不安,讓人不舒服的事。”林夕搖了搖頭,心中無愧。
因林夕面對云秦全副武裝的五十騎軍和上方的命令都不受,他的強橫讓圍觀民眾無比感動和心有火焰燃燒的同時,卻是也讓連戰山等人覺得他是個瘋子。
瘋子不惜命,他們卻是惜命。
所以接下來林夕的命令,卻是根本沒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上百名平時都根本不敢接近吊死島的漁戶自發的聚集到了吊死島,將吊死島周遭的雜草蘆葦清除一空。
杜衛青等人沒有花費多少力氣,便在這方面不足數里的荒島中央發現了土質變色的一處,等到將這處地方挖開之后,暴露在這日東港鎮陽光下的真相,再次讓人感到憤怒和驚悚。
一共有十一具白骨,身形全部比較嬌小。
這吊死島平時沒有人來,泥土又潮濕不堪,若是沒有林夕破了這銀鉤坊案子,恐怕只要數年之后,這些原本年輕美艷女子的尸骨便會徹底的化為泥土,再也沒有任何蹤跡,宛如從來沒有在世間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