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是那種四馬拉的,車輪包鐵皮的大馬車。
這樣的馬車,一車就是上千斤的分量。
大德祥的這些馬車,是要做什么?
熟悉的糧食氣息,卻是讓劉景這名身著厚皮襖,手里捧著還熱烘烘的紫砂壺的米鋪掌柜感到了異常危險的氣息,全身都不自覺的有些發冷。
他快步跟上了大德祥的這一行馬車。
讓他更加心顫的是,他看到大德祥的這一行馬車就是在城中配送米糧。
看著這列馬車穿行于一條條巷間,車上米面不斷分散消化于這些巷間民宅中的景象,劉景心中充滿不真實之感。
按捺住心中的震撼,劉景在這列馬車穿出了一條街巷之后,便叩門進入了其中一間未關門的民宅。
方才這間民宅中出來收糧的女主人十分面熟,應該是之前經常在稻花坊稱糧的老主顧。
這家民宅極小的院子里,一口小小的水井旁堆滿了衣物,這家女主人平日便應該是幫人洗衣補貼家用,就在劉景剛剛看清這低矮院落內景象之時,剛剛放了米糧的女主人從里屋正巧走出,這名雙手泡得有些紫紅的樸實婦人一眼看到叩門進來的不是平日的街坊,微微一愣之下,有些認了出來,猶豫道:“您是稻花坊的掌柜?”
“恕我冒昧了。”劉景對著這名婦人行了一禮,道:“在下正是城中稻花坊的劉景,先前似乎在鋪子里見過數次…今日我是正好見到大德祥送貨,便想問一聲,您家怎么會改用了大德祥的米面,是他們的價錢比我們的更加低廉一些么,還是有別的原因?”
看到劉景如此客氣,樸實婦人一時倒是有些莫名惶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解釋道:“不是因為價格低廉…。”
劉景心急,但還是強自耐心道:“您不用緊張,說實話我只是想打聽一下,從他們的身上學些經營之法。沒有別的意思的。”
樸實婦人這才安了下心,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德祥和稻花坊米面的價格是一樣的,但是先賒一月,讓我們先吃著,等到下月此時才來收銀,想必掌柜也看得出我們家手頭并不寬裕,這月的米錢本有些緊張,雖說這米錢總是要付的,但總可以賒欠一月,總是能解決些問題…”
“賒欠一月?!”
聽到這句話,劉景的身體一晃,頓時有種頭暈目眩,天都要塌下來的感覺。
“都賒欠一月,這要先墊出多少銀兩?萬一還不上呢這商號如何經營得下去?”
在頭暈目眩之中,他不可置信的說道。
看到這名年過半百的掌柜陡然搖搖欲墜的樣子,樸實婦人心中緊張,正下意識想要伸手先行扶著,但聽到這一句,她的心中卻是隱隱不快。
還不上?這樣的話,豈不是咒她家會出些變故?
這一月的米錢即便挪了些做別的事情,下月還是會有工錢,可以用下月的工錢支付米錢。在自己的勤儉持家之下,怎么會出現還不上的問題?
即便萬一出了些什么事情,真的一時接濟不上,至少還可以問鄉鄰先借些米錢,再設法還上便是…一時間,這名樸實婦人甚至想得更多,她已經計劃好了,這個月米錢先不用支付,手里頭有了這些余錢,便可以先行去買些棉紗,家中那床老棉被用了許多年,怎么曬也總覺得有些硬冷,是要重新彈一下了,還有多余的錢,可以再買幾只雞崽,等養個數月之后,便又可以多賣些錢…。
她想得遠,覺得身上的壓力輕了些,未來也又多了些可以憧憬的地方,然而劉景反應過來有些失禮,對著她行禮告別,走出這間屋子時,他的渾身卻是更寒,不自覺的索索發抖起來。他已然想到,若是此刻云秦所有那些大德祥的鋪子已經全部在如此做…這些人到了下月,又全部還得起,那到時他們十七家聯營的鋪子,又要如何才能從大德祥的手中搶回這些老主顧?
到底有幾成的老主顧,已經成了大德祥的主顧?
他渾身流淌著虛汗,抬頭轉眼望向大德祥的那一列馬車行走的方向。
此刻那一列馬車已經不知走到何處。
“妙極!”
“先賒一月,米面先吃著,等到下月這些人家的工錢到賬之時再給,這經營之法,如此簡單實用…真是妙極!”
“前兩日我還在擔心這十七家商號壓價,大德祥支撐不下去,沒想到只是這短短數日,形勢便已徹底逆轉,這真是云秦數十年來,生意場中最精彩的一戰。”
大盛高盛家大院中,盛滿盈喜不自勝,連連擊掌贊嘆:“大德祥這陳大掌柜,真非常人!”
在年前,因為一連串如紅眼賭徒般的巨大動作,再加上大盛高的注銀,大德祥已經成為了云秦所有商人眼中的焦點,在年關前后也成了不少生意人口中的談資,而在新年開業后這十余日的時間里,大德祥又已經和以天鳳玉珠行為首的十七家聯營商號進行了一場慘烈的絞殺,震動了整個云秦商界。
在這輪絞殺之中,十七家聯營商號的目的十分明確,哪怕少獲利,也只要將自己的主顧全部抓住,這樣大德祥哪怕在價錢上跟上,也搶占不了多少市面,在一下子攤子鋪開鋪得太大,需要維持的情況下,用不了多長的時間,就會被拖垮。
這樣的舉措,在所有生意人眼中都是極其老辣狠毒。
因為大德祥的弱點就是一下子擴張太狠,用銀用得太過厲害,手中的存銀不夠多,在米面生意上搶占不到市面,沒有大量銀兩盈利的話,便會馬上全盤崩潰。但這十七家聯營商號平時都是穩扎穩打,有足夠的存銀可以耗下去。
然而讓所有生意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大德祥竟會采用先賒一月的做法。
這個做法雖然簡單,但卻徹底打破了云秦生意場上的規則,從來沒有做米面生意的商行這么做過。而且十七家聯營商號等到反應過來之時,就發現大德祥的這個做法,取得的戰果是極其驚人的,至少有三成的主顧,已經用了大德祥的米面。
所有十七家商鋪主顧的三成,這已經是極為恐怖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先前這十七家大商號中最大的天鳳玉珠的交易量!
而且十七家聯營商號,還沒有遏制住大德祥的擴張,即便想要馬上學習大德祥的這種做法,都已來不及!
因為各個城鎮之中,大多數手頭窘迫的人家,都已經成了大德祥的主顧,其余那些不在意先賒一月米錢的富足戶,也不是用這種方法所能打動的。
從下月開始,因為大德祥的出貨量大,即便價錢再往下壓,利薄但多銷,也可以有不錯的收益,而十七家聯營商號開始有大量米糧積壓,卻會產生一大堆不利的后遺癥。
不管接下來十七家聯營商號有如何的對策,至少到目前為止,年后這一場在所有云秦生意人眼中驚心動魄的大戰,大德祥以絕對優勢勝出。
大德祥又一次如紅眼賭徒般押上所有身家性命的賭博,迄今為止,再次賭贏!
大盛高的東家盛滿盈雖非常看好大德祥,投出了驚人的銀兩,但他先前也沒有想到十七家商號也如此重視,很快就組成了聯營,所以他身上的壓力也是十分巨大,此刻大德祥如此的勝果傳來,他自然是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此時云秦棲霞行省至河洛行省一帶,所有的商號都幾乎已經得知了大德祥已經硬生生搶了十七家聯營商號三成主顧,已經站穩腳跟的結果,已經徹底轟動,所有的商號大小掌柜都已經在震驚和贊嘆大德祥掌舵的到底是何等樣的人物,竟然厲害到此種程度。
此時中州一帶因為路途的消息還唯有大盛高首先知曉,因為同樣也是欣喜難當,所以也是大掌柜慕宗離第一時間親自前來匯報。
此刻面對著欣喜若狂的盛滿盈,慕宗離也是滿面紅光,道:“大德祥陳大掌柜已經送來口信,感謝東家對大德祥的支持,并特別告知東家,不用擔心,接下來這一個月,大德祥還會有后繼的手段,保證那十七家商號即便跟上,也無法從他們手上將那些主顧搶回去。
“放心,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盛滿盈頓時哈哈大笑,“能夠用出這么些手段的人物,又怎么會想不出更為厲害的后招。聽說那天鳳玉珠行的張大掌柜也是公認的天才,又是身材極胖,對上了陳大掌柜,今后他恐怕是要掉許多斤肉了。”
“這是什么羹?”
大浮鎮,那個依舊清幽的小院,林夕的房間之中,林夕看著白瓷罐中的濃羹,忍不住抬起頭,看著陳妃蓉問道。
這羹湯極黏極輕,就像是熬了一夜的銀耳羹,但色澤卻是碧落色的,里面一塊塊東西肥厚柔軟,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嫩嫩的蘆葦肉,但卻是又有些肉香,似乎是什么東西的肉。
“這是碧玉茯苓。”
陳妃蓉看著林夕,微微的一笑,道:“顏色怪了些,不過已經熬了許久,對你的身體大有好處。”
林夕點了點頭,用銀勺攪拌著,吃了起來,很甜很柔的感覺。
“謝謝。”他忍不住輕聲說道。
“大人…我在出龍蛇邊關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人都是你的。還要說這種客氣話做什么。”陳妃蓉似笑非笑的說道。
林夕此次卻沒有臉紅,想著別的事情一般,有些出神的輕聲道:“大德祥終于站穩了腳跟,我們是終于可以多些余錢,可以不計價錢多買些對于修行者大補的東西了。這新年里,依舊不能回去,我便更加有些想念我的那些朋友和家人…不過一些都比想象的要快一些,也快了。”
聽到林夕這些如囈語般的話,陳妃蓉眼中卻是也出現了許多平時不會有的異樣神色,她轉頭看著窗外,輕輕的點了點頭,道:“是的…大人,先前一直在外面忙著,都還沒有和你說一聲,新年好。”
林夕微頓,看著她,也認真的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陳妃蓉一笑,也認真的說了句,但她的眼眶,卻是莫名的紅了,一連串的珠淚,卻是從她白玉般的臉上掉落了下來。
(PS:林夕用的很多手段,都是借鑒經營之神王永慶的發家之路。有興趣的可以自己找找完整,反正現實永遠比小說更YY。書里的很多段子,故事也都來自一些歷史故事的融入,我對明朝的一些野史看得比較多...至于王永慶更是主角的人生,最讓我覺得無語的是,他就先賣米,然后做米廠,結果米廠還被日本人強行關了。結果到日本戰敗投降之后,臺灣振興經濟,一查銀行系統,他已經是全臺灣最有錢的了...那年他才38歲,當年看到這比小說YY的人生,我蛋都碎了。不過不得不承認,一些在我們現在看來的比如分期付款,用滿幾個月的米再送一個月這些極簡單的手段。在超前于社會時,實在還是太牛掰了一點。一切最可怕的還是超前。最后看在我三更還唧唧哇哇說了好多廢話的份上,多投點月票啊什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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