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年征戰之后,云秦的百姓需要一段平靜的時間來重整自己的家園,而在千葉關一戰中,林夕這一方的許多修行者也受了不小的損傷,也需要時間養傷。
所以整個秋天,世間都很平靜。
秋去冬來,整個云秦帝國又將迎來新的一年。
大盛高的羊頭宴還未確定時日,山陰行省卻已經有人送來一頭山陰行省地方鄉紳們精心挑選出來的肥羊,并代表山陰行省的所有鄉親送來一塊牌匾,上書“浩氣千秋”四字。
大盛高在去年冬里所做的一切,不僅贏得了所有云秦人的敬佩,也讓所有山陰行省的人感到了光榮。
在山陰行省的牌匾送至大盛高盛家宅院時,南陵行省的某個小鎮里,一名顫顫巍巍的老婦人在年幼的孫女的攙扶下,來到了大德祥一家米鋪的柜臺前,從兜里取出了一個布包,一層層的揭開。
布包里除了相當于老婦人賒欠的米面的碎銀之外,還有一些等同于利錢的銅板。
大德祥的這名伙計有些惶恐,堅決不收利錢,爭執間引出了大德祥這家米鋪的掌柜,老婦人堅持將那些銅錢放入這名掌柜的手中,說道:“我知道你們大德祥先前問別的商行或者錢莊借錢也是要付利錢的,且你們替我們籌錢籌糧,過去一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我們欠了這么久的債,還些利錢是應該的,而且這些銀錢在現在看起來是銀錢,但在去年冬里,卻是我們的命。”
說完這些,這名老婦人和年幼的孫女深深的對著大德祥的這名掌柜行禮,然后離開。
這樣的情景,每天在云秦的很多處地方上演著。
當許多云秦人能夠安穩下來,不再需要賒欠度日之后,他們以自己的各種方式表達著對大德祥的敬意。大德祥救了許多云秦人的命,尤其給了很多云秦人勇氣和尊嚴,所以大德祥自然也成了云秦最富傳奇和最成功的商行。
大德祥的車隊行走在云秦,一路都能得到最高的禮遇,所有在大德祥做事的人面對沿途百姓的由心尊敬,也感到光榮,并暗自覺得要為這些可親可敬的人們做更多的事。
這也是真正的榮光。
“抓住這群毛賊!快,不要讓他們跑了!”
“一個個年輕力壯的,不好好勞作,居然要做賊!”
在大莽南境的某個山鎮外,上千名舉著火把的大莽百姓在寒夜里追逐著一些倉皇的奔逃著的身影。
這些奔逃著的身影就像被追逐的老鼠,直到鉆進深山,才終于擺脫了后面那些大莽百姓的追趕。
深山的山谷里,燃著一些篝火。
有一些穿著金色盔甲的人在等著這些被追趕的人的歸來。
他們的盔甲上布滿許多唐藏特有的玄奧花紋,后腦上有蓮花般的刺青,篝火旁不遠處山崖下避風處,擠著一頭頭龐大的身影…這些在篝火旁的人,赫然是神象軍軍士。
那些像被追趕的老鼠一樣,背著許多沉重的包裹氣喘吁吁的逃進這個山谷的人,也同樣都是神象軍軍士。
在卸下身上的糧食,在篝火旁坐下的時候,每一名神象軍軍士的臉色都極其的慘淡,都感覺十分的恥辱。
堂堂唐藏的最強軍,曾經俾睨天下軍隊的存在,竟然淪落到做賊的地步。
所有的神象軍軍士都是得到一些唐藏佛宗苦行僧傳承的修行者,即便不靠那些神象,他們也可以輕易的殺死那上千名追趕的大莽普通百姓,甚至血洗整個鎮區。
然而他們卻連殺死一個人都不敢,只能在黑夜中像老鼠一般去偷竊。
因為他們不敢。
他們不敢讓人發現他們就是神象軍,讓人發現他們的蹤跡。
神象軍現任首領梵明寧也是被那些大莽鎮民追趕的人之一,他接過了屬下遞過來的一杯熱水,喘勻了呼吸,擦干了汗水,然而看著那些在山崖下擠在一起的龐大身影,他的雙手卻是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青鸞學院對于敵人一向是睚眥必報而不怎么寬容,雖然林夕在千葉關前不想讓很多黑旗軍軍人戰死,放過了他們,但他十分清楚,林夕最后那句話的意思,是神象軍如果還有什么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消息傳入他的耳朵里,他就再也不會放過神象軍。
在煉獄山掌教和倪鶴年倒下,云秦皇帝這樣的靠山也不再是靠山之后,神象軍也不復強大,梵明寧很清楚即便青鸞學院的風行者佟韋不出手,就算是邊凌涵和跟隨在林夕身旁的那名妖族箭師一路暗中刺殺,神象軍都注定會滅亡。
按照林夕最后語氣里的意思,自然是讓神象軍回去,回到唐藏,臣服于大莽鳳軒皇帝,不要再在世間出現,然而梵明寧卻充滿了不甘…所以他沒有選擇回唐藏,而是帶著神象軍進入了大莽。
只是不甘歸不甘,這樣見不得光的日子,看得見復仇的希望么?
雖然他們可以設法撐過這個寒冬,但是那些白色神象得不到足夠的食物,勢必會變得羸弱,更無法利用一些秘藥刺激繁殖后代。
神象軍不會變得越來越強大,而會像西夷那些流寇部落一樣,變得越來越羸弱。
而且讓梵明寧更痛苦的是,似乎這整個世間,再也找不出神象軍可以依靠,可以配合殺死林夕的人。
大莽的其余地方也很平靜。
在千葉關盟會之后,大莽軍隊雖然從千霞山全線撤軍,但云秦軍隊也并未越過千霞山進入大莽境內。
在大莽的朝堂里,一場沒有抵抗,也沒有流血的平靜變革正在悄然進行著。
先前在煉獄山掌教的扶持下,和大莽老皇帝湛臺莽有些血緣關系而坐上皇位的大莽皇帝開始逐步的交出手中的權力。
一些忠于老皇帝而被入獄的人從監獄里走出,開始接替大莽朝堂中的一些重要位置。
更多隱匿在暗處的千魔窟的人,老皇帝的人,也開始浮出水面,整個大莽朝堂,開始按照大莽老皇帝和湛臺淺唐的構想,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改造。
大莽和云秦的很多處地方,人們在燒過的土地上開墾,種植。
世間許多年輕的修行者們,安心的修行者,而不必時刻跟隨著軍隊,去參加一場場生死未卜的慘烈戰斗。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間。
東林行省的桐林鎮,正是一年一度的大制熏魚的時節。
大多數河塘里的水被排空,許多青魚被裝船運送到云秦中部地帶,還有一部分草魚和鯉魚便在桐林鎮被用以制作熏魚。
所以整個桐林鎮都彌漫著魚腥味和熏魚香氣交纏著的味道。
一名青衫中年文士在一間鋪著土磚的干凈小院里,就著一盆新制出來熏魚在飲著高粱酒。
突然之間,他的酒杯在他的手中掉落下來。
在即將砸在石板桌上碎裂時,卻是又被他接住,放在了桌上。
他臉色蒼白的看著門口。
身穿著青棉袍的林夕,便在這時推開木門走進了他的院子。
“想不到我一個人隱居在這里,竟然還會被你們找出來。”
看著微笑而悠然自得的打量著小院的林夕,這名青衫中年文士有些慘然的說道。
這名青衫中年文士有一柄薄如冰片,細如魚腸的小劍。
他叫解還真,在二十年前進入中州城,便是以這柄劍,成為了容家的大供奉。
他的這柄劍,在千葉關的盟會里也出現過。
在千葉關的盛會落幕之后,他也和神象軍一樣,知道云秦皇帝和中州城也不可能護住他,所以他藏起了他的飛劍,獨自一人隱居在了這里,然而即便如此,林夕還是這么快來到了他的面前。
看著他慘淡的容顏,悠閑的林夕笑了笑,說道:“我來這里,也可以不是為了來殺你。你也不是倪鶴年,既然能夠開始享受這種熏魚和小酒的平靜生活,你也可以不用一心求死。”
解還真怔了怔。
“你之前未必是中州城里最厲害的御劍圣師,然而卻是中州城里可以讓飛劍飛得最快的圣師。”林夕在他的身前石凳上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飲著,看著解還真的雙目說道:“你還是文昌劍閣唯一的嫡傳弟子。文昌劍閣雖然只是在錢塘行省都不算出名的一個修劍小流派,但青鸞學院的一些記載里,對文昌劍閣卻也有不少贊譽。其中有一門暮光劍,更是被我們青鸞學院的前輩們認為是和仙一學院的天人劍異曲同工,可以并肩的精妙劍道,但在云秦立國之前,文昌劍閣卻再也沒有人用過這樣的劍道,不知是這門劍道已然失傳了,還是沒有人修成?”
解還真的身體微微的松弛了下來,他聽出了林夕的意思,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口飲盡杯中酒,敬了林夕一杯酒,緩聲道:“并非是這門劍道已然失傳,也并非是太過難修,無人修得成,而是因為這門劍道很難用得上。”
林夕微微一怔,虛心請教道:“愿聽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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