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內院,依舊先給盛夫人請安,才回去。
路過楨園時,準備進去看看誠哥兒,管事的夏媽媽說誠哥兒被大奶奶抱到靜攝院去了。
盛修頤就轉身去了靜攝院。
快到院門口的時候,想起什么,折身去了姨娘們的院。
初夏的夜風溫柔和煦,邵紫檀和陶姨娘正在院中藤架下坐著說話兒,旁邊放了兩盞明角燈,光線幽淡。
幾個丫鬟在一旁服侍。
陶姨娘眼尖,先看到盛修頤進來,連忙起身。邵紫檀看到她驚訝起身,順著她的目光望過來,這才瞧見盛修頤。
幾個人忙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她們免禮,進了陶姨娘的屋。
陶姨娘一愣。
邵紫檀笑了笑,辭了陶姨娘,自己帶著丫鬟芝蘭回了屋。
陶姨娘也連忙跟著進了屋,吩咐丫鬟忙給盛修頤倒茶、上茶點。
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對陶姨娘道:“你過來坐,不用倒茶,我只是過來說幾句話。”
陶姨娘歡喜的心微沉。
她笑笑道是,坐在盛修頤身邊的炕上,笑著問:“世爺有何吩咐?”
“沒有吩咐,上次你不是說偶爾夜里睡不踏實,如今可好了些?”盛修頤表情一貫清冷,淡淡問她。
陶姨娘心頭一暖,原來還記掛著她。一直不過來,是因為這個月還沒有到她的日吧?
“已經好多了。”陶姨娘甜甜笑道,“多謝世爺掛念。”
“這就好!”盛修頤道,“平日里想得太多,夜里容易睡不踏實。如今不比從前。從前咱們房里沒有大奶奶,凡事勞你,都是你操心。現在有了大奶奶,你倘若還是憂心這樣。憂心那樣,豈不是自己難受?好生養著,年紀輕輕睡不踏實,非福祿之相。”
陶姨娘心頭猛然一震。她捏住帕的手緊緊攥了下。
她心里尚未轉過彎,尚未想明白盛修頤這番話的用意,盛修頤又道:“大奶奶性格和軟,為人又忠厚。你倘若哪里不好,想要請醫吃藥,只管去告訴大奶奶,不用怕。我也是衙門里事忙。忘了和大奶奶說你睡不好,明日讓大奶奶替你請個太醫瞧瞧?”
陶姨娘心中大驚,忙道:“賤妾已經無礙了,不用勞煩大奶奶的。”
盛修頤沉吟須臾。
陶姨娘心里則七上八下,甚至不敢走神去想到底出了何事,世爺說這番話到底何意。
他沉默片刻,道:“既然無礙,以后要好生調養。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為難事,若院里的丫鬟婆們都不知道,問問大奶奶也無妨。她出身高門。又是香門第,自幼見多識廣,心胸又寬闊,不會因為小事和你計較。你莫要自己忍著,也莫要多心……”
好似是句句在關心她。
可聽在陶姨娘耳里,滋味百怪。
陶姨娘忙道是,心胸卻有陣陣氣悶。
仿佛一口氣提不上來。
“上次不是和你說過,我不喜歡你總是妄自菲薄?”盛修頤聲音柔了一分,“安分守己原是沒錯,太過頭了也不好。對了。蕓姐兒的乳娘戴媽媽,你跟她可相熟?”
陶姨娘腦袋嗡了一下,唇色瞬間白了。
她終于明白盛修頤想說什么了。
也聽得出他的話句句看似關心,實則敲打她。
她的心猛然就亂了。
“她……她兒被侯爺趕了出去……我哥哥的鋪正好缺了伙計,她想讓她兒去我哥哥鋪里做事……”陶姨娘腦飛快轉著,“她拿著好些東西求到我跟前。因是姐兒的乳娘。我總得看著姐兒幾分,就…….世爺,可有不妥?”
盛修頤表情微靜。
他好半晌都沒有接話。
陶姨娘快速脧了他一眼,卻發覺他臉色沉了下去。
“跪下!”盛修頤聲音不高不低,卻透出蝕骨的寒。
陶姨娘對這一變故很意外,可一句“跪下”,讓她魂魄都要飛散了,渾身無力跪了下去。
“世爺……”她哭了出來,“賤妾無知……賤妾明日就告訴哥哥,讓辭了戴媽媽的兒!”
“你的確無知!”盛修頤冷冷道,“你說,是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到你哥哥鋪里做伙計的?”
陶姨娘滿眼是淚,忙不迭點頭,哭道:“是…..是……”心卻怎么都靜不下來,身微顫。
“你可敢當面對峙?”盛修頤問她,“我叫人喊了戴媽媽,倘若你有一句不實,你可知后果?”
陶姨娘后背有涼意陣陣襲來,她身顫抖得厲害。
她似乎隱約明白這次盛修頤發火的緣由是什么了。
“你倘若滿口胡言,欺瞞我,你可知道后果?我再問你,可是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到你哥哥的鋪里的?”盛修頤聲音清冷里帶了凜冽怒意。
陶姨娘心里的防備已經被他的氣勢擊垮,頭磕在地上,嗚嗚哭道:“不是…….是賤妾找了戴媽媽…….賤妾只是見她悶悶不樂,怕她心情不好,委屈了姐兒,才……”
“有勞你費心!”盛修頤冷冷道,“姐兒的事,也是你能做主的嗎?你可有將大奶奶放在眼里!”
陶姨娘不停磕頭,說她錯了。
額前已經青紫,快要磕破了。
簾外服侍的丫鬟們只聽到陶姨娘哭,卻沒有聽到盛修頤發火,還以為盛修頤實在哄陶姨娘。
“我一開始問你,你為何撒謊?”盛修頤又詰問,“你既是為了姐兒著想,難道我還怪你?你為何一開始撒謊,非要我說當面對峙,才肯說實話?”
陶姨娘已經被他問得無言以對,心里只是在盤算如何才能讓他對自己的處罰輕一些。
她哭得梨花帶雨,起身抱住盛修頤的腿,嗚咽道:“賤妾無知…….世爺,您看在二少爺的份上,原諒賤妾這回,妾再也不敢自作主張,再也不敢僭越!”
盛修頤深吸了一口氣。
還是存了一份僥幸,到了這個份上,還是不肯說實話。
他對陶姨娘那點心疼,似乎被她這件事給消磨殆盡了。
他靜靜坐著,任由她抱著自己的腿,哭得哽咽難語。
半晌,他才道:“我并不曾怪你僭越去關心蕓姐兒!我只怪你行事齷齪!”
陶姨娘聽到耳里,宛如把悶雷打中,放開了盛修頤的腿,抬眸看著他。
淚眼婆娑中,依舊是那個男人,表情清淡,只是眉頭微蹙,眼梢上揚,顯示他正在生氣。
行事齷齪……
陶姨娘好半晌才回神,淚如雨下:“妾冤枉,妾一直安分守己,不曾做過任何出格之事,求世爺明察…….賤妾冤枉…….”
她整個人已經匍匐在盛修頤腳邊。
“冤枉?”盛修頤聲音里帶著幾個傷感的幽嘆,“你難道不是做賊心虛?我只問了你一句蕓姐兒的乳娘,你若是心地光明磊落,真心關心蕓姐兒才讓她乳娘的兒去你哥哥的鋪做事,我豈有不高興的?你難道不知,我自會高興嗎?我既然會高興,你又為何不敢說實話?你一再編謊話。到了被我識破,還要說什么僭越、自作主張來混淆視聽!
我難道是惱你僭越?
你讓戴媽媽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一問戴媽媽,你就慌了神,滿口前言不搭后語!說什么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去鋪里做伙計。你可知做伙計的,都是低等營生,戴媽媽再不堪,也斷乎不會替兒求這樣一樁差事。
關在內宅,什么都不懂,還妄圖欺瞞我!
你想要什么,陶氏?”
他每一句話,都是輕聲道出,沒有感情,更加沒有憤怒,卻似利箭,一根根插在陶姨娘的心口。
陶姨娘已經軟在地上,再也不敢狡辯一句。
盛修頤起身,扶起了她,讓她坐到炕上,低聲道:“別哭!你哭成這樣,被人聽到,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陶姨娘立馬咬住唇瓣,變成了嗚嗚的低聲哭泣。
她看著盛修頤,明明沒有怒意的臉,為何讓她嚇得這般魂飛魄散?
“我跟大奶奶說,你夜里睡不好,只怕是府里濕氣中,體寒病弱,送你去莊上靜養些日…….”盛修頤扶著她的胳膊,輕聲對她道。
語氣輕柔得似喃喃情話。
陶姨娘回神,奮力抓住盛修頤的手,想要哭。
盛修頤已道:“你若是喊了出來,被院里其他人聽到,你去莊上的事就會有閑言碎語。以后鈺哥兒在府里怎么做人?”
陶姨娘一口氣又堵了回去。
她淚水磅礴,祈求望著盛修頤,卻不敢開口,不敢求饒,只是拼命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出聲,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不放。
“好好歇著。”盛修頤一用力,她手腕一陣酸麻,不由自主松開了手,“養些日,病好了就回來。明日去給大奶奶辭行,好好說話,別哭得驚動了大奶奶。若是驚了大奶奶,回得來、回不來就另說了。要是回不來,鈺哥兒定是要難受的。可明白我的意思?”
陶姨娘的唇瓣已經咬出了血絲。
她幽怨又妒恨的目光看著盛修頤,一字一句道:“你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