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皇宮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盡管宮殿的大門兩側都立有明瓦燈,巡行其中的太監等等也都會提著燈籠,但那影影憧憧的氣氛更是帶來了幾分陰森可怖。
這座占地廣大的皇宮并不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而是當今皇帝定都金陵的時候由工部官員調集能工巧匠設計建造的,如今不過才二十多年,而且從之前執掌六宮鳳印的皇后,到如今權攝六宮的顧淑妃,都是堂堂正正的性子,更提不上有多少屈死冤魂,即便如此,在這樣的黑夜中走在白日里高聳大殿的陰影之下,仍然不是一種多愉快的經歷。
此時此刻,一個黑影卻不像別人那樣小心謹慎,以少見的迅疾沖過了第一百七十八章賠了夫人又折兵!東宮前頭的正門,三步并兩步來到了東廡殿太子的書房,經人通報之后快步走入,等到了書案前便屈膝跪下說道:“太子殿下,趙王世子說有要緊事求見。”
“嗯?”
一聽到趙王世子這四個字,太子那俊秀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陰霾。對于這個深受皇帝喜愛,在宗室當中又人緣極好的皇孫,他從前說不上有什么喜惡,甚至可以說好感居多,可近來層出不窮的各種事情糾集在一起,再加上皇帝的訓誡,他不能不對陳善昭這趁夜來訪產生警惕和提防。然而,陳善昭本就是通籍宮中的宗室,即便這晚上進宮不合規矩,他在嘆了一口氣之后,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把人請進來吧。”
“太子九叔!”
陳善昭人還沒進屋子。聲音就先到了。他腳下匆匆地進了屋子,見太子端坐在書案后頭,正用一種微妙的表情審視著他,他自然而然放慢了腳步,隨即行下禮去。見此情景,太子沖著身邊一個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心領神會。不等陳善昭的膝蓋碰著地面,就忙不迭把第一百七十八章賠了夫人又折兵!人攙扶了起來,又殷勤地去搬椅子。
“不用忙活。我有幾句話要對九叔說,你先下去!”
陳善昭的執拗勁頭太子是深深體會過的,此時此刻。他少不得擺擺手示意那太監退下,眼見陳善昭快步走到自己椅子旁邊,他才無可奈何地說道:“說吧,是什么事要趕在這么晚來對我說?今天是你的生辰,鬧出那樣的事情,你府里夠忙活了,你這個世子爺還急匆匆跑了出來,回頭宮門下鑰你可怎么走?”
“要是宮門下鑰,我當然只能在九叔這兒叨擾一晚上了。”陳善昭見太子一瞬間愣住了,他便退后兩步。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我這么晚過來,正是因為今天那樁走水的事。下午我和世子妃一塊審了那個鋪子的管事,以縱火直接把人送到應天府衙去了,什么追賠的事情都交給應天府衙去理會。順帶另兩個燒了賬本的,也一并都拿下看住了。這些都是世子妃的措置,我也沒太理會,可我卻聽說,九嬸便因為今天三山街的那一場火,歸罪于她薦過來的那兩個掌柜。還把他們連同家人全都趕出了京城,除卻隨身衣裳什么都不許帶?”
眼見太子的臉色立時凝重了下來,陳善昭早猜到他恐怕不知道此事,更不會支持此事,他便越發誠懇地說道:“這事情的起因,是因為王府那三個管事長年沒人去管過他們,因而膽大包天,九嬸舉薦的人就算犯錯,那也只是區區小錯,犯不著這么大張旗鼓,傳揚出去,要么說是趙王府不依不饒威逼東宮處置他們,要么說是九嬸處置過重不仁,不是讓別人看了笑話么?九叔,這么大冷的天只讓人穿一身衣裳趕出京城,那是要鬧出人命的,別說他們未必是賣身的奴仆,就算是奴仆,如此舉動若是被人彈劾上去,那該如何是好?”
聽陳善昭這兩番話一說,盡管太子眉頭仍舊緊鎖,但眼神卻緩和了下來。沉吟良久,他才開口說道:“那你說如何?”
“當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陳善昭理直氣壯地迸出了這么一句話,眼見太子詫異地挑了挑眉,他便笑吟吟地說道,“既然那幾個狗才因為他們去查了幾天的帳就慌了手腳,足見九嬸舉薦的人是有真材實料的,既然如此,王府就把他們用上好了!”
太子不料想陳善昭竟會給出這么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一貫腦子轉動極快的他竟是有些愣住了,隨即便皺眉說道:“可我聽說,你家那位世子妃已經下了唯才是舉令,趙王府中群情激奮,人人都想要嘗一嘗放出去做管事的癮?”
盡管這唯才是舉令只是打一個比方,但陳善昭還是仿佛卡了殼,隨即才有些尷尬地說道:“啊……我忘了。”
太子險些沒被陳善昭這吞吞吐吐的幾個字給嗆得咳嗽出來,當即又沒好氣地說道:“莫非你今天這一趟入宮,沒和你家世子妃商量過?”
“沒有,她之前還在屋里生氣呢!”陳善昭嘆了一口氣,想了一想就開口說道,“那不如這樣,我把他們留下,日后去查賬的事情就都交給他們,如此一來,府里就算有想要投機的人,也該知道頭上懸著一把刀,不敢胡作非為。嗯,就這樣好!九叔,你就答應了吧,我出來之前,已經吩咐人去把他們追回來了,否則等到明日就真的要成凍殍了!”
“你都已經先斬后奏了,我還能說不么?”
被陳善昭這軟磨硬泡直接給氣樂了的太子,迸出這一句話后,見陳善昭立時要拜謝,這一次,他少不得親自把人攙扶了起來。眼見陳善昭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想起之前這呆子在皇帝面前亦是每每不管不顧地進諫,他忍不住和當初陳善昭初進京那會兒一樣,屈起二指在其的腦袋上敲了一下,緊跟著就聽見外頭傳來了閉宮門的更鼓聲。
“得了,看樣子你真的別想出宮去了,我讓人給你收拾一間房,今晚就住在東宮吧,我再打發一個人去乾清宮稟報一聲。你這么自作主張,回頭看你明日一早回去,你家那位厲害世子妃會不會給你臉色看!”
“她不敢……”
陳善昭嘴里這么說,表情卻怎么瞧都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啞然失笑的太子開口叫了人來,本待吩咐去收拾屋子,可轉念一想,到了嘴邊的話卻換成了另一句:“這樣吧,去稟報太子妃,今晚就在這書房中多備一張榻,我和善昭留宿書房說話。”
當陳善昭連夜造訪東宮,之后又被太子留宿書房的消息傳到乾清宮的時候,得知此事的皇帝只是眉頭一挑,并沒有多追問,但服侍了多年的李忠卻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臉上的表情輕松多了。然而,對于白天遭了重挫之后,夜晚仔仔細細妝扮了一番,希望借由當初新婚之際的那些舊物件來挽回太子心的太子妃來說,這就決計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了。
陰沉著臉的太子妃方氏劈手將之前親自動手梳頭的玉梳扔了出去,眼看那梳子砸落在地斷成了幾截,她才咬牙切齒地問道:“可知道趙王世子留在殿下書房都說了些什么?”
“回稟太子妃,奴婢……奴婢不知道。”
眼見那俯伏在地的太監幾乎是腦門緊挨著地面,太子妃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手中才打算插上鬢邊的珠花,強自按捺了好一會兒,這才聲音低沉地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也對劉良媛和那幾個良人說一聲,省得她們在那等著!”
那幾個賤人知道今日之事后,必定都想著趁虛而入,索性讓她們也一塊絕了指望!還有太子……既然留宿了人下來,隨便收拾那一間屋子,遣兩個美貌宮人去服侍,回頭就能名正言順讓陳善昭把人帶回去,就如同之前韓王一樣,好端端把人留宿書房干什么!
說是留宿陳善昭說話,但叔侄二人分榻而眠,只是說了沒到一刻鐘的話,太子就聽到了陳善昭那均勻的呼吸聲。有些難以置信的他支撐著手坐了起來,見裹著一條被子的陳善昭側臥在那兒,一動不動睡得香甜無比,他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
這個呆子,身在東宮居然也能睡那么快那么死!換成是他在趙王府,只怕一晚上都要輾轉難眠!
想著想著,他便披了一件衣裳下了榻,趿拉著鞋子走到陳善昭旁邊,心里倏忽間轉過了某個惡意的念頭,但旋即便煙消云散了。就這么站著俯視著人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倒退回到了自己的睡榻邊,才要躺下去就聽到了陳善昭的嘟囔聲。
“晗兒,我給你賠禮還不行么……”
這個怕媳婦的呆子!
太子忍不住莞爾,等到拉過錦被再次面朝里睡下了,他才突然聽到背后又傳來了一個聲音。這一次雖同樣是叫人,但他很確定,叫的決計不是趙王世子妃的名字。
“曦兒……”
那一瞬間,太子博聞強記的腦海中掠過了無數宮中女子的名字,但一時卻想不起這個名字會屬于誰。然而,他卻極其確定,陳善昭那夢囈似的低語,興許便是克制性子精明手段凌厲的那位趙王世子妃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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